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半刻鐘的時間,左佩瑜又給張子常補了一發(fā)翠綠色光華,他終于緩過來了。
紅蓮尊者默不作聲地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帶路,開始登山。
隨著高度的增高,張子常平添了幾分異樣感覺。
這不是空氣稀薄、寒冷或者精疲力盡帶來的。
他真的感覺到,腳下的達朗日雪山,仿佛與他的心跳連接在一起。
每一下跳動,都越發(fā)沉重,但這反而是好事,張子常感覺到,生命的動力從自己的心跳中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全身。
這是達朗日雪山給他的饋贈。
周圍清晰起來,這個高度上,連云霧都并不存在了。
紅蓮尊者收好自己的繩子,這樣大家就不用留出一只手來抓住繩子了。
沒走多久,前方又出現(xiàn)了斜度超過50度的山體。
這次可以用兩只手一起抓牢突出的山石,眾人都覺得更輕松了。
沒有了云霧的阻擋,張子常能看清在自己斜上方的安如夢。
小巧的雙手牢牢地抓住陡峭的巖石,好像那蒼白的有些透明的雙手,比巖石還要堅硬。
給自己鼓了鼓氣,他放棄了如同紅蓮尊者那般飛躍的辦法,而是改成了自己前世見過的攀巖方法。
兩只手一高一低,上下交替,加快動作的頻率,縮小飛躍的幅度。
速度沒有變慢,體力卻節(jié)省了許多。
天色漸晚,夕陽落到了云層的下面,天空中已經(jīng)能夠看到夜幕與繁星點點。
沒有陽光,周圍更冷了,甚至恒溫術也阻擋不了這透骨的寒意。
最遠端的紅蓮尊者,身上亮起了明媚的紅光,仿佛在指引著后面的人,他在何方。
幾位大宗師用不上這個。
這是專門給張子常看的。
感謝紅蓮尊者!他在心中默念。
在這個高度,九天罡風的威勢逐漸達到了頂點。
哪怕是貼合在雪山的表面,他依然能夠感覺到呼嘯的狂風。
他嘗試給自己加持防風的法術,卻被九天罡風瞬間撕碎。
這九天罡風,天然克制各種靈力的變化。
長期的疲憊,讓他的思維有些停滯。
只能機械性地跟著前面,手腳并用,一路向上。
體力每次到了極限,都有一道翠綠色的光華落下來。
但法術不是萬能的,體力也并非憑空產(chǎn)生,那翠綠色光華,一方面是吸納周圍稀薄的靈力轉(zhuǎn)化為他的體力,另一方面則是激發(fā)他固有的潛力。
而潛力,總歸是有極限的。
我還能繼續(xù)嗎?
我還硬撐著,是為了什么?
面子嗎?
還是對自己的信念?
張子常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甚至忘了自己可以向林隊長求助。
黑暗中,好像有聲音傳來。
他豎起耳朵,用心聆聽。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好像,有人在念誦經(jīng)文?
“……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他抬起頭。
看到了光。
在達朗日雪山之巔,有無量光綻放,像是燈塔,又像是火炬。
張子常的心跳又沉重起來,生命的力量涌出,他全身充滿了活力。
不知道是雪山,還是圣佛給他的禮物?
那些不重要了。
他用盡全力,爬完了最后幾十丈的距離,然后半躺在一塊棱角分明的山石上面。
到頂峰了!
一個三四歲大的孩子坐在一小塊平地的中央。
不,是懸浮在半空中。
他身披金色袈裟,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
在他身后,無量光芒化為一道佛輪,上面雕刻著眼花繚亂的符號,靜默地,緩慢地旋轉(zhuǎn)著。
張子常沒有力氣跟禪那圣佛打招呼。
四位大宗師則識相地遠遠站立,并不說話。
山巔上,迦樓羅尊者早已在此,還帶著九位老少各異的僧人。
張子常猜測,他們都是禪那寺的小圣佛。
九位僧人一起在念誦經(jīng)文,迦樓羅尊者反而獨自一人,在地面上專心地觀察著什么。
紅蓮尊者走到了張子常身邊。
“張山長,還有一個時辰,請耐心等待吧。”
張子常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小聲問道。
“迦樓羅……尊者……在干……什么……”
紅蓮尊者的聲音很輕,“在做一些布置,難免有些不自量力之輩?!?p> 張子常懂了,任何人都可能是這不自量力之輩。
“您……不去……幫忙……嗎……”
紅蓮尊者搖搖頭,“迦樓羅喜歡自己一個人做事情?!?p> “這樣的話,如果出錯,他就知道這都是他自己的錯?!?p> “他從來不會責備別人,看起來兇狠,實際上卻是寺中最溫柔的人?!?p> “反而是我,看上去和眉順眼,卻在寺中執(zhí)掌戒律?!?p> “所以,是我經(jīng)常留在寺中,讓弟子們心存幾分敬畏。”
張子常閉上了嘴。
左尊者溫柔,右尊者威嚴,一手蜜糖,一手大棒。
不知是禪那圣佛的運氣,還是智慧?
多半是后者吧。
半躺著很久,張子常終于緩過來了。
“要開始了?!奔t蓮尊者在張子常身旁,輕輕地說著。
張子常瞪大了雙眼,朝禪那圣佛的方向看去。
那個三四歲大的孩子睜開了眼睛,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嚴肅,煞是可愛。
周圍的九位僧人停止了誦經(jīng),迦樓羅也抬起頭來,不再專注于地上的工作了。
無量的光芒逐漸收縮,孩子背后的佛輪也越來越小。
從直徑十丈,到三丈,到一丈,最后只有三尺三寸三分,懸浮于孩子的背后。
光芒收斂,聚集于佛輪之中,并不照耀四方,卻明亮的刺眼。
張子常微微側(cè)開頭,用手遮擋住刺眼的光芒。
下一刻,虛空中響起了梵唱之聲,沒有人開口,也無需有人開口。
光芒再次綻放,佛輪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后停留在了三丈三尺三寸三分的水平,無量的光芒也重新照亮了整個達朗日雪山之巔。
這一收一放之間,就是一次輪回。
周圍的光芒恢復到了張子??梢灾币暤某潭龋戳艘谎?,光芒上面好像有些紋理。
再仔細一看,那分明是一幅幅的畫面,展現(xiàn)在光芒之上。
正在他想要分辨畫面上內(nèi)容的時候,畫面突然流動起來。
最開始,速度很慢,然后逐漸加快變得模糊,到了最后,流動的畫面連接起來,反而重新恢復了清晰。
張子?;腥唬@不就是是動畫片嗎?
這下子,他可以看清畫面上是什么了。
那是……
張子常坐在雪山之巔……
他在艱難地爬上雪山……
他從禪那寺出發(fā)……
他與安如夢共處一室,學習法術……
他坐在飛舟上,向吳道一請教……
他服下劍齒虎獸骨湯,修成外煉境圓滿……
他站在萬象峰頂夜觀天象……
他與白玉京爭吵……
他在宗師評議會上揮斥方遒……
他第一次見到屈恒……
一幅幅畫面,印入心底,喚起了最心底的情感。
仿佛是告別,仿佛這樣的日子將會離他遠去。
他忍不住了,鼻子有些酸。
有些事情,他差點忘了,有些事情,還沒有忘。
他的眼淚落下,仿佛重走了逝去的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