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關(guān)于他說——飄雨兒（珞瑜）
我叫珞瑜，生在江南，生我那日恰逢雨季，珞瑜，落雨。從小愛畫畫的自己卻常常署名飄雨兒，我覺得這個名字才更像江南的雨，溫婉而不失灑脫。
17歲那年，我在離家不遠處的古街上看到了一間和我筆名有著相同名字的咖啡店，那也是整條古街上唯一的一家咖啡店，在此之前從未見過，它仿佛一夜之間便出現(xiàn)在那里了。
我喜歡那家店，不僅是因為它里面咖啡的美味。咖啡館在這個年代很少存在，屬于一個新鮮的興起，但看著它，卻又和潮流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走近這家店，它的周身散發(fā)著著一種濃濃的古老氣息，或者它本身就存在于很久遠的過去吧，我暗暗猜想。
“飄雨”咖啡館的咖啡師汪海師傅是一位很親切的帥哥，他做出來的咖啡是我喝過的所有東西中最好喝的，味道醇厚純正，根本不像是出自那么年輕的人之手。
這家店的老板是一個很漂亮的男人，用‘漂亮’來形容一個男人，我也是第一次，但是除了這個，我恐怕也很難用另一個詞來形容這初見的第一感覺。
雕刻般的側(cè)顏仿佛只存在于書中，完美下頜，流暢的曲線，那兩片微薄的嘴唇，沒有開啟，卻似在訴說著許多……如果說第一次來這家店是被它整體墨綠色古老的氣息吸引而來，那第二次和之后的無數(shù)次，皆是因為我想把那個漂亮的男人畫進我的畫中。
那個漂亮的男人總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獨自一個人看著外面的人來人往。然而卻總給我一種感覺，他看到的那些熱鬧和他本身沒有一點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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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幾年前的一個雨天，在我上學的路上，曾遇到過一位老婆婆，當時她只身一人，置身雨中，我便將自己的傘為她遮了雨。那個時候，她在傘下看了我一會兒，沒有任何寒暄鋪墊，直接告訴我，“小姑娘，在你17歲那年會遇到一個人，他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人，卻也是注定的過客，不會久存。如果真是到了最后一刻，你記得莫要留戀，盡快離開?！?p> “老婆婆，您……”
“不要害怕，我只是有點會看手相面相的技能而已?！?p> “可，可是，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卻不是為你而來?！?p> “那為何又要讓我遇見？”
她笑了起來，搖搖頭，“人和人的緣分豈能用一兩句話說的清楚，有的緣分在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到了該發(fā)生的時候自然會出現(xiàn)。奈何總有些情深緣淺，難成正果罷了。說好的相見，再遲也會遇見?！?p> “遇見，再離開？”
“對，離開，要記得體面的離開?！?p> 不知為何我的心頭升起一股沒由來的悲傷。
婆婆看著我，拍拍我的胳膊，似乎在勸慰，“那個人的生生世世已經(jīng)注定為另一個人漂泊和等待?！?p> “可……”
她看了看天空，輕輕道：“好了，我可以走了。”
“可是，外面還在下雨呢?！?p> “馬上就不下了?！彼α诵Γ靶」媚?，謝謝你今天為我遮雨?！?p> 待她那句話剛落下的時候，適才下的正急的雨……果真停住了！
“啊？!您是怎么知道的？太厲害……”待我回過頭的時候，哪里還能看見那位老奶奶的蹤影，仿佛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覺，她從來不曾出現(xiàn)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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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到這個男人的面前，將我畫好的畫送給他那一刻起，我突然想起了那位老婆婆，還有之前她對我說過的話。
我知道，我遇到了這個人，同時，也知道了最后的結(jié)局。
“但是，有一點你剛才說錯了。”他垂下雙目，用毫無感情，可在我聽來卻是充滿悲傷的語氣在說話。
“說錯了？”
他抬起頭，用那雙霧氣蒙蒙的眼睛看著我：“等待怎會開心？等待，只是一種殘忍，是對留下來的人，最大的懲罰?！?p> 可是……
他的眼睛的顏色是灰色的嗎？為什么無論如何都是看不清楚呢？還有那個悲傷的聲音，還在繼續(xù)，“殘忍的程度取決于你等待的長度?！?p> “你在等待嗎？”
他沒有回響。
在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出人意料，毫不避諱的坦白道：“我在等一個人?！?p> “真心等待又怎會在乎時間長短？”我望著他，從來沒有想過，原來等待這個詞可以這么好聽。
他終是露出一絲微笑，可那笑像是對我話的輕蔑，又像是對他自己的嘲諷：“若你執(zhí)意，有機會倒可以試一試?！?p> 心跳忽然間漏掉了半拍，我知道，這一刻，我愛上了他。
……
也在那一刻，我有了向那個注定的結(jié)局宣戰(zhàn)的勇氣，我想去試一試，去等待一個人，一直等到他的眼睛能看見我。
除了吃飯，睡覺，上課，所有的時間我都會奔向那家咖啡館，那是我記憶中最開心的時刻。每當我飛奔著推開那扇門，看見他如常的坐在那里時，仿佛心中所有的不安都有了依靠。
最溫暖的時刻便是坐到他的對面，將他的樣子一遍又一遍畫進自己的畫中，“好奇怪，為什么那么難畫？”
他回過頭，擱下咖啡杯，“畫了那么多次，還覺得難嗎？”
他并不知道，我畫的所有畫中，全部都是他的側(cè)臉，我無法告訴他，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睛，試了無數(shù)次都不能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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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之后，大學畢業(yè)那日，我約他去了觀雨亭，若是在雨天，站在那里將會看到江南最美的景色。
江南的煙雨朦朧之中，一個男人慢慢向我走來，他一身黑衣，一如往昔的冰冷樣子。年輕絕美的容顏，布滿迷霧的眼睛，靜如止水的神情，這么多年，他還是那個第一次見到的樣子，從未改變過。
如果可以預知，這一天是告別的一天，期待表白的時刻便是與他結(jié)束的時刻，說什么我也不會在那一天與他相見。
在我還沒有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先開口說話了：“從此以后，做我的妹妹吧?！?p> 那一瞬間，同樣的雨天里，我想起了那位老婆婆飽含深意的目光，果真，我要離開他了，一切都是命運安排好，注定好的，沒有辦法。
我的心像是停止了跳動，原來無論如何努力，用多久的等待也是無法更改這結(jié)局。
“所有的情感之中，或許只有親情更綿長懇切?！彼恼Z氣還是一如既往冷冷淡淡，波瀾不驚。
我望著那雙隨時會布滿霧氣的眼睛，此時竟有了片刻清明，那雙迷人好看的眼睛，此刻也在看著自己，心頭一半溫暖一半冰冷，不知為何竟笑了出來，“那么多年，仿佛只有今日才看得清你的眼睛，知道嗎，為何這些年那么多畫作中沒有一幅是你的正面畫像？”
“飄雨……”
“那是因為，我總是記不住你的眼睛?！?p> 我明明知道結(jié)局，卻還要一試再試，一等再等，等待怕是這個世上最無用的東西了，“我怕是，也是辜負了這份等待?！?p> “你沒錯?！?p> “我很好。”我拼命止住那該死的眼淚。
那個人站在這煙雨朦朧之間，硬生生將這天地之間呈現(xiàn)出另一番光風霽月的景象。蘭芝玉樹，風華如玉的他也在等待，只是等的人不是我，他的堅定不少于我的癡心，我又如何奢求在此生能求得他？‘相遇再離開’，說的不錯，所以，現(xiàn)在，離開的時間到了。
“我該走了，因為還有別人在等著我?！钡阶詈?，能為他做的，只有讓他對我沒有任何歉意而已。
“你是一個好女孩，值得擁有更好的。”他垂下眼眸，微微一笑。
“我會的?！蔽议]上眼睛，按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或許，最后，我能抱你一下嘛？”
他的懷抱一點都不溫暖，冰冷如霜，寒徹刺骨。但我還是緊緊抱了上去，以此祭奠那似水流年的青春年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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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江南的我，輾轉(zhuǎn)去了許多地方，經(jīng)過了許多危難的關(guān)口，但卻每次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化險為夷。在無數(shù)深夜噩夢襲來之時，我心中、眼中最先想到、看到的都是那張臉，他讓我不再寂寥害怕，想到他，一切都會變得明亮起來，好起來，無形之中這已成為我的信仰。
我開始潛心于自己的事業(yè)，深修自己的專業(yè)，在一次次畫展中完善著自己的夢想。所幸，我的畫似乎從來不愁賣，哪怕是在最開始無人問津的時候，到最后也總會有人花大價錢將賣不掉的畫全部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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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離開江南的第十三年，也是我事業(yè)上升的高峰期。新一輪的畫展正在如期舉行，所展出的售賣畫作已經(jīng)人氣爆棚，供不應求。
走過低谷，站在自己事業(yè)巔峰之時，我竟然又一次想到了他，“Hi，你還好嗎？”我在心里輕輕問道。
站在自己那張最新的畫作面前，凝視著它，這是我每次想念的方式，所以很久都不想轉(zhuǎn)移目光。
“看來，你很喜歡它。”身后，一個好聽的聲音響起來。
他是寒蘇木，是我們連續(xù)合作了十年的文化傳播公司的老板。
我指著畫上的景色問道：“寒先生，您知道這是哪里嗎？”
他笑著搖搖頭，沒有作答。
“我出發(fā)的地方。”
“聽你講過，你是一位江南姑娘，那，這里就是江南吧。”他饒有興趣的看著那幅畫。
“對，江南?！蔽尹c點頭，思緒果然不受控制的回到了往昔。
寒蘇木總是一副溫和的微笑模樣，說不上來他是在無聲的安慰，還只是靜靜的觀望。
我不想被旁人察覺到這份感情，所以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我轉(zhuǎn)過頭向他說道：“這次法國的這場畫展布局策劃我全部很喜歡，謝謝一直以來您的支持?！?p> “彼此彼此，別忘了我們的利益是相互的。談不上感謝，我也很開心這些年能與你相識并且合作。”
“我聽艾米說過了，你……?！?p> “對，明天展會結(jié)束之后我就回國了。看來，我果真并不適合在國外漂泊太久?！彼焐浑p桃花眼，笑容總是如沐春風，若不是自己早已心死如灰，說不上來這些年會不會對他動心。
“我理解也支持你。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比什么都重要?！泵鎸Ψ謩e，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了。
“作為十年的合作伙伴，我有一件禮物想送給你。”他看著我，笑容有點神秘。
“什么？”
“明天，我的助理會慢慢和你談，關(guān)于這個公司所有權(quán)的問題。”
“您的公司？”
“你也應該有一家屬于自己的公司了，以你的專業(yè)程度，自己去操作已經(jīng)沒有任何問題。”
“寒先生……”
“噓……”他將食指放在唇邊，“不要說什么感謝之類的話，我是一個商人，自然知道這樣的投資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繼續(xù)我們這些年的默契，一起共贏吧，就算分別不相見?！?p> “謝謝你?！蔽掖_實驚訝于這份大禮。
“另外……”他指了指那幅畫，評價道，“它除了冷一點，看不清楚兩個人的樣子之外，其它……都還算不錯。”
我笑了起來。
畫中的江南，在一片煙雨朦朧之間，樓閣憑欄間，一個白衣少女的背影，面對著一個黑衣的年輕男子，男子只有輪廓，看不清楚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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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送別寒蘇木之后，還沒來得及面談和接受他那份大禮，我倒是先收到了另外一份禮物——一封信和十個箱子，不，應該是運輸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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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雨兒（珞瑜）：
我今世的妹妹，見信好。
很高興看著這些年來你的努力和成就，也很開心可以看到你的幸福和快樂。這是你我的第一封信，也將是此生的最后一封信。哥哥不久之后便會遠行，此一去，經(jīng)年不往。你身在異國他鄉(xiāng)，也定要保重安好。
當日，在離別之時，有一件事情一直沒有對你說，怕當時年少的你并不能體會和明白。而今，既是分別，你需明白：其實你我早在幾世之前便曾相識。那個故事過于久遠，恐難以想起究竟是多少年前，年輕的你在我懷中殞逝，在最后一刻，你曾要求我與你在它世相遇，因為欠下的這份情意和承諾，在此生相見便是對曾經(jīng)的回應。
我心早已付與他人，沒有期限可循。若你在此生，遇得一人，請將情緣緊握，莫要再蹉跎。
感謝你當年的離開，并體面的好好活著，對于我是莫大的寬慰。
附上這些年收藏的關(guān)于你的畫作，估計有些已經(jīng)價值不菲了。諒我不能帶走任何為念，愿妹妹安。
哥哥安之沉
于江南飄雨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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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著叫人打開那些箱子，一件件全部都是這些年，每次畫展中沒有賣掉、遺留下、曾經(jīng)無人問津的作品、那些被人高價拍買過的畫作。
那些每一次的逢兇化吉，那些午夜驚醒后的安慰和念想……竟，全都是你，原來這些年，你從來沒有離開過，一直都在，就在我的身邊……
在最后的一個箱子里，我看到了那些曾為你畫過的所有畫像，一年一年，一件一件，昨日夢境，仿如眼前。
那些飄雨歲月，早已逝去不復……你也許永遠也想不到，在看清楚你的眼睛、記住你的眼睛那一刻，我便知道了你是誰，只是，那將都是深埋在我心底的夢，誰也看不到，也永不再提起。
你將所有的東西都還給了我，放掉了所有念想，切斷了風箏的線，這一刻，才是真正的離別啊！
我崩潰大哭起來……
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海的那一邊，我努力想笑，卻還是流下淚，“對不起哥哥，其實我的等待一直都在，恐怕今生難再更改了……如果上天有愿，就期許下一世吧?！?p> ————————————
記憶拉回十三年前，在那個臨行前的下午，我去見了一直等待著我的男孩，告訴他，“請不要再等我了，這一次的等待可能會很長很長，用一生的時間都恐怕難以完成，你和我就此告別吧?！?p> 一個人的等待不需要用另一個人的等待去陪襯、去陪葬。
還有，等待，不需要約好。
哥哥，誰說等待不美好？它并不殘忍，至少此刻我是幸福的。
對不起，我還是沒有將你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