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些?！?p> “多謝?！毕男≌D(zhuǎn)身，看見扶著他的正是皇帝重華，“你……你有意識？”
“噓……”重華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沒有理會他的問題，“天羽還在睡，莫要吵醒她?！?p> 夏小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個漂亮小女孩正躺著院子里的藤椅上睡覺，院子正是之前的院子，相對樸素了些，院內(nèi)依舊種滿了木槿花，開得正艷，風一吹，似乎能聞到花香。
“陛下，草民……”
重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明顯是讓他閉嘴，走到女孩身邊，把手里的披風蓋在她身上。
目光再落到女孩身上時，眼神泛著柔和的光亮，陽光折射在他瞳孔深處，仿佛清澈的琥珀里包裹著小女娃的身影，他就算不說，夏小正也能感覺到——那是屬于重華的愛意。
夏小正奇了怪了，他目光清明、神志清醒、夢境溫暖美好，不像是深陷夢魘之人??？
難道高高在上的皇帝真的是為了愛一個人而為自己造一個夢？耽于夢境，逃離現(xiàn)實？
戲文里傳唱的“不愛江山愛美人”，夏小正向來嗤之以鼻，所謂天子坐擁天下，生殺予奪，所謂帝王之愛都是帶著利弊和權(quán)衡，一旦面臨選擇，縱使愛得再深切，也能壁虎斷尾、棄車保帥，必要時還能推她出去，搏一個明君的名頭。哪怕是有那么些許的真心，在種種選擇面前，也會消磨殆，不然天羽為何死后都無人知曉？
如此想來，夏小正越發(fā)覺得面前這個深情的帝王愛得偽善。
既然他不理會，夏小正索性也不打擾了，四下轉(zhuǎn)轉(zhuǎn)，想著把那九尾靈狐抓出來，破了這幻境，帶皇上出去，也好早日交差。
剛打開宮門，一股熱浪襲來，血和火藥的味道交融，令人作嘔，昏暗的天空低沉的像是要傾倒下來，鮮血和殘尸到處都是，鋪滿了整個皇宮，如同地獄，見他開門，地上的殘尸如同活了般一擁而上，要沖進宮苑里來。
夏小正急忙關(guān)門，但那些殘尸的力氣太大，僅憑他一人無法關(guān)上宮門，正要求助，就見重華抬手，聚出一道真氣封在宮門之上，外面躁動的尸體頓時安靜下來。
重華抬頭看他，神色淡然，極輕極輕地提醒道：“朕的夢都是黑的，唯這里是白的，不要隨便出去，會被他們撕碎的?！?p> 許是弄出了動靜，正睡覺的小天羽被驚醒了，哭著喊娘親，重華立刻換了一副面孔，極為耐心地哄起來。
一墻之隔，地獄天堂，這座不起眼的小小宮苑就如同黑幕上的針眼，在碩大的皇宮里透著唯一的光。
楚國皇上重華生于五國爭霸、局勢動蕩的亂世，一出生沒了母親，六歲時沒了父親，匆忙登基，又遇上太后專權(quán)、外戚干政，如此爾虞我詐的環(huán)境，皇上依舊在十四歲時將太后一黨連根拔除，建立了自己的勢力，如此心機，深不可測。
而后與慶國聯(lián)姻，娶了如今的皇后，用了四年時間兼并周遭兩國，使楚國成了大陸上最強大的國家，那一年，皇上僅二十歲。
本是鮮衣怒馬、征戰(zhàn)沙場的年紀，連連捷報讓人都以為重華會一鼓作氣，一統(tǒng)天下，可重華偏偏停滯了，十年間安于現(xiàn)狀、止步不前，不少人對此頗有微詞，宋棣就是其中之一。
夏小正細細回顧這位偉大帝王的前半生，才驚覺外表的和善和愛意猶如冰山一角，水下隱藏的是陰狠毒辣、心機叵測的帝王心，墻內(nèi)的寧靜美好只是掩人耳目，墻外的腥風血雨才是他的真實面目吧。
“陛下，這是九尾狐的幻境?！毕男≌f。
“嗯，我知道?！?p> 知道？這算是什么答案？夏小正僵在原地，看重華的臉上沒有半點慌張，絲毫不像身處幻境之人，似乎還有些不想出去啊。
重華不緊不慢抱著小天羽走到夏小正面前，“你是夏茉的兒子？”
夏茉是夏小正的娘，自小就離開了他，聽到她的名字心里陌生得很，想了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是，皇上認識我娘？”
“嗯，多年前見過，算是老友，你爹是宋棣手下猛將，多年征戰(zhàn)沙場，你娘陪著他出生入死，是不可多得的女中豪杰。”
她倒是混的真是厲害，不僅能和宋棣攀上關(guān)系，還能和皇上稱兄道弟。
夏小正正在心里感嘆著，對面伸出一只肉肉的小手，手里拿著一枝木槿花，用孩童慣有的稚嫩聲音說：“哥哥，花花……”
夏小正一愣，一聲“哥哥”把他一下拉進了某種久違的狀態(tài)來，伸出雙手接過天羽送來的花，溫柔地對天羽說：“謝謝?！?p> 他一直這么認為小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生物，小小的腦袋里存不下那么多思量，吃喝玩樂才是他們的日常。
“哥哥，抱抱?！碧煊鹬Ю庵鴥芍皇忠П?，夏小正毫不猶豫伸出手要抱她，伸到一半就被人攔下了。
“胡鬧，你已經(jīng)是有夫君的人了，哪能隨便讓別的男人抱。”重華輕點小天羽鼻子，拿三從四德訓斥懷里的小孩兒。
天羽壓根聽不懂，仰著臉對著他傻笑，而夏小正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半天收回了手。
“陛下既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為何還心有執(zhí)念，不肯離去？”
“既然是執(zhí)念，怎會輕易就能放下？”重華看著天羽傻笑，也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天羽死得太悲烈了，許是心里有恨，十年間從未入過朕的夢，能再見到她，朕……舍不得再離開了?！?p> 夏小正心頭一顫，想起一個姑娘，她也死得悲烈，也從未入過他的夢，是恨他沒有好好保護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