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的塘報有關西北戰(zhàn)事的內容乃是陳總督催促糧草,以備五月底與逆賊決戰(zhàn),而五月十五日陳總督上報朝廷,說戰(zhàn)事進展順利,已經將大部分逆賊圍困在車廂峽?!?p> “但非常奇怪的是五月底六月初的塘報,陳總督又向朝廷催問糧草附上擬定的招降計劃,此次糧草的總量十分巨大,遠超五月初的那一次糧草。而且兵部和戶部衙門立即責令山西、陜西、湖廣各省抓緊籌措糧草?!?p> “六月十五的那一次塘報則是朝廷已經同意招降叛軍,責令西北各省做好流民的安撫接納工作?!绷媚飳ξ鞅钡膽?zhàn)事日夜牽掛,自然對朝廷的塘報是了然于胸,見李廷棟發(fā)問,立即回答道。
“柳姑娘的記憶力不錯啊,可惜有些事光靠記憶力是不夠的?!崩钔澮娏媚锲讨g就把這幾個月的塘報內容復述一遍,不禁大為欽佩,可嘴里還是揶揄道。
“哦,那就請公子說說你的高論吧?”這柳姑娘在這雨眠居中自認為往來無白丁,見識和眼界相比于那些江南士子也是毫不遜色,如今被李廷棟如此揶揄,心中甚是不服。
“好,那我問你,五月初,陳總督已經準備好了決戰(zhàn)的糧草,而為何又在五月底催促糧草,且數(shù)量十分巨大,明明已經在五月中旬上奏朝廷說要招降,為何還要如此巨額的糧草,陳總督要這些糧草有何用?”
“還有就是五月底的那一份招降計劃,陳奇瑜同意叛軍投降后便要改編降軍,計劃將四萬降軍每百人編為一隊,每隊派安撫官一名押送遣返歸田,陳奇瑜乃是世之良將,竟會鬧出以一人押送百人笑話?”
“這些降軍可不是溫順的綿羊,而是一條條餓狼,就算那名押送官是條猛虎,面對這一百條餓狼也要被撕碎。而且陳總督節(jié)制各省兵力不下十萬,以十萬兵力押送四萬降軍,還要以一押百?!?p> “那要么就是陳總督算術不好,不知道自己手底下有多少兵,要么就是陳總督手里確實沒這么多兵力,我想以陳總督的智慧,只能是第二種可能,那陳總督的十萬大軍到哪里去了?”
“最后就是兵部和戶部對陳總督第二次催促糧草的態(tài)度,非但沒有推脫,反而接到奏報后立即督促各省加緊準備糧草交給陳總督,你幾時見過朝廷的各部衙門有如此辦事效率?”為了在這女子面前露露臉,李廷棟特意不將答案直接透露,而是拋出了三個問題。
“這個,這個,公子之問,小女子實在不知,還請公子賜教。”這柳姑娘聽到李廷棟的分析,腦袋里隱隱約約閃過一絲絲的念頭,可就是連不起來,這讓一向自視甚高的她感動有些惱怒,可強烈的求知欲還是讓她不恥下問,深深的鞠了一躬后誠心問道。
“姑娘切莫如此,我把謎底揭開便是?!崩钔澅揪椭皇窍胄⌒≠u弄一下,沒想到這姑娘如此不恥下問,虛扶了一下后趕緊說道:“其實姑娘還漏看了五月初十五的那份塘報,兵部責令大同、宣府總兵加固城防,謹防建奴扣關?!?p> “那這與漢中的剿匪有何關系?”柳姑娘不解的問道。
“所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陳奇瑜總督陜、晉、川、鄂、豫五省大軍,并從九邊之中抽調了部分精銳,特別是大同和宣府精銳被抽調一空?!?p> “為何朝廷會在如此漢中剿匪進入如此關鍵的時刻強調大同和宣府的城防,小心建奴扣關。我想應該是朝廷得到了確切消息,建奴是真的南下了?!?p> “九邊之中大同和宣府的兵力空虛,而山西、陜西、河南三省的主力都在駐扎在車廂峽,一旦建奴趁虛而入,便可一路南下如入無人之境,整個北方都將陷入戰(zhàn)火之中。這個時候你該知道陳總督為何會催促糧草,車廂峽的官軍兵力為何會如此至少,還有就是那些各部高官會如此配合默契了吧?”李廷棟望著柳姑娘得意的說道。
“公子是說,陳總督把各省的兵力悉數(shù)派往了北方防御建奴南下去了?”柳姑娘聽完恍然大悟的說道。
“一點就通,看來你也不是太笨嘛?!崩钔澬χf道。
“哼!小瞧人了吧?”柳姑娘杏眼一瞪,臉帶慍色的說道。
李廷棟望著含羞帶怒的柳姑娘,可謂別有一番風情,一時間呆住了。那柳姑娘看到李廷棟如此模樣,臉上閃過幾絲紅暈,可在這紅塵之中摸爬滾打已久,見人見事早就能波瀾不驚,轉眼間已經是落落大方的說道:“陳總督剛把叛軍圍困在車廂峽,北方的建奴就南下扣關,世間竟會有如此巧事?”
“事有反常必為妖,我感覺這事沒這么簡單,西北的叛軍和東北的建奴,乃是我大明兩大頑疾,此兩股頑疾讓我大明顧此失彼,左右為難?!?p> “這兩股勢力互為依托,前后牽制,使得我大明不能專心處理期中任何一處勢力。只要我大明騰出手來,對付這其中任何一方勢力都沒什么壓力,這個道理我們知道,恐怕叛軍和建奴也知道,所以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們都會彼此依托,不會讓我大明安安心心的消滅另一方。”
“現(xiàn)在考慮的不是巧合不巧合,而是如何切斷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破了這個連環(huán)扣方是重中之重。”說到此處,李廷棟眉頭深皺,略顯沉重,因為他看出了問題的關鍵,卻找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公子既然看出關鍵所在,可知如何破此局?”柳姑娘期待的問道。
“就目前狀況來說,此局無解,朝廷沒有足夠的財力和物力支持兩線同時開戰(zhàn)?!崩钔澇林氐幕卮鸬?。
“是啊,朝廷這些年征繳了遼餉、剿餉,民間百姓已經是苦不堪言,如果兩線開戰(zhàn),無異于雪上加霜?!绷媚镫m身處閨中,可也知道民間疾苦。
“姑娘身在紅塵,心懷天下,能有此胸懷,令在下佩服?!崩钔潧]想到一個紅塵之中的姑娘竟有如此悲天憫人的胸懷,實在讓他大吃一驚。
“朝廷加派一錢賦稅,那天底下的百姓就要多交一兩銀子,天啟二年,為了繳納朝廷加派的遼餉,我父親將我賣了十兩銀子方才打發(fā)了那些稅吏,保了一家人的平安,戰(zhàn)事一開,不知又有多少家庭要賣兒賣女了。”柳姑娘黯然說道。
“所以想要尋找破局的辦法不在廟堂之高,而在江湖之遠,但愿有朝一日我大明國富民強,我大明百姓不用賣兒賣女去支持剿匪平遼,那何愁匪患不平何愁建奴不滅?”看到佳人黯然神傷,李廷棟想到大明將在十年后走到終點,接著華夏大地將迎來一段長達三百年的黑暗歲月,李廷棟這話既是安慰佳人,也算是安慰自己吧。
“好一個不用賣兒賣女去支持剿匪平遼,希望那日早日到來?!绷媚锫牭酱颂幰彩歉吲d起來,一掃剛才的沉郁。
“我想一定會來的。”李廷棟堅定的回道。
隨著兩人之間的話題結束,客廳內的陷入了一絲短暫的沉默,李廷棟不知如何再與佳人談話,而佳人也沒有轉身離去的樣子,頓時客廳內的氣氛變得尷尬而不可捉摸起來。
“柳姐姐,你怎么來了?”
就在李廷棟想著如何再找一個話題的時候,已經離去許久的小紅娘終于端了一杯茶水進來了。小紅娘看到自己的柳姐姐也在屋內,不禁歡喜的喊道。
“你這個小鬼頭,你怎么把姑姑的貴客一個人留在這個地方,小心被姑姑知道又要罰你了?!边@柳姐姐看似責怪實則寵溺的小聲說道。
江南文風鼎盛,讀書人眾多,特別是東林黨在江南擁躉眾多,所謂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
東林黨的讀書人好談論國事,故而這雨眠居的姑姑專門開辟一處庭院,作為柳姐姐與那些舉子名士談論世事的地方,空間巨大且夜間人煙稀少,這小紅娘把李廷棟引到這個地方留下他一人算是捉弄他了。
“誰叫他讓柳姐姐的手受傷了,就要讓他難受?!毙〖t娘吐了吐舌頭后撒嬌道。“再說了柳姐姐不說姑姑不就不知道了嘛?!?p> “你啊,真拿你沒辦法,快把茶端給公子吧。”柳姐姐無奈的說道。
一旁的李廷棟聽到兩個佳人在一旁竊竊私語,雖然猜到了這個小紅娘有意捉弄自己,可畢竟不能與這小姑娘一般見識。
接過小紅娘端過來的茶水,剛抿了一口之后,發(fā)現(xiàn)杯中毫無茶香,茶湯也是寡淡無味。
李廷棟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小紅娘可是真的性格火辣,自己還沒怎么得罪她呢,就讓自己喝這茶水。
“可是茶湯涼了,我給公子換一杯如何?”那柳姐姐乃是紅塵中人,一看李廷棟的表情就知道茶水有古怪,趕緊上前說道。
“無妨,時候也不早了,我該回客棧了,我就不等我那好友一同回去了。”李廷棟原本就是為了不掃紅拂姑姑的面子方才答應留下來喝杯茶,如今時候也差不多了,也該起身回去了。
李廷棟還未到門口,只聽得背后傳來一局:“公子,可否留下姓名?”
李廷棟轉身回頭,發(fā)現(xiàn)正是那柳姐姐所問,心中頓時涌起一陣異樣的感覺,笑著回答道:“在下姓李名廷棟?!?p> 李廷棟說完之后停頓片刻,之后鼓起勇氣問道:“敢問姑娘芳名呢?”
“我姐姐的名字豈是這么容易告訴你的。”那柳姐姐還未說話,沒想到這小姑娘率先拒絕道。
李廷棟聞言心想也是,萍水相逢何必強問姓名,是自己俗套了,坦然之后李廷棟轉身離去,可人剛出門檻,只聽的背后傳來一句脆生生的話語:“我姓柳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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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狐蒜
陳奇瑜兵敗車廂峽一事疑案重重,作者仔細翻閱了明《明通鑒》和《大明紀事本末》,確實發(fā)現(xiàn)了建奴在陳奇瑜圍困闖賊的時候有扣關的紀錄,當然這是不是導致陳奇瑜兵敗車廂峽的原因,作者也不敢確定,只能算我一家之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