吃飯的時候,趙二娘子提到一事,“今天下午阿泗過來了一趟,說是明天你大姑母、二姑母要回來探親。”
阿泗是四叔譚榮家的女兒,比阿渚小半歲。
阿池有些驚訝,“怎么年前過來了?”
“聽阿泗說,你大姑母年后要跟丈夫往南方祭祖,所以趁著年前過來一趟。你們爹不在家,大虎也不在。阿池,明天你帶著弟弟妹妹過去一趟。”
阿池應了。
趙二娘子囑咐道,“那邊人說什么做什么你們都不要往心里去,左右不過一頓飯的事,飯過就回家來。”
“知道了,娘?!?p> 趙二娘子又看向阿渚和虎頭,目光在阿渚身上停得重了些。
阿渚撇了撇嘴巴,嘟囔道,“我只當自己是個啞巴,行了吧?”
一家人不由笑起來。
第二天吃過早飯,姐弟三人故意在家里磨嘰了好一會,半中午時才挎著籃子出了門。
籃子里裝的是土雞蛋,是譚貴從山里收來的。不單這次,每個月家里都會往老宅那里送上一籃子。
趙二娘子雖然從不去老宅,從不提老宅那邊的事,但譚貴往那邊送什么她也從不過問。
她又囑咐了三人幾句,才放出了門。
一出門就聽到趙蟲兒家的飯館里滿是笑鬧聲,望過去卻是阿湖帶著一幫孩子在吃酒釀丸子。
有四叔家的兩個孩子,男孩中排行老三的譚九梧,和女孩中排行老五的阿泗。
譚九梧和譚九桐同歲,只是大了兩個月。而阿泗過了年才滿七歲,她個子嬌小,坐在板凳上腳都挨不著地。
他們都長得像母親,尤其是眼睛,都是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連性格也肖似母親,都是一句話三個心眼的人。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最疼幼子的祖母對他們反有些淡淡的。
不過四嬸娘是個有本事的,也不將老人的態(tài)度看在眼里。
大姑母家的靜嫻、靜雅和才三歲的輝哥兒也在,二姑母家的效哥兒、磊哥兒也各捧了一只碗在吃。
他們或說或笑,看上去十分親厚。
那是阿渚姐弟三人插不進去的。
阿池正在猶豫是上前打招呼還是直接去老宅,就見阿泗朝他們揮手,“二姐姐、四姐姐、五弟,來一起吃酒釀丸子啊?!?p> 沒辦法,他們只能進飯館打招呼。
兩個姑母家的孩子素來跟他們不親厚,只看了幾眼便轉了目光。
譚九梧則站了起來,喊了聲“二姐姐”,又伸出手摸了摸阿渚和虎頭的腦袋。
一向最是知禮周到的阿湖,因為上次女兒節(jié)鬧的不愉快對他們淡淡的,只點了下頭。
或許又想起弟弟妹妹們都在跟前,才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們要吃嗎?”
阿池搖頭,“我們剛吃過早飯。”
阿湖將一顆丸子送到輝哥兒嘴邊,抬頭道,“我們這邊還需要些時間。”
阿渚從善如流,“那你們慢吃,我先帶他倆去拜見姑母。”
出了飯館,阿渚不由松了口氣,跟不喜歡的人打交道真是難受。想起待會還要在老宅里吃飯,她眉頭都要擰成疙瘩了。
老宅在她家東邊,相隔并不遠,緊挨著將阿瓦分作兩個里的南北大道。分家后,譚家老兩口就跟著老大家住在了這里。
剛進來就看到院子里停了一輛馬車和一輛牛車。
祖父譚老漢坐在門口曬太陽。他一身深藍棉布袍子,頭上帶著厚帽子。人瘦高瘦高的,顴骨高高突出,整個人像是冬日里的一根釘子,肅穆冷硬得很。
阿渚對他的記憶極有限,唯一印象深的卻是他帶著兒孫沖到她家里,又是打又是砸。她為此做了好幾年的噩夢。
阿池看到他,臉上表情也僵了僵。
唯有什么都不知道的虎頭對著譚老漢笑,而譚老漢嘴角抽了一下,勉強的做了一個叫做笑的表情。
虎頭從未得到過來自祖父祖母的關愛,就這樣一個表情以讓他足夠開心,乖巧的站在他身邊,不挪窩了。
二伯譚順陪坐在一旁,或許是因為瘸了一條腿,他有些沉默寡言,性格也別扭。今天竟然也難得的開了口,“去屋里吧,瓜果什么都有?!?p> 阿池領著阿渚剛走到堂屋門口,棉簾子就被人猛地掀了起來,一個婦人斜著眼睛看向兩人,“呦”了一聲,“二丫頭、四丫頭來啦?”
這正是二姑母譚鳳梅,她人長得瘦削,穿一身緞面藍色衣裙,也不知撿的誰的,大了一圈不止。頭上發(fā)髻隨意挽著,只別了跟粗銀簪子,耳上卻帶了一對紅珠子耳墜,突兀的晃個不停。
她一邊說話,一邊眼睛上下不停的掃著姐妹兩人,恨不能用目光將人給刮上一遍。見她們只穿著半新的衣裳,頭上發(fā)飾也簡單,不由就翹起嘴角,露出一絲嘲意。
阿池當沒發(fā)覺,笑著喚道,“二姑母?!?p> 然后用手肘隱晦地搗了搗阿渚,阿渚才嗡嗡地跟著喚,“二姑母。”
譚鳳梅將籃子接過來,掀開包袱看到里面的土雞蛋,就嫌棄地“哼”了聲,“又是土雞蛋!我可聽說年前山里的獵戶都緊著賣東西,什么野兔、山雞不說,野豬也是一頭一頭的賣。三哥不知收了多少,送來的卻只有土雞蛋?!?p> 然后提聲向里屋喊了句,“咱們娘可真是沒口福。”
她話音落,二伯娘孫二娘子就接了話,“可不是?這幾年老三可沒少賺了錢,前兩天我可見了,拉了一推車的布匹去鎮(zhèn)上賣,那可得不少錢?!?p> 說著看向一旁的婦人,“老三總覺得自己吃了虧,整日哭窮一樣只掂點土雞蛋過來。”
阿渚聽得心中暗惱,心道你整日往這邊跑,一個雞蛋皮也沒見拿過來,哪有臉來說我爹?
但想起娘的囑托,她還是閉緊了嘴巴。
阿池也當沒聽到,對孫二娘子身旁的婦人行了一禮,喚道,“大姑母?!?p> 大姑母譚鳳蓮二十七八歲,皮膚白皙,身材豐腴,如開到極致的海棠花。身上穿著綢面的寶藍色褙子,十二幅的月白裙,頭上帶金鳳簪、玉攢花,耳上帶瑪瑙耳墜,手上配寶石戒指,極是富貴。
她是阿瓦嫁的最好的女子,夫家在縣城,家里開了兩家酒樓。雖然不是最有名的,卻也客似云來,收入頗豐。
她看向阿池、阿渚,嘴角帶起笑意,“二丫頭、四丫頭,快過來讓姑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