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雨猝不及防地落下,和著地上的灰塵,沾染在來不及躲避的行人的衣擺,轉而被帶進了沿街的酒樓茶肆內。
江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雨水,抬腳走進一家茶樓,與往常一樣往二樓走去,擇了一處靠圍欄的位置,要了一壺茶。
茶樓中央的紅臺上,青衣女子低回婉轉的聲音如細絲般繞過茶樓的每一處,挪動間步履沉穩(wěn),水袖翩飛牽動著在場人的思緒,似乎完全不受外面傾盆大雨的影響。
這一折才子佳人的戲,已經翻過一回又重來,今日正好到了俊男美女兩地相隔,對景寄情的一段,琴聲幽幽咽咽的拉著,襯著屋外的雨聲,端的是催出一種肝腸寸斷之感。
江末不懂戲,卻也覺得他們演得著實不錯,明樓高臺,人琴相和,唱盡曲中事。
有一個多月了吧。江末看著白瓷杯中沉浮的茶葉,一時有些恍惚。
三個多月前,她離開了流放的隊伍,幾經輾轉才來到泠水縣,然后又用了幾天時間,打聽到她要找的人的下落。
穿著青色戲服的女子轉身下了臺,立即有一位穿白裳的男子接上,這便是戲中女子的心上人了,此人名為倦風,也正是江末要找的人。
在蘇七的記憶里,她的這位恩人在遇到獨孤朗之前是在一個戲班戲里唱戲的,機緣巧合之下被獨孤朗發(fā)現(xiàn)了他過目不忘能力,因此設計幫他贖身,將他帶在身邊培養(yǎng),之后又叫人教他習武,使他成為了戰(zhàn)場上叱咤風云的大將軍,可惜最終,獨孤朗卻也親手將他推下深淵。
戰(zhàn)功赫赫,功高震主,終究是應了“伴君如伴虎”那一句俗語。
江末呆呆地望著高臺上的唱戲的人,眼神漸漸變得迷茫,因此也沒有看見那臺上人轉身時看過來的一眼。
“嗚嗚……”女子的哭聲混雜在雨聲中,因為離得近,江末想不聽見都難。
轉頭看去,卻見一個女子手帕掩面,哭得淚眼婆娑,嘴里還念叨著:“嗚嗚……他們實在是太慘了,為什么相愛的人就是不能在一起呢,嗚嗚嗚……”
站在其旁邊的婢女急忙勸解道:“小姐,這只是戲而已,當不得真的,當心把眼睛哭腫了?!?p> “你……你懂什么?誰說這只是戲而已,他演得那么真,怎么會是假的,你莫要再說,我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女子卻是全然不把婢女的話放在心上,擦干淚后繼續(xù)看戲。
熹國民風較為開放,對女子自然也沒有那么多的束縛,因此即使是待嫁閨中的女子,也能自由地出門,是以在茶樓中看見哪家小姐在看戲也算作是常態(tài)了。
“呵……”一聲輕笑聲傳來,女子聞聲看去,正好看見江末臉上未收回的笑容。
“你笑什么?”女子黛眉一蹙,臉上顯然帶著幾分被打斷的不滿。
“沒什么,只是想說,這臺上臺下,真真假假,又豈是一句話能說明白的,”江末說道,若是真這么容易分辨,那當初的倦風,怎會被獨孤朗三言兩語便騙了去,最終落得那般悲慘的結局。
“那你是說,他演的是假的?”女子的眉頭皺得越發(fā)緊了,不等江末說些什么,她便繼續(xù)說道:“我看你每次來都坐在這里看戲,卻沒有真正將戲看進去,你有何資格在這里評判那戲中的真假?”
“你怎知我沒有將戲看進去?”江末忽而笑了。
“我就是知道,我親眼看到的,你眼睛雖然看著臺上,卻沒有半點起伏,他們分別時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紅了眼眶,就你一臉平靜,”女子朗聲道,語氣里頗有幾分得意。
江末聽完她的話,不由有些咋舌,她自己都哭成那樣了,居然還能分出神來注意到她,這觀察力真是不錯。
不過,這女子說的也沒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很少對什么事感興趣,或者說,就算感興趣也極少表現(xiàn)出來,久而久之也就養(yǎng)成了習慣,習慣將所有事掩蓋在心里。
“姑娘就這么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憑表面去評判一個人的內心可不是什么好習慣,”江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你今天是非要跟我論一論真假嘍,”女子一手拍在桌子上,眼神里儼然帶著怒意。
“沒興趣,”江末神色淡淡。
“你……”女子顯然是被氣到了,指著江末的手抖個不停。
“小姐冷靜,我們犯不著跟這種人生氣,”守在旁邊的婢女連忙開口道。
江末轉頭看了一眼窗外,從座位上起身。
“你……你想干什么?”女子見江末突然起身走過來,以為她是要動手,連站在她身后的婢女也是一臉警惕地看著她。
“雨停了,”扔下這一句,江末轉身下了樓,頭也不回地走出茶樓的大門。
女子愣愣地看著江末消失在門口的背影,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就說她不是來看戲的還不承認,這臺上的戲還沒唱完呢,她人就走了。”
“是是是,小姐說得對,小姐還是快看戲吧,不然就要錯過精彩之處了,”婢女笑著道,她們小姐對看戲的癡迷程度她可是清楚得很,要不然也不會因此跟那位陌生女子拌起了嘴。
“對對對,看戲要緊,才不理會這種不懂欣賞的人,”聽到婢女的話,女子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回來,目光繼續(xù)落在那紅臺之上。
茶樓里人來人往,注意力全在那臺上唱了一半戲的人身上,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里方才發(fā)生的一次小口角。
剛踏出茶樓的門,江末便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道身影也從不遠處朝她奔來。
“好巧,你怎么在這?”趙靖陽面上帶笑地看著她。
昨晚燈光暗淡,他并沒有看清江末的模樣,但今天隔著老遠看到她的背影,他卻是一眼就認出她是昨晚救他的人。
“看戲,”江末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他。
趙靖陽往茶樓里看了看,說道:“哦,還是那出才子佳人的戲啊,那有什么好看的?!?p> “人長得好看,”江末想了想。
“你莫不是看上他了?”趙靖陽知道那臺上唱戲的是位男子。
“是,”江末往回看了一眼。
“?。俊壁w靖陽呆了呆,“你不是說真的吧?”
“不行?”江末挑了挑眉。
“也……不是,”趙靖陽遲疑著說:“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就是沒想到你是這種口味的?!?p> “巧了,我還就是這種口味的,而且,還準備下手了,”江末邊說邊走。
趙靖陽趕忙跟上,一臉八卦好奇地問:“真的?你什么時候下手?加上我唄?!?p> 江末:“放心,本來也是要叫你幫忙的?!?p> “好啊好啊,”趙靖陽連連點頭,像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樣,雖然他現(xiàn)在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事。
江末:“你可不要后悔?!?p> “這有什么好后悔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是你想做的,不管多缺德我都幫你,”趙靖陽信誓旦旦地說著。
此時的趙靖陽還不知道,他即將要幫江末干的,還真的就是件“缺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