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嬋兒與司鴻)
“香附子、砂仁各一兩,白姜、青皮、陳皮,三棱、蓬術、甘草各半兩。上為細末,麥糵碾末打糊為丸,綠豆大小即可。每服二三十丸,淡姜湯下,記得食前服?!币幻嘁履凶硬患辈痪彽恼f道,一邊說一遍手上的筆不停的在紙上書寫。
“謝謝司鴻大哥,不然今天我這肚子估計就得要了我的命了。”十二三歲的少女穿著海天霞色的衫子,似白而微紅,雅中帶艷,本是天真活潑的年紀,但此時卻彎著腰捂著肚子有氣無力。
被少女稱為司鴻大哥的青衣男子笑著拿筆敲了一下對方的頭:“沒大沒小,蟬兒你這性格什么時候能改改。在宮里可不比外面,你這樣的要是不小心沖撞了宮里的貴人怎么辦?!?p> 被敲敲頭的少女連忙捂住腦袋求饒道:“誒別敲別敲,這是嬋兒剛學會怎么梳的雙螺髻,敲壞了就又要重新梳一遍了。”
見對方真只敲了一下就停手,名為嬋兒的小宮女就漸漸松開捂頭的雙手,打量起面前的司鴻大哥。眼前的男子穿著太醫(yī)院所屬的青色官袍,如墨的長發(fā)在頭頂梳著整齊的發(fā)髻,套在一個精致的黑色發(fā)冠之中,鬢角兩側留著兩縷垂下來的黑發(fā)。臉上五官生的也是十分周正,掛著淡淡的笑容,散發(fā)著儒雅的氣息。最可氣的就是這人的皮膚,白皙的比女人還女人,自己的皮膚宮里的其他姐姐見了也要夸幾句,可一站到他的旁邊,就要自慚形穢了。
“那些讀書人說的‘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大抵就是這樣吧?!眿葍阂贿呄胫?,不覺發(fā)現自己已經癡癡的望了好一會兒,導致眼前的溫和男子側了側腦袋,做出的疑惑的表情。眼見自己發(fā)花癡被發(fā)現,嬋兒瞬間羞紅了臉,連忙大聲叫嚷道:“啊啊司鴻大哥我知道錯了!”然后捂著臉立馬往外沖去。
“誒嬋兒那是生藥庫的方向!”司鴻急忙追了幾步出聲提醒,卻發(fā)現對方早就一溜煙跑的沒影了??戳丝词稚弦驗閷Ψ脚艿奶於鴽]來得及拿走的藥方,司鴻苦笑的搖了搖頭道:“這妮子,不止沒大沒小,還冒冒失失的。剛剛還因為肚子疼一臉病懨懨的,現在跑起來跟飛了一樣。算了,等會兒我抓好藥給她送過去好了。”
夕鶴國實行的是醫(yī)藥集中統(tǒng)一管理。宮廷醫(yī)藥機構分為御藥房、生藥庫、安樂堂、典藥局及王府良醫(yī)所等都與醫(yī)藥管理中樞太醫(yī)院發(fā)生直接的或間接的聯系。與醫(yī)藥有關的事宜,一般都經過太醫(yī)院的協調處置而后實行。太醫(yī)院還擁有管理國內所有行醫(yī)之人的六項職責,分別為:“一預授填注,二分科頂利,三內外通敘,四大考等第,五甄別醫(yī)官,六收補習學”。但夕鶴國沒有專設的醫(yī)學教育機構,醫(yī)士的培養(yǎng)任務也是由太醫(yī)院兼管完成。司鴻便是由太醫(yī)院培養(yǎng)出來的醫(yī)士,因成績優(yōu)異,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學成之后就被派到全國各府、州、縣,而是留在了太醫(yī)院擔任太醫(yī)職務。
雖然名義上都是太醫(yī),但在太醫(yī)中也分三六九等。心思活絡者早早的和太醫(yī)院的右院判左院判打好關系,更有能者,得到了太醫(yī)院院使的青睞,整天跟在院使屁股后面,在皇帝面前也混了個臉熟。而司鴻就慘的多,雖然脾氣溫和從不與人沖突,但也不懂得附炎趨勢,平日里只知道專心研究醫(yī)術,做好手上的本分事情,在上官眼里自然也沒有多少亮點。
日子一長同僚們發(fā)現這位年輕人十分的好說話,就把醫(yī)治低等宮女太監(jiān)的麻煩事推給了司鴻。畢竟給皇上娘娘治好了病,龍顏大悅那賞賜可是頗為豐厚,誰愿意花打時間去看那些低等宮女太監(jiān),事多還沒啥好處。而司鴻絲毫不在意同僚的小心思,畢竟皇上娘娘是人,宮女太監(jiān)也是人,醫(yī)者的責任便是醫(yī)人,在司鴻眼里并沒有太多區(qū)別。因為他對每一位病人一視同仁,不遺余力的醫(yī)治,反而讓他在宮里下人的圈子里備受尊敬,名聲相當不錯。醫(yī)術也在大量的看診下得到突飛猛進的進步。
捂著臉的嬋兒在太醫(yī)院亂竄了好一會兒才回到了自己的住所,一下撲到了鋪蓋上。一想到剛才的窘境就恨不得拿枕頭把自己捂死。“死嬋兒,傻嬋兒,司鴻大哥那樣醫(yī)神下凡般的人也是你能想的么。人家醫(yī)術高超又長的俊俏,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太醫(yī)院的太醫(yī)了,前途不可限量。更難得的是對自己這些宮女也非常好,從來不擺架子,不像其他太醫(yī)一樣看自己時鼻孔都要朝到天上去了。這樣的人就應該找個官家的大小姐,還得是非常非常好的小姐,豈是你這樣的小丫頭能配得上的?!?p> 直到把頭埋在鋪蓋里有點喘不過氣來,嬋兒才猛的拔出自己的腦袋,翻了個身繼續(xù)躺在鋪蓋上,又嘟囔著嘴說道:“那嬋兒就看看,偶爾偷瞄一下。嗯——一下是不是太少了,還是多看幾眼吧,反正司鴻大哥被多看幾眼也不會少塊肉,嘿嘿嘿。誒呦!肚子又疼起來了?!泵笆У纳倥粗亲舆B忙爬了起來,急匆匆的趕往茅房。
過了好一會兒,這名小宮女才耷拉著腦袋,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悠悠的又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走著走著,盯著地面的眼睛突然看到了一雙腳,緊接著腦袋就感覺撞到了什么東西,把自己撞了個趔趄,倒退了幾步。抬頭一看,正是剛剛被在太醫(yī)院被自己拋下的司鴻。
“嬋兒你剛剛走的太快,我叫都叫不住你。你腹痛腹瀉之下本就體虛,又那么疾走,身子骨很容易吃不消的。所以除了剛剛開給你治腹痛的藥外,我又給你帶了點滋補的藥物。放心都是些平常的材料不值什么錢,我已經幫你付了,你也不用和我客氣。”青衣男子依然是那副溫和的模樣,還提起手上的幾包藥物在嬋兒面前晃了幾下。
嬋兒突然紅了眼睛?!皢鑶瑁绝櫞蟾缒銥槭裁磳ξ疫@么好?我自小以來,除了娘外從來沒人對我這么好過。嬋兒只是一個小宮女,也沒有什么能報答司鴻大哥的東西?!?p> “傻妮子,我是醫(yī)者,醫(yī)者當然會對病人好,這樣病人的病才會好的快起來?!?p> “只,只是因為我是病人啊?!眿葍旱难劭舾t了。
“當然不只是因為這樣,還因為嬋兒很可愛呀?!彼绝櫺χ鹆俗约喝缬癜惆尊氶L的手,輕輕的放在嬋兒的頭上,溫柔的摸了摸她的腦袋。
“本來你現在體虛,情緒起伏容易比較大不該和你說這個,不過現在還是和你說一下吧。我很小的時候還有個妹妹。在她五歲的那一年,就因為一場病失去了她的生命。我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立志學醫(yī),不愿讓這樣的痛苦發(fā)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我那妹妹雖然年紀和你差了不少,但那活潑又冒失的性格簡直和你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每次看到你,你讓我想起了她,就情不自禁的想對你好。希望你不會怪我把已故之人的感情加諸在你身上。”
嬋兒聽后用力的用袖子抹了抹眼睛,露出了開心的笑容說道:“蟬兒怎么可能怪司鴻大哥呢,能被司鴻大哥當妹妹看待,這是嬋兒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別人怕是羨慕都來不及,哪里還會怪司鴻大哥呢。嬋兒現在開心還來不及呢?!?p> “那就好。我過來除了給你送藥外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朝中有位大人的年事已高,身體不適在家靜養(yǎng),托關系請求太醫(yī)院右院判派個太醫(yī)去給他調理身體。右院判把這個差事交給了我,我估計要外出個十幾日。這調理身體的藥只夠吃七八日,還需再吃七八日。不過放心,剩下的藥我也已經付過錢了,你到時候直接去太醫(yī)院取就行。”
“好的,嬋兒一定好好聽司鴻大哥的話,把身子養(yǎng)好?!眿葍夯貞?。
望著那身青衣慢慢離去的身影,嬋兒緊緊的抱著手中的藥在門口站立了足足一刻鐘才返身回了屋內。
……
十幾日后,某官員府邸內。
“酒黃柏三錢,乳茯苓三錢,百節(jié)草三錢,當歸五錢,榆白皮三錢,白檀香三錢,川草解三錢,琥珀一錢半。以上用水二碗煎成八分,渣同煎服,一日一服。這樣大人如廁困難的情況就會好轉。后面也就不需要我了。”司鴻對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吩咐道。
那管家滿臉笑容,對司鴻感謝個不停道:“小人記住了,多虧了司鴻太醫(yī)妙手回春的高超醫(yī)術,我家大人經過連日的調養(yǎng)身體已經大為好轉。太醫(yī)這是要回太醫(yī)院了么?我這就叫人駕車送司鴻太醫(yī)?!?p> 管家辦事效率極高,不一會兒就安排人將司鴻送回了太醫(yī)院。司鴻進門看到了值班的中年太醫(yī)。中年太醫(yī)見到司鴻猶如見到了救星,立馬迎上來道:“司鴻你可算回來了,那些宮女太監(jiān)人那么多,還一點小毛小病就往這邊跑,我真是煩不勝煩??吹浆F在才把人都看光送走,還是司鴻你能頂得住,你來給他們看病吧?!?p> 司鴻一邊笑一邊坐到中年太醫(yī)原來坐的位子上說:“張?zhí)t(yī)你還是那么急躁,不過我回來了那就繼續(xù)讓我給他們看病吧。哦對了,我之前說過的那個叫嬋兒的宮女有來拿后續(xù)的藥么?”
張?zhí)t(yī)整理了一下衣冠,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沒有叫嬋兒的宮女過來拿藥啊?哦!我想起來,前些日后宮死了個宮女,名字就叫嬋兒,是不是就是那個?”
死,死了?正笑著的司鴻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表情也慢慢的變得呆滯了起來。
“前些日子,就是你走后三四天,重華宮人手不夠,就臨時抽調了幾個小宮女過去。其中那個叫嬋兒的宮女也在其中。要說這嬋兒也實屬出門沒燒香,那重華宮的宸妃目前暫掌著后宮六院,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最近卻因為突然進來一個什么柔妃受到皇上寵愛正心情不好。正好那一日聽說皇上還送了那柔妃一個西洋進貢的勞什子星象儀,在氣頭上呢。叫御膳房準備了點吃食準備散散心?!?p> 張?zhí)t(yī)越說越起勁道:“御膳房趕巧在那吃食的盤子上放了幾朵新摘下的花作為裝飾,端盤的嬋兒低著頭誤吸了里面的花粉,對著吃食打了個噴嚏。這可把宸妃氣的不打一處來,立馬把這嬋兒叫人拖出去一頓好打。宸妃沒了吃東西的興致,嬋兒的慘叫聲又聽的她心煩,便說‘聽說這秋后的蟬叫不了幾聲,我到要看這只蟬能叫到什么時候,給我打到她叫不出來為止?!谑悄莻€叫嬋兒的宮女一直被打到昏死了過去?!?p> 司鴻聽到此時已渾身發(fā)抖,起身沖到張?zhí)t(yī)面前一把抓住對方領子吼道:“只是一些挫傷,歷來被打昏死的宮女也不是沒有,只要好好醫(yī)治完全能搶救過來的。太醫(yī)院其他人呢?你人呢?”
張?zhí)t(yī)被目眥欲裂的司鴻嚇了一跳,連忙擺手解釋道:“不是我不想醫(yī)啊,是那重華宮的掌事宮女棋湘說嬋兒是咎由自取,現在誰去幫忙就是去給宸妃找不痛快,你說這誰敢去為了幫一個宮女而得罪宸妃。再說只不過是一個低等的下人……”
“混賬!”雙眼通紅的司鴻再也壓制不住自己,原本周正的五官此刻變得分外可怖。揮起拳頭狠狠的打向張?zhí)t(yī)的臉龐。張?zhí)t(yī)也是沒想到平時十分好說話的眼前人居然會動手,實打實的吃了一拳,立刻被擊倒在地上。
在地上捂著腮幫子的張?zhí)t(yī)此刻也是發(fā)了火,爬起來用流血的嘴含糊不清的說道:“司鴻!你毆打同僚!這事就是捅到院使大人那邊去也沒完!”說完就立刻連滾帶爬跑出了門,生怕跑慢了再吃這個突然發(fā)病的瘋子幾拳。
張?zhí)t(yī)跑后,偌大的一個房間內只剩司鴻一人。青色的人影搖搖晃晃,口中低喃著:“傻妮子,傻妮子……”離開了太醫(yī)院。
幾日后。
“外面什么事情這么吵鬧,你去看一看?!闭谔t(yī)院當值的司鴻對著身邊的路過的使喚醫(yī)童道。
“是。”醫(yī)童領命離開,不一會兒就回來稟報:“是翠微宮一名叫玉蝶的宮女請人給冷宮一位害了病的老宮女醫(yī)治,眾人都推脫不去,故而吵鬧了些。”
“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宮女而已,怎么要推脫成這個樣子?”司鴻疑問道。
“聽說是重華宮那邊前來支會過,不讓眾人靠近那里?!?p> “重華宮是么?”司鴻用手摸了摸桌邊某人再沒法來拿的幾包藥。
“帶我過去,和那個叫玉蝶的宮女說我去醫(yī)治?!?p> “可是重華宮那邊……”
“我說帶我過去?!?p>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