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張子霖瞄準伊曼時,江厭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慶幸。
如果伊曼死了,那他和秋夢涼聯(lián)手編織的謊言就會變成堅不可摧的事實。死人是無法反駁的,死人是沒辦法張口說話的,秋夢涼就可以完全擺脫論文可能會帶來的后續(xù)困擾。江厭巴不得伊曼死無全尸。
但是,今天的幸運女神似乎并沒有站在‘正義’的一方。
當張子霖壓下半月形扳機的那一剎那,峰會所在的這艘巨型飛船忽然發(fā)生了猛烈的震蕩。全世界仿佛都在天搖地顫,站在舞臺上的一干人等搖搖欲墜,有幾個臨時助手未能及時穩(wěn)住重心,被震蕩猛地甩翻在地。
操作臺桌上的儀器接二連三地滾落,桌椅傾覆。
天空中忽然有一盞強光燈在搖晃中不堪重負,最終潸然墜落,在地面摔得粉碎,發(fā)出一陣令人不安的巨響。幸好強光燈墜落的附近空無一物,并沒有無辜人員被飛濺的玻璃碎片所波及。
連舞臺立方體那扇被空壓槍打壞的門也在這一次劇烈的震蕩中轟然倒下。
震蕩之劇烈可見一斑。
張子霖手中的空壓槍槍響在這場震蕩中被高空砸落的強光燈巨響所掩蓋得一干二凈。她也是震蕩的受難者,搖晃讓她已經(jīng)精確瞄準的空壓槍偏離了原定路線。
被凝縮的高密度空氣子彈雖然成功的逃出槍膛,但卻未能擊中預想中的部位。
而是整整偏離了一大截,最終悄無聲息地將伊曼的左肩貫穿。如此近距離的擊打,讓伊曼的左肩頭破開了一個小孩拳頭大的窟窿,和他腹部的傷口幾乎如出一轍。
血肉混著被擊碎的骨頭在傷口中翻騰,而昏迷的伊曼仍一聲不吭。
震蕩還未平息,舞臺天頂?shù)膹V播中就立刻傳來播音員略帶慌亂,甚至有些因為驚恐而變得語無倫次的聲音,“緊急通知,我們也許丟失了飛船的控制權,我不知道...飛船在降落時撞擊到一棟高層建筑,死了很多人,我親眼看著那棟建筑變成一片廢墟。我們無法再繼續(xù)降落,控制臺顯示飛船正在飛往一萬千萬米高的宇宙,目的地是...等一下,等一下...”
廣播中傳來某種在慌亂中翻箱倒柜而弄倒了不少東西的嘈雜聲,緊接著是一陣麥克風的電流噪音,播音員像是在拽過麥克風的過程中扯到了線路。
“得到定位了,飛船的目的地是2號次行星空間站,時間是兩天,對大約兩天后到達2號次行星空間站。我們,不,控制臺正在努力奪回飛船控制權,請各位稍安勿躁。飛船因為撞擊,在十一點鐘方向出現(xiàn)了裂口,但那里只是行李艙,不影響飛船正常行駛,請各位不要擔心,我們一定會保證各位的人身安全?!?p> 廣播至此本該宣告結(jié)束,但那位女性播音員似乎在慌亂中忘記關閉麥克風。廣播中隱隱約約地傳來播音員那明顯被嚇壞了的低聲啜泣。她很快反應過來,隨著咯噔一聲,舞臺重新陷入岑寂。
這始料未及的突發(fā)事件讓舞臺上的所有人,包括峰會警衛(wèi)都目瞪口呆,惶惶不安。
即便廣播已經(jīng)結(jié)束,可他們?nèi)员3种桓比缤裣癜慵y絲不動,在側(cè)耳傾聽著什么聲音的模樣。他們很長時間都保持著這幅模樣,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人群中最清醒的人只有張子霖,在槍擊偏離后,她便立刻擺正了身子,重新瞄準。
可余震讓她沒辦法一邊保持身子重心,一邊又順利瞄準。她還嘗試過在搖晃中繼續(xù)扣動扳機,但草草打了幾槍,都未能精準的命中目標,高密空氣彈不是順著治療艙飛走,就是擊中伊曼枕邊的軟墊。
天階B-,并且主修生物學的她無權知曉操控槍械的知識。
她只明白如何扣動扳機,誰都知道如何扣動扳機。可如何利用雙手,如何靈活地運用力道在緊急情況下保持槍械的穩(wěn)定,以及開槍該用怎樣的站姿輔助,卻并不是她所能觸及的范圍。
她甚至連槍械的瞄準都懵懵懂懂。她根本不敢保證,即便不發(fā)生震蕩,她看起來是瞄著伊曼額頭的那槍,是否真的能讓伊曼腦袋開花,讓他一槍斃命。
震蕩結(jié)束了,廣播還沒結(jié)束,張子霖對空壓槍失去了耐心。
她干脆將槍遠遠地扔掉,伸出雙手,猛地將伊曼的喉嚨緊緊扼住。
她用了全力,臉頰漲得血紅,仿佛被扼住喉嚨的人不是伊曼而是她自己。十片被指甲油染白的指蓋深深地嵌入到伊曼的肌膚中,刺出了幾滴鮮血。
張子霖還在用力,她知道這一次一定會成功,所以她用力到雙手都變得麻木。
伊曼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蒼白,脖頸部位被擠壓出肥厚的脂肪。治療艙側(cè)面的顯示屏中,伊曼的心率開始失常,身體溫度忽高忽低,這是身體對死亡本能的抗拒。
治療艙隨即啟動了緊急應對措施,因為檢測到病患無法自主呼吸,于是從側(cè)邊的蓋板中探出一條被機械臂。機械臂似乎想用氣管插管的方式幫助伊曼呼吸,但張子霖完全扼住了伊曼的整條喉嚨,機械臂根本無法把插管送到理想的位置。
治療艙的顯示屏上因此發(fā)出劇烈刺耳的警報。
警報聲也讓宕機中的峰會警衛(wèi)們猛地回過神來,他們正襟危坐,這才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性,距離張子霖最近的幾個已經(jīng)朝她發(fā)足狂奔過來。
但顯然已經(jīng)來不及了,治療艙的心率數(shù)字在一陣急速飚高之后猛地驟停。
綠色的心電圖隨著一陣長而尖嘯的提示音從起伏的山型變成一條無止境的直線。
峰會警衛(wèi)緊隨其后地趕到,為了防止張子霖有所反撲,盡管她已經(jīng)不會再視圖反撲。他們從四面八方撲襲過來,將張子霖牢牢地控制住。
整個過程她都不曾反抗,平靜得像是一泓靜置在無風地帶的死水。
中田讓失魂落魄地跑到治療艙邊,低頭看了一眼治療艙中似乎已經(jīng)被宣告死亡的伊曼。他憤憤然地握起拳頭,猛地捶了一下治療艙艙體,囈語道,“你們早聽我的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了!”
全自動化的治療艙在心電圖不再起伏后也沒有停止程序。
一對心臟除顫器從治療艙左右兩側(cè)的蓋板被機械手取了出來,并通過嚴密的程序運轉(zhuǎn),在連接電源后,開始對伊曼的心臟進行規(guī)律性的電擊,視圖幫助伊曼恢復心臟跳動。
伊曼死了。
江厭心中驚魂難定的想,可是他真的死了嗎。
他開始懷疑起眼前的事實來,伊曼真的這么容易就死了嗎?江厭忽然想起魚啄靜囑咐的話,情急之下連忙閉上眼睛。眼皮世界中,伊曼這只變色龍仍在不停地改變自己自己的顏色,模仿周圍的顏色,使它完美地融入到周圍的環(huán)境中。
它看起來奄奄一息,但它仍沒有完全,徹底的死去。
正在這時,從舞臺立方體外洋洋灑灑的走進來一個人。
由于舞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抓捕張子霖的那一幕所吸引了過去,導致并沒有人發(fā)覺有人的到來。直到那個人走到治療艙邊,走到被擒住張子霖的幾個警衛(wèi)身邊,江厭才看向他。
由于江厭仍閉著眼睛,導致他看到的來人本質(zhì)被抽象概念形諸成一面奇怪的鏡子。鏡子中倒影出變色龍的模樣,可明明依附于照鏡子者存在的倒影卻兀自生龍活虎的動彈起來,于是作為照鏡子者的變色龍本身也開始生龍活虎起來。
江厭疑惑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神秘莫測的查特拉斯。
“你是參加峰會的學著吧?!币粋€名警衛(wèi)命令道,“請退到旁邊,這里很危險?!?p> 但白發(fā)的查特拉斯不為所動,充耳不聞,他瞥視著治療艙中被除顫器的電擊一次又一次揚伏起上半身的伊曼,忽然搖搖頭說,“你還活著,盡管你差點就死了,但奇跡發(fā)生了,你還留有一口氣在,所以你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活了下來?!?p> 查特拉斯這讓人不明所以的話幾乎整個舞臺上的人都聽到了。
峰會警衛(wèi)立刻就把他當成了被復雜深奧的學術弄的神志不清的瘋狂學者,想將他趕出舞臺。可查特拉斯話音剛落,心電圖長而尖嘯的提示聲戛然而止,平坦的直線上再度出現(xiàn)了起伏。
心臟除顫器隨即被機械手臂收回原位,呼吸面罩平穩(wěn)地籠罩住伊曼的下半張臉。
這死而復生的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長大了嘴巴,從喉嚨咽下一口沉重的唾沫。
江厭并未表現(xiàn)出和其他人一樣的難以置信,秋夢涼也面色如常,臉上更多的則是對被峰會警衛(wèi)壓制住的張子霖的擔憂,仿佛伊曼的生死對她而言根本無關緊要。
江厭知道,伊曼根本沒死,所謂死亡是指人這個整體的消亡和停止。伊曼儼然沒有達到死亡的境地,而查特拉斯也確實不具備利用謊言做到讓人死而復生的程度。
但能用簡單的幾句話立刻讓伊曼擺脫假死的狀態(tài),他的力量也不可小覷。
伊曼‘復活’后,卡特拉斯極其自然地將目光轉(zhuǎn)向張子霖。
張子霖在峰會警衛(wèi)的壓制下沉沉地垂著頭,她頭發(fā)披散,掩蓋住了臉頰,沒人能看到她的表情。雙手任由警衛(wèi)拉拽,柔軟得像是一只提線木偶。
“張子霖,放他一馬,作為交換,我可以幫你正名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