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來時,霍雨兒翻進了自家大院的院墻。
她和弟弟霍風倆人住的小院自就在北墻下,所以,她直接就是翻進了自家。院中央有一口井,四周有五個房間,一個是堂屋,主要用于吃飯,兩個臥室,二人各住一間,一個讀書間,霍風常在那兒,一個練武室,是霍雨兒的地盤兒。兩個角落各有五谷輪回之所,也是一人一個。
霍雨兒現(xiàn)在還在驚奇,這龍珠避水功能的確神異,她在水下竟可奔跑自如,也是因此,她才這般早地回到了家里。在歸路上,她想到了很多,船上那慘烈的景象如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陰影,在她的頭頂籠罩,好像也在追著她奔跑,不想輕易放開她。直到回到了家中,這種感覺不但未去,反而更加強烈。
她現(xiàn)在突然很害怕去面對大院里那很多的長輩、親戚,她現(xiàn)下無法將船上的事全然告訴他們,也許,這還會帶來更大的災禍。但是,家里的漁牌是對方的目標,而自己的家或許也并不安全。她有一種惴惴的,很強的不安之感。
進屋后,她瞅了一眼弟弟的房間和堂屋,天幸他正在臥室里桌邊靜靜地坐著。一看見弟弟,霍雨兒眼睛發(fā)酸,本來抑制住的淚水,不覺又涌上來。但她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和弟弟好好痛哭一場的時候。她忍下心中的各種念頭,仍是象往常好久未回而突然回來時一樣,猛躥到他的背后,用雙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姐?”弟弟平穩(wěn)地說。他的情感和反應比較慢,此時能有這個反應,就說明他已經(jīng)很是想念姐姐了。
霍雨兒心頭一暖,又是一酸,但她趕忙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說道:“還是山里好玩,你這也悶了好多天了,哪天我?guī)愠鋈ネ妗!边呎f邊松開了蒙住他眼睛的手,一屁股坐到了他旁邊,抓起桌上的一只水杯,將其中的水狂灌入口。
霍風看著姐姐,過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臉有點脹紅,但不吱聲。霍雨兒知道,其實弟弟這時肯定很想說話,很想說很想念她,問她都去了哪兒,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有沒有給他帶什么好玩的東西等等,可他的身體死死地捆住了他的嘴、大腦和舌頭,他什么也說不出。
霍雨兒連喝了三杯水,總算是解了渴,完了愛憐地摸了兩下霍風的頭。他的頭發(fā)不長,烏黑一片,很是茂密?;麸L雖精神遲鈍,但體格還算強健,也比霍雨兒體形高大,所以她摸他頭時,要微微地仰起臉來看他。
霍雨兒不再多耽,向弟弟道了聲:“我累了,等睡醒再和你說?!北闫鹕砘亓宋??;匚莺螅差櫜坏闷渌?,倒在床上剛拉過半截被子就睡著了過去。
等霍雨兒走后,過了一會兒,霍風舉著蠟燭來到她的屋門前,輕敲了兩下,沒動靜,知道姐姐已經(jīng)睡著,他便推門進了去。他了解姐姐,她總是這般把自己搞得渾身疲累,常常是蓋不好被子的,往往便會第二天不舒服?,F(xiàn)在秋涼,更是要當心著涼的。
霍風進得屋來,果見得她被子只來得及蓋了一半就合衣睡著,就來到床邊,幫她蓋好了被。見其他再無甚異狀,他又自踱回了自家房間。
“可惜忘了告訴她,自己還給她留了晚上的飯菜?!被麸L心下緩慢地運轉著。他這兩天有一種預感,感到姐姐將要回來了?,F(xiàn)在這感覺果然應驗了。
四更時分,一陣隱隱約約的響動把霍雨兒吵醒了,待她剛想如以前在家一般發(fā)點脾氣時,她忽地驚覺坐起!這一個月來的遭遇使她變得比以前警醒了幾倍不止,她立即就覺得不對!
“這么晚哪來的人吵鬧?還有,空氣中,這是血腥氣!”霍雨兒的念頭如閃電般劃過腦際。她現(xiàn)在對血腥氣十分地敏感,她能肯定,這是人血的氣息,而且是不止一個人出血的那種情況!她甚至有點聽到了遠處有慘叫和喝罵聲……
她想也不想,撥了被子便坐起,這些天歷練的直覺十分地敏銳?!凹依锒ㄊ浅鍪铝耍 彼牡?。感身上無礙,她如狐般無聲地落地蹬鞋,穿穩(wěn)便后即是一個箭步竄出,出了自家房間,直入霍風屋內。
霍風此時睡得正香甜,于危險茫無所覺。霍雨兒不以為意,上前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出大聲,輕拍了他臉頰兩下,她知道,這樣足夠他醒了,這是她無數(shù)次攪他睡不著午覺后所總結出的經(jīng)驗。
霍風果然醒了,她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什么聲也別出,跟我走?!?p> 霍風只發(fā)呆了一小會兒,就二話不說翻身穿了外衣,蹬了鞋子,跟著前面一身黑服的姐姐離了屋子。
頭上沒有天光,仍是夜中,深秋的寒意在夜里凝聚得很有分量,最后一茬秋蟲還有零星地叫,空氣中彌漫著秋草和微腐的霜打了的樹葉混合的氣味。
遠處雜音越發(fā)地清晰?;麸L猛停住了下腳步,略歪了歪頭,少怔了一下,旋即仍是追了霍雨兒的腳步走去……
說起霍風的身手,霍雨兒當年也曾經(jīng)拉著他去和父親學武藝,但他的天賦卻顯然不行,比之父親和她差得太遠,只可喜的是比較健壯,有些蠻勁兒??蛇z憾的是,只要武藝入了上乘,沒有人是靠肌肉吃飯的。
再說當下?;粲陜捍藭r已是睡了近四個時辰,頭腦被夜里寒涼的空氣一激,變得出奇地清醒。她也是突地停了步,擺手示意霍風停下來等她一下,就是扭身,幾步又奔回了屋。早覷見過堂屋桌上有一些飯菜,知是霍風給她預備的,她一面心中溫熱,另一邊手下未停,乃是迅速地抓起飯筐上的蓋布,將筐里四個饅頭一撈在手,用布兜好包了,塞進懷里。心道:“這小子還真是怕我餓著,搞了這么多饅頭,正好路上慢慢吃了?!毕氲竭@里,還真是有點餓了,正要拿出一個吃上幾口,但又感覺不是時候,遂停了這個動作和念頭,但心中隱隱覺得似有些什么事情落了。
略一躊躇,她返身回屋,把二人的床快速整了整,又各拿了一身衣物用塊布卷起來往背上一背,再把剩下的菜全部倒入了馬桶,盤子摞起來。見再沒有什么破綻,就返身出屋去尋霍風。他此時還是在那里等她,估計就算等到地老天荒,也還是會在那里?;粲陜涸俨华q豫,朝他招了招手,一個翻身就進了井口。
霍風知道姐姐意思,這里有他和姐姐共同的秘密。
有一次一個偶然的機會,無處不淘的霍雨兒掉到了這眼井里。井倒不算太深,弄了個驚嚇,倒沒受太大的傷。但在她往上爬時,卻意外發(fā)現(xiàn)井壁上有一片很不起眼的磚,當然,上面也是與周圍一樣長滿了青苔。但在白天一眼看去,還是有些不同的。在黑夜里看的話,卻是很難看清。當時是白天,霍雨兒就發(fā)現(xiàn)了這里,她信手推了推,這片墻壁竟然向后縮了一大截兒。她當時一下子就來了精神。因為擔心里面有鬼,所以就在爬出井后,取了匕首、繩子和蠟燭,又把霍風給叫上了,頂在前面。
霍風當然無可無不可,拿著匕首和蠟燭在前面開路,霍雨兒則躲在他身后向前偷看。等爬進去約莫二丈許遠,二人進了一個小小的磚室,大致能容下三、四個人的樣子。一角有兩個小箱子,里面放了不少的碎銀子,還有幾小塊金子。金子霍雨兒是認得的,跟家里帳房先生學的。想必這里是祖上住在這院子的哪一家搞的避難所。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這家人走了,卻把錢留了下來。
地下室另一端仍是有一個洞,黑乎乎地向前延伸,容得下一個大人貓腰走。當時也是霍風在前頭探路,二人一直走到了洞的盡頭。洞的出口是在霍家大院兒后山樹林中的一處緩坡的一棵老樹旁,出去后一比量,那里已是離大院一里多以外了。
這個發(fā)現(xiàn)給二人帶來了許久的新奇和刺激。二人相互發(fā)誓,決不將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F(xiàn)在,這里成了救命的地方,因為霍雨兒百分之一百地肯定,是那虬龍幫的匪徒又來了家里,而且他們行事向來講究個滴水不漏,肯定會在外將大院包圍起來,決不會容許有人逃出去。甚至他們也早已搞清楚了這個家里有多少人,殺過人后,還會查過數(shù)量。
沒想到一船人的鮮血還沒有喂飽這一群惡狼,又是幾乎尾隨著自己的后腳就來滅門。想到身后自家的人們正在遭受殺戮,霍雨兒這回不知為什么反而沒有了眼淚,也不再戰(zhàn)栗,她已像是一個戰(zhàn)場上的老兵一般,不被外界干擾所左右,只是做著手邊能做到的最有用的事情。
她的沉穩(wěn)意外地穩(wěn)住了霍風,以他遲鈍的反應,此時也感到了二人院外傳來的種種不尋常的訊息,這些訊息給人帶來的是不安和驚懼。
“幸好有姐姐在,跟著姐姐走就好?!被麸L這樣想著。
二人熟練地翻身進井。一路撐著井壁向下,到了二丈深左右,即向一側撲去。為了方便進出,二人已是把入口的那塊墻一直推到了旁邊。這一次,二人進入后,小心地將那塊墻壁推回了初始位置。
不做停留,霍雨兒示意霍風揣上一點碎銀子,就直奔對面地洞。金子一點兒也不能帶,那個東西太惹眼,反會招禍。她感到,他們可能擁有的時間并不多,因為她剛才在院里聽到過外面有狗叫聲,而且,不是自家的狗,這恐怕是防止有人躲藏而專門用來搜索的,當然,用來對偶有走脫的人進行追蹤也沒問題。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比了解這群惡魔,它們不但兇狠,而且行事周密得讓人發(fā)指,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捉住,萬劫不復。
霍雨兒不是先知,也沒法預見到今天的事,能有個地道,和弟弟一同逃離就已經(jīng)是萬幸之幸了。至于能逃多遠,就真的要看命了。
二人趁著夜色,從出口小心地出來,確認周圍還沒有人后,就盡可能輕聲地向后山遠離家的方向跑去。后山之后是個小集子,有些賣生活零碎事物的雜貨店,也有車馬行。但霍雨兒有些不敢采用這些容易暴露目標的交通工具。許多事現(xiàn)在還想不清楚,總之,她感到躲去深山老林里不把握,回家是送死,而后山外這處人煙倒是不錯的第一個落腳點,說不準有人流的地方可能更容易擺脫追蹤。
漸漸地,霍雨兒在走路之中形成了一個朦朧的想法,只是還沒有合適的地方和霍風說,“一切還是等到了集子再說吧?!八牡??;麸L則全身心放松,他想的是,有姐姐領路,逃亡也沒有什么可怕,只是和郊游相比,可能會更累一點吧?
“對了,父親不知在海上怎么樣了,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應該有人想辦法通知他,至少也可以躲避或防備一下?!被麸L又想。卻是想到了這兒,他頭一回有點急了起來,就是趕上了一步,前去拉姐姐。
知道霍風有事,霍雨兒也不停步,仍在走,只用眼光詢問他,可霍風不知怎么講起,急得有點想哭。霍雨兒望這情形,倒是大致猜到點意思,就對霍風示意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讓他仍然跟著自己,等到了落腳的地方再說。
二人足不點地地一路奔行?;粲陜褐苌聿挥X慢慢發(fā)起汗來,氣息在體內快速流動,全身毛孔開合。驀地,小腹內似有一陣律動向全身脈絡溫和而又堅定地擴展開來,就感覺全身毛孔中好像同時流出了些許汗液,同時,一股隱隱的臭從身上傳出。
霍雨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臭氣熏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同時禁不住心中疑惑。她自認不是個賢淑的大家閨秀,也不熱衷于搽胭抹粉,所以平時身體沒有香噴噴的,但決不會發(fā)臭的。但疑惑歸疑惑,她現(xiàn)在暫時還無法停步。“繼續(xù)跑吧,等到了安全地方再說。……實在是臭??!……不行,得先想點別的,什么都行,分散一下注意……”她心道。
想到分散注意,又想到身上香噴噴,她倒是記起來前些日子,她這今生之中那化的唯一一次妝來。時間是年初過后,春末時節(jié),遠房有個表哥一家來自家串親戚,表哥的爸媽,也就是舅舅、舅媽好像有點兒給這個表哥來相相自己,看可不可以成個親事的意思。
在父親威逼之下,又向她許了些許的好處之后,她才在幾個姑姑的拾掇下從上到下地改了次頭,換了次面。當時在看鏡子里的自己時,好像還是自己,又像不是自己,總之這種事情的感覺很難形容。
這次相親不算太愉快,那個表哥人品實在是有點問題,三句兩句還沒搭上話,手就要往她的臉上摸,好像倒是真心愛煞了的樣子,好怕口水都掛出來了。父親見著這個表親還是有些太粗鄙了,他倒不擔心成親的話霍雨兒會吃虧,因為這妮子下手多黑他是知道的,倒應該是為男方擔憂,可畢竟不般配的婚事對自家閨女終歸不是好事,所以還是沒應了這門親事。
親戚家人走了,表哥一步三回頭,霍雨兒可是十分滿意父親的做法,甚至在沒卸妝時就撲上了父親的身上,給了一個大大的吻給他,氣得父親笑罵了她好一陣子。但她能從父親的眼神里看出那一抹從未見過的迷離和溫柔。她知道,那時父親在想那個自己從未見過面就去世了的母親。
有時父親也說,自己有三分像母親,尤其是笑的時候。霍雨兒由身上的臭味引起了思緒,但這臭氣竟是很重,將她又拉回了現(xiàn)實,
她心道:“看來不論如何都得盡快地找到個落腳的地方了。”扭頭看了眼霍風,看見他眉頭微皺,鼻子稍稍翕動,想是也發(fā)覺了氣味不對,而且這小子滿臉見汗,想是也已經(jīng)有些累了,當也急需休息一下。恰此時,她突聽到右前方有些水聲,像是泉流的聲音,但似乎響聲上又大了些。于是她示意霍風,向水聲傳來的方向行去。
此時,東面天邊已麻麻亮了起來,略掐算,兩人已是足足逃上了小半夜。仔細聽了聽身后,霍雨兒思忖:“好在還沒有狗叫聲,這就說明他們還未追過來,如此,逃脫的希望就大上了幾分?!表氈惹奥犨^父親講起一些江湖經(jīng)驗,談到過要擺脫狗的追蹤,可以選有水的地方,往往在水流中走出一段,再上岸,狗就難以發(fā)現(xiàn)新的去向了。“所以,為保萬全,到有水的地方看看應當沒錯兒?!彼闹杏值?。
二人走近水聲,聽著它越發(fā)地大,直走到近前,才看清竟是一個小小的瀑布。瀑布的水流有兩個人摞起來那么高,七尺寬窄,形如白練,落處是個小潭,有四張吃飯桌子拼起來那般大。水潭之后,水流繼續(xù)向前,流向東面,成了一條丈許寬的小溪,流往下游的集子。
霍雨兒實在忍不住身上的臭,到了水潭邊就叫霍風先去一旁的樹林里休息,自己則迅速脫下身上的穿了一個多月的貼身水靠,又除了小衣,赤裸了身子撲進了水潭里。
水潭不深,剛好沒到她的脖頸。但水很冰涼,激得她一陣激靈。待細看周身皮膚,毛孔外確是有些灰撲撲的雜質,湊鼻端一聞,惡臭之味撲鼻。自此,這臭味之迷算是解開了。霍雨兒聽父親說過,后天武者反轉先天的過程之一,就是會由毛孔大量吐出骯臟雜質,周身自生天然清香??伤碘?,自己這離后天高段都還差得很遠,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先天跡象呢?這當是完全不可能。
好在霍雨兒也不是鉆牛角尖的性格,關鍵是現(xiàn)在還在逃亡之中,每刻時光都關乎生死,沒時間琢磨那些沒頭緒的事,要不是實在受不住身上氣味,也不會來洗什么澡,現(xiàn)在這個問題解決了,她便正好進行下面的事。
她三把兩把清理好身上淡淡的污漬,上岸后尋了自己新拿的衣服麻利地換上,原來那身從里到外纏成一團,搬起一塊水中石頭,塞到石下壓嚴,又略扶了扶,讓上面看不出痕跡。處理妥當,這才喚來霍風,二人在瀑布邊上各找石頭坐了?;麸L這會兒時間也已喘勻了氣息,臉色也不是那么通紅了。
霍雨兒開口道:“弟弟,我知道你擔心父親,而且全家現(xiàn)在想必已都遭了劫,你很難過,也有很多疑問,是不?”
一小會兒,霍風點了點頭,眼望姐姐。
霍雨兒又道:“父親他,他,已經(jīng)死了?!闭f畢眼眶一熱,便是兩股淚水涌出,想止也止不住。不忍心看弟弟也難過的樣子,她自將頭轉了過去?;麸L只能見她肩頭在聳動。
霍風怔了怔,道:“父親,死?”
霍雨兒擦了把淚,把頭轉回,道:“我這一個月不是上山了,而是偷上了父親這趟船……”然后她將前因后果簡略地告訴了弟弟,中間那些驚險玄奇和魔龍等這些不好解釋的事沒有說給他,因為與事無甚關要,而時間又不容許浪費,況且有些事情他知道了也未必就好。
霍風這回是全反應過來了,悲傷彷徨間,也是低聲哭泣起來。
看弟弟凄惶,霍雨兒反沉下了心,一個心里的聲音告訴她,哭對現(xiàn)在來說,什么也頂不了。她強抑了淚水,暫時收起了悲傷,理了下思路,對霍風道:“霍風,霍家如今只剩我倆,我們不能再死了,當拼命活下去。同時不但要活,但等找到機會,我們還要努力為父親、為這霍家一百多條性命報仇!討還公道?!?p> 霍風于淚光中望著姐姐,覺得她是如此地了不起,能有這些平時只可能從大人口中聽到的動人心魄的話語。
霍雨兒見霍風聽進去了,接著道:“為今之計,一是我倆要護好自己。要護好自己,就要隱藏起身份,改些身材、樣貌,讓別人識不出我們來,這樣才能逃過追蹤追捕。二是我們要找個目標前去。我們不但要活下去,還要學本事。我考慮了一下,可以先去父親當年學藝的師門去學好一身武功,待將來功成下山,為父報仇?!?p> 霍風皺眉沉思一會兒,便是眼望了霍雨兒,重重地點了點頭,當是同意了她的想法。
二人同心,都松了口氣,即于再出發(fā)前,又商量了一下怎么改頭換面,怎么統(tǒng)一來歷說辭,待感覺妥當后,再是一番拾掇,最后成了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樣子。
自此,二人便以走親遭賊,大人喪命的名義,假托了姓氏,又盡可能地隨了大股的流民,一路穿州過府,邊打聽邊行進,向著目的地——北方七百里外的莽山而去。路上每有盤查,二人都是走避。實在避不過,就分別行走,對盤問的就按原定說辭,講些外地親戚家鄉(xiāng)的事,倒也好歹是混了過去。而且今年秋收后,不知為何饑民反多,混于饑民之中流離,姐弟二人卻也不乍眼,借這個光兒,過些關隘卻沒有遭上太多攔阻。
這忠王爺一干人手段端的是又毒又狠,二人于二、三日后即在一些顯要處看到了自家的通緝榜文,罪名是私通海匪,懸賞扭送或是能提供下落者,各若干銀錢不等。二人知道,一旦被查到,就一切都完了,所以是分外地小心,一切以安全為上。七百里路程下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好歹總算是把路走完了。
這日,霍雨兒和霍風這兩個滿身污垢,滿面油泥的半大人,終是遠遠望見了道路盡頭的那條高高的長石階,定睛看來,階頂是一塊高大古舊的石牌坊,上書“莽山劍派”四個大字,遒勁有力,顏色如血,但卻略有剝落。
二人識得這四字,這代表著父親的門派。想過來時吃過的諸般苦楚,真有些苦盡甘來的感覺,仿若倦鳥將要投林,困龍將要入海一般。
霍雨兒這些時日和弟弟裝乞丐,扮可憐,受過幾次真乞丐的追打,都因身手還算可以,逃逃打打,硬是拉著霍風闖了過來。一路上還有別人的白眼、唾棄、施舍、憐憫……,加之時不時地食不果腹、風餐露宿,這些當年的霍大小姐不可能嘗到的滋味,就在這半個多月里,都嘗了個遍。
霍風木訥,老實,不惹禍,讓她放心不少。但還有一樁,就是自己不知是年歲到了,還是怎么,總是覺得這對胸乳開始加快發(fā)育了,這對裝乞丐可不是個什么好事情。每晚她都要重新松開綁布,又勒上,防止被人從外面看出自己女兒家的底細。頭發(fā)也尋剪刀剪成了短發(fā),加之臉上烏黑,又涂了些泥巴在上面,也是分辨不出是個標致的女孩兒來。愛美之心,已是被現(xiàn)實砸得粉碎。然而她深知,美不美的現(xiàn)在談不上,活下來才更要緊。
但也有些收獲,便是二人在這不短的一路之上,聽到了不少關于大仇人,就是那個忠王爺?shù)南?。二人知道,到船上和家里殺人的固然是兇手,但實則都是嘍啰,根子卻是在這個王爺身上。如不是他的貪婪和野心,這些兇手未必就會這般既要去劫了船和魚怪,又殺上門來,屠族滅口、搶奪漁牌。而且就在這些時日里,似乎如霍家一般的,又是有了一、兩家沒落的漁家,因著拒絕了忠王爺?shù)氖召彛庥隽藴缱濉?p> 卻說這叫忠王爺?shù)?,二人打聽得真切,確是皇室嫡親,其父本是先帝初立的太子。后來太子死了,現(xiàn)在的皇帝,也即是他的伯父登了基,便封了他為王爺。此人產(chǎn)業(yè)遍地,地位又高,手下高手如云,身兼朝廷重臣和漁家豁子掌總兒,但最最厲害的,他還是一名祭師,一名了不得的祭師,被公認為天下第一的祭師。不是因為權勢,而就是比拼實打實的實力,打出來的,這才是他最自傲的本領。
霍雨兒自這次出海以來,已是聽聞了不少關于祭師的傳言。作為對漁之敬重已然入骨的滄浪大陸的一員,她也打心底里崇敬這漁之一行中,最富傳奇色彩的職業(yè),就是這祭師。而且不但是她,但凡是有點見識的人,即都認定祭師乃是全大陸人中的精英和翹楚,他們不但非常稀少罕見,而且地位尊榮,連城主鎮(zhèn)守之流大官都不愿得罪他們。同時他們出手的報酬高到讓人咋舌,是不折不扣的明星職業(yè)。再同時,傳說祭師有令人不可思議的手段,他們被視為最接近于神的人……
而霍雨兒終是知道,他們姐弟的仇人,就是這群最接近神的人之中的王者。
“這個仇,真的能報得了嗎?”連自認報仇之心堅如鐵石的霍雨兒都不止一次地這樣問自己。姐弟二人初時心中都是有了些絕望,但她卻是很快就于絕望之中生了一股更強的倔強!
“——難嗎?不錯。但不把這路走到底,誰又知道會怎樣?不難,還叫什么報仇?我不粉身碎骨,如何可以放過你?你是誰又有何重要?”霍雨兒望著面前通往莽山劍派山門的石階,心如磐石,只咬著牙,心中對自己又一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