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今日累壞了吧,奴婢替娘娘凈面。“素拂端著熱水,用帕子替方煥將臉上的塵土和妝容仔仔細細的擦拭干凈。
方煥安安穩(wěn)穩(wěn)的閉著眼睛,滿臉都是疲憊。
“大公主和嬆兒歇下了?”
“歇下了。聽到動靜,四公主還睜了下眼睛。見是奴婢和大公主,翻了個身,便抱著大公主的胳膊歇下了。”
“那就好?!?p> “娘娘,奴婢有一處不明白,不知當問不當問?!?p> “你這話既然都說出口了,問與不問有何區(qū)別?”
素拂赧然:“娘娘,今日之事……明明是麗妃娘娘派的人私聽禁中,怎的就讓阿碧背了黑鍋呢?”
“你還是有幾分淺薄啊?!?p> 方煥懶懶翻了個身,讓素拂替她按摩著肩胛和脊背。
“且瞧著看,現(xiàn)在不是動麗妃和祝家的好時機呢?;实郾粔涸陬^頂上作威作福都不急,咱們急什么??!?p> “剛剛我對阿碧說的話你聽見了?就是不止她一人想保全麗妃的顏面那句?!?p> “奴婢聽見了,只是奴婢愚鈍,也未解其意?!?p> “本宮的意思是,她家勢大,本就惹人忌憚呢。阿碧如果先前不顧及著麗妃臉面,直接朝我和皇后說,也許還不會如此下場?!?p> “你且想想看。今天的事兒,皇帝明明之前已被勾起火星子,震怒不已?;屎筇崃艘痪渥@蠈④姡崃艘痪溥呹P(guān),皇帝登時就斂住了?!?p> “由此可見,即便是麗妃真正有了錯處的時候,顧及著別的,連皇帝皇后都要替她往下壓著,不敢抖落出來?!?p> “只推說是阿碧一個小宮女的擅作主張。只為全她祝家一個臉面?!?p> “因為給祝家臉面,不讓他們作妖,就是給皇帝自己臉面?!?p> “這說明……前朝必有大事讓皇帝疑心忌憚祝家了?!?p> “皇上原本就磨刀霍霍,但近二年,祝老將軍在邊關(guān)守著。邊關(guān)不能無人。”
“朝中更還沒有可堪大用的武將,還有北邊,西北,連成一條線的異族,更還有,平西王,淮安王……這兩個異姓王正虎視眈眈呢。”
“內(nèi)憂外患,還不是動她們的好時機。不然若是做了手腳……狗急尚且是要跳墻的,何況是祝家這樣的龐然大物?!?p> “若是真的不管不顧,祝家被逼到絕境,造反自保也是有可能的。祝老將軍,朝廷三分的兵馬都在他手上啊。朝中還有那么多祝氏的人?!?p> “更何況江南那樣的富庶之地還有分支盤踞,如今水患,為著給他一個提醒就能將皇帝逼得無可奈何?!?p> “若真反了……到時候,朝堂還不得癱了。皇帝費盡心機算計了那么多才掙來的江山還要不要了?他的政治宏圖不想實現(xiàn)了嗎?”
“所以再氣,皇上也得忍,也得往下壓。得給麗妃臉面,給祝家臉面,更是給自己留臉面。”
“那……皇上偏袒麗妃,咱們豈不是永遠被壓一頭?”
“別擔心,快了?;实郏匀挥谢实鄣氖侄?。”
“龍虎雖斗,可一只龍哪能真的被虎踩在腳下呢?皇帝現(xiàn)在越隱忍,心中恨意越濃,到時候的報復(fù)就會越猛烈。”
殺猛虎,籌劃的時候,當然要隱而不發(fā),等待時機一擊致命。
不然,若是被虎發(fā)現(xiàn)自己的目的,提前反擊,或是讓他茍延殘喘的跑了……
呵,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給他們留了東山再起的機會,就是將自己置于險境之中。
打草驚蛇——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伎倆,皇帝才沒有那么幼稚。
皇家的人,哪一個是傻的?
謀定而后動,才是至理。
素拂又想起一事。
“娘娘,奴婢覺得這次的事兒,有些不對勁啊?!?p> “奴婢想想……是什么呢……時間!是時間!是星兒的供詞里的時間對不上?!?p> “她說,是因為小福子的死才開始給麗妃的藥材放黃芪的??尚「W邮羌s一個半月前死的,麗妃的藥卻是在兩月前……她話中……明顯左右矛盾啊?!?p> “可是奴婢覺得奇怪。她明知道矛盾如此明顯,連奴婢都能看出來,她卻還是這樣說了,為什么呢?”
“今日……你不是反應(yīng)很快嗎,不如你再猜猜?”
方煥調(diào)侃她。
素拂苦思,隨后低低的問:“難道……剛剛那星兒是在隱晦給您提醒呢?”
“終于想到了?”
方煥嘆一口氣,:“她也到底還算是有幾分良心,自知犯下大錯會拖了本宮下水,臨了還偷偷提醒一句,你當時選她的時候,沒看錯品性。只是可惜,倒是栽在了情愛一詞上?!?p> “娘娘,到這兒奴婢就不懂了。她想提醒您什么呢?”
方煥沒有回答。
“娘娘?娘娘?”
素拂輕輕喚了兩聲,輕了手腳細細去看,方煥已經(jīng)靠在軟榻生氣睡著了。
本就來了葵水,還撐著身子苦熬了這么一晚上,方煥確實太累了。而且再過兩個時辰不到,就又要醒來去給帝后回稟。
素拂心疼的想了想,給她蓋好了錦被,輕手輕腳的走到簾外,自己也安歇了。
……………………
宮道上,徐嬤嬤正在勸導采顰:“采顰姑娘,剛剛那所謂提點新嬪的話,你就不該說?!?p> “新嬪那是多聰明的人,就算一時想不到,再細想想也就想到了。”
“你這樣貿(mào)然的將說出口,面上是為她分憂了,實際上卻將咱們皇后娘娘也拖到了那灘渾水里。”
“被注意到的靶子,有新嬪一個就夠了,她之所以將你和方女官找過來,就是窺見了真正策劃者的心思之深,不想樹敵,更不想在事后被針對。”
“幕后之人那般用心,那星兒明顯就是被拖出來頂罪的。乳母……現(xiàn)在多半是已經(jīng)死了,以小窺大,足見那幕后的人的手段了得?!?p> “只是她估計是沒算到乳母會嚇得私逃,星兒無所顧忌之下點出了時間的關(guān)鍵,生生毀了她籌劃好的布局?!?p> “幕后之人本就好心思,咱們幾個本作隔岸觀火就好了,你卻將娘娘也帶了下去……唉,叫我怎么說你好呢。”
“采顰姑娘啊,以后不要再輕易做那出頭的人,出頭的椽子先爛,以后……你自己主了事,也要記住這個道理。遇到事情,先三思再三思,想明白與情勢該不該說,于利益要不要說,于主子的位置能不能說?!?p> “我知道了,謝謝嬤嬤指點。”
采顰笑著,一副受教了的樣子。
徐嬤嬤心里暗嘆,這小丫頭怕是還不知道,皇后是有意將她放出宮許配人家好好過日子的,她現(xiàn)在教她的這些,也是皇后娘娘的授意。
她姐姐的命數(shù),江宛措絕對不想讓她經(jīng)歷第二次。
………………
“娘娘,娘娘,該起了,奴婢為您梳妝打扮,您還得去永安宮面見皇后呢?!?p> 素拂輕輕搖醒方煥。
方煥掙扎著起了身,瞇著眼睛,拖沓著身子梳洗更衣。
離要去見皇后的時間就剩下一個時辰了。素拂雖然很心疼自家娘娘。還是不得不去叫方煥起床。
待方煥的步輦落到永安宮的門口,時間已經(jīng)不是很寬裕了。
…………
“娘娘,新嬪娘娘到了?!?p> 宮門口的宮人向內(nèi)通稟。
方煥被迎進了小花廳。
江宛措應(yīng)該是剛起身沒多久,隨意穿了一身寶藍色的家常便服,套件繡著菊紋的乳白色比甲,正坐在小桌前用早膳。聽見動靜,偏過頭來看向方煥,她發(fā)髻只用一只雀首金簪松松挽起,發(fā)絲松散垂下幾縷,襯得她眉眼更加溫和。
“皇后娘娘這兒好是愜意啊,妾身著實羨慕的緊?!?p> 方煥嬌聲笑著坐到她下首,眼中含笑,打量一周,執(zhí)起面前的碧玉小碗問:“這桂圓芡實粥是備給臣妾的嗎?娘娘好體貼?!?p> “是給你備的。知道你今晨會早早趕來,想著你昨夜又沒有休息好,今日難免精神欠佳,身體疲力。喝一些調(diào)養(yǎng)的膳品,也好讓你舒緩身心?!?p> 江宛措柔和的看著她的眼睛,柔荑捧著小碗,唇角微翹。
方煥也微微一笑,兩個指頭捏起旁邊的鏤金小勺,慢慢的喝著芡實粥:
“您倒是體貼妾身。說起來,這些子調(diào)養(yǎng)東西的藥材,咱們平日里得了醫(yī)囑喝著,是為滋補身體。可若喝的不合時宜了,那可就就成了催命的利器了?!?p> 她言笑晏晏著,想試探皇后到底和這次麗妃遭難的事兒……到底有沒有關(guān)聯(lián)。
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出來。
“哦?”
江宛措神色不變,好像就只是聽到了平常的閑聊之語一樣,沒有任何特別的反應(yīng),平平淡淡的彎著嘴角,仍一小口一小口的飲著小米粥。
方煥見試探無果,掛起唇角懶懶笑笑,也沒有半分急色。
秦嬤嬤上前輕聲囑咐江宛措:“娘娘,您剛剛已用了一小碗米粥,兩個蜜汁小棗饃了。吃的太多,不好克化,您一會兒還要飲藥呢。
“唉。”江宛措無奈嘆一口氣,溫潤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到底沒有反駁。
方煥又懶懶散散喝了幾口,就停了箸勺。也沒再試探麗妃的事,關(guān)心起她的身體來。
“娘娘身子怎么樣了?臣妾記得,您每年到這個時候,就會不時的犯咳疾,臣妾昨日請安的時候,還聽見您咳了幾聲。今日可好些了?”
江宛措撐起些氣息,溫柔微笑:“好些了。本就只是場小風寒,太醫(yī)署的醫(yī)丞妙手仁心,兩貼藥下來,就好全了。”
“只是太醫(yī)們還不放心,怕勾起了本宮以往喘咳的舊疾,才開了這些方子來給本宮調(diào)理。”
方煥拿起帕子一掩唇角,擦干凈湯水的殘留。
“那便好。娘娘身子康泰,咱們后宮才能安穩(wěn)?!?p> “臣妾今日來,也是要將昨晚鐘粹宮里的事回稟給您,臣妾畢竟位卑言輕,您可得拿個主意才好?!?p> “麗妃是被大公主身旁的乳母在安胎藥里面摻了黃芪。麗妃內(nèi)熱,黃芪與她體質(zhì)相克,她又是孕身,足足喝了兩月,又動了心火,這才見了紅。”
“只是昨夜審到那里時,那乳母便已趁亂跑走。無影無蹤。還有一伺候茶水的宮女出來頂罪,臣妾來請您拿個主意,并請道手諭,是闔宮搜查那乳母,還是私下里找尋?”
“后宮守衛(wèi)森嚴,她也跑不出去。想必……是偷偷躲起來了。找,是當然得找的,出了這樣大的事,總得給麗妃和祝家一個交代。”
江宛措想了想,“就闔宮搜查吧,也不必藏著掖著,不然讓麗妃誤會了,想必又是一場肝火,平白還傷了腹中的孩子。”
“這事兒……便還得麻煩你了。本宮身子不濟,一事兒,也不勞煩二主,你做事顧全首尾,皇上和本宮都放心,就勞累你了。”
方煥笑道:
“當不得娘娘的這句辛苦,臣妾平日也無甚要緊的事,動動身子也當是養(yǎng)人了,還得感謝娘娘體貼呢。”
方煥領(lǐng)了手諭,倒也不急,順帶問了幾句不相關(guān)的:
“說起昨晚的事,今日娘娘身邊怎么不見采顰姑娘?”
江宛措扶著秦嬤嬤的手慢慢的走著消食,聞言輕聲回道:“她昨夜……不慎受了些風寒,說是怕染了本宮,便找秦嬤嬤告了假,本宮便讓她好好歇著去了。”
方煥咯咯一笑:“娘娘這里倒是疼人。采顰姑娘平日伺候著這般體貼的娘娘,想必她自是看不上臣妾了。”
“這話怎么講呀?”
方煥像是忽然察覺失言,輕輕一捂紅唇:“呀,您不知道,昨夜里,采顰姑娘可是給臣妾出了許多好點子,那可比臣妾身邊的人聰敏了不知多少。”
她撩起眼角:“要不是她是您身邊得用的人,臣妾都忍不住想和您要了人去呢。”
江宛措倒也沒有在意,淺淺一笑:“她哪兒算是聰敏啊,就是有些小聰明罷了。能得新嬪的一聲稱贊,她知道了也會很開心的。”
方煥低聲笑笑,也沒再說話,請安走了。
……
出了永安宮,素拂照例摻著她慢慢的走:“皇后娘娘的身子,倒是也一直不見好?!?p> 方煥偏頭看了一眼永安宮的方向,慢慢打著繡了百蝶穿花的絹扇,漫不經(jīng)心:
“她那是打娘胎里,就帶出的病根。在潛邸時,我就常常見她身邊的人出入太醫(yī)院,拿上好的藥材吊著她的身子,哪兒那么容易見好啊?!?p> 素拂有些憐憫的嘆了口氣:
“唉,皇后這樣一直沒有孩子,身邊也沒有親近的妃嬪,清清淡淡的,也是可憐。”
方煥也瞇了眼睛:“是可憐啊,這么多年,她膝下都沒有一子半女,焉知不是那藥材喝出的隱患?!?p> “是藥三分毒,我剛剛瞧著,她喝藥那痛快勁,都快拿藥當水喝了?!?p> “我記得,有時候她病得急,太醫(yī)署只得拿重藥才吊得住??芍厮巶韰龋M是能常用的?”
“她的身子又不如麗妃那般康健,底子好,這么多年的灌下來,能好好兒挺到現(xiàn)在,也不容易?!?p> 素拂點頭:“奴婢感覺,您對皇后娘娘也并無惡意,為何每次在別人面前,卻要做出一副挑釁的姿態(tài)呢?”
“您本也沒有那個心,咱們也只想好好過日子,為何要做出與皇后不和的樣子呢?”
方煥輕輕笑著,悠悠走了幾步:“你不懂。我若是哪一天真和皇后關(guān)系融洽了,那才是真的要命呢?!?p> …………
“竟是這樣嗎?她那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平日不修己身,才給了人不利她的機會?!?p> 年輕的皇帝背對著向恭,站在涼亭里,風颯颯吹拂,他身上用銀線繡著龍紋的玄色大袖迎風飄揚,閃爍出瑩瑩光輝。
向恭跪在地上,低眉垂眼:
“那叫星兒的宮女也是個果斷的,直接便自盡了。新嬪娘娘本來還想追問她,幕后提供藥材和指示的人,此番行為,倒是徹底斷了線索。此時只能通過出入宮禁的宮人名錄來查了?!?p> 崔璮的瞳孔閃了一下,眸中顏色愈深。
“問過皇后的意思了嗎?”
“問過了,皇后娘娘說,一事不勞二主,便遣了新嬪拿著她的手諭去搜尋大公主乳母的下落?!?p> 但娘娘卻半字未提查找幕后之人,以及盤查出入宮名錄的事情。
這句話被向恭含在口里,并未說出來。
他在皇帝身邊這么多年,一步步養(yǎng)成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并且他早已熟悉了皇帝的性子,聽著他的語氣,就能從中分辨三四分的帝心。
果然不出他所料。
“就按著皇后的意思吧,只專心查乳母的線索就夠了。盤查宮人名錄,耗時耗力,秀女們剛?cè)雽m,事務(wù)繁瑣,人員流動,且江南還有水患,誰都分不出心神,就不必查的那么仔細了?!?p> 潛臺詞就是——背后指示的人,不必往下查了。
向恭心中喟嘆。
麗妃娘娘啊……
………………
宋貴人摩挲著手中的鵝黃小瓷碗:“娘娘宮里這瓷器,皆不是凡品。這枚小瓷碗,胎壁極薄,剔透瑩潤,釉色均勻。這樣好的東西,臣妾宮里頭可沒有,您品味不俗啊。”
被她夸贊的那位,頭上挽著個靈蛇髻,發(fā)前只插了一枚珍珠攢綠松石的分心,容顏端莊秀麗。
她最外層披掛的是一身肅謹?shù)暮G色的貢綢制成的對襟大衫。
里面并不似時興女子那樣,喜歡把前襟微敞,既得舒適也能吸引小郎君的目光。而是里兩層,外兩層的,將自己莊重的裹了起來。
她左手中攥著一串白珊瑚的祈福珠串,并不轉(zhuǎn)動,只松松的用三個指頭捻著它,任由它垂在膝蓋上。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胡椅上,右手悠悠然的打著把芭蕉形香云紗制的素色扇子,神色淡淡,即便聽到宋貴人的夸贊也不露歡喜神色,只微微頷首。
寒暄了幾句,宋貴人慢慢切入正題:“娘娘,昨兒我聽宮人亂糟糟的說,麗妃那里出了事兒,不知您聽說了嗎?!?p> 端莊的婦人打扇子的動作微微一頓,手指敲了敲竹柄,分了一點目光給她:“怎么?”
宋貴人有些遲疑著張口,面上又帶上三分笑意,只是難免有些緊張:“臣妾是怕,查到什么……會對蘊潔小姐不利?!?p> 婦人瞥她一眼,像看一個無足輕重的物件,又漫不經(jīng)心收回了目光:
“不想笑,就不要笑。你笑的那么勉強,強自己所難,本宮看了也不舒服?!?p> 宋貴人臉上一僵,垂在身側(cè)的手不由攥緊旁邊的衣角。
有心想討婦人歡心,為自己辯解少許,只是卻也不敢出言駁論。
她一時尷尬,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只有些吶吶,左手一動,捻起桌上被蓄了茶水的鵝黃小瓷杯,慢慢喝著手中的茶緩解尷尬。
婦人晾了她一小會兒,見她緩了一會兒,微微一笑,轉(zhuǎn)頭“咯噔”一下放下手中的扇子,又一下一下轉(zhuǎn)起手中的白珊瑚珠串來:
“宋貴人,慎言。麗妃出了什么事,和蘊潔又有什么干系呢?看你樣子,怪緊張的,可別多心了?!?p> “是……可那……那乳母不是出逃了嗎,現(xiàn)在闔宮都在搜查,臣妾有些擔心。”
秀嫩的手指緊緊攥住帕子,宋貴人緊張之下,都有些輕微的結(jié)巴。
“本宮再說一遍,乳母出逃,與蘊潔有什么干系呢?況且蘊潔是本宮的妹妹,不管出什么事情,有本宮擔著,牽扯不到你?!?p> 婦人嘴上哂笑,眼中卻又帶上了一些悲天憫人之色:
“那乳母呀,犯下了這么大的錯,想必心中實在羞愧難當,所以才會出逃?!?p> “這個時辰都不見人影,可能已經(jīng)畏罪自盡了吧。既然皇后那邊下了手諭,那咱們很該幫襯著,派出人手一起找尋才是?!?p> 生死不論。
宋貴人瑟瑟著,這么說便已是十拿九穩(wěn)了……那乳母,可能這輩子,永遠也說不出話了……
莊蘊潔……小小年紀,真是好狠毒的心。舒嬪還一直護著……保不準哪天就要了自己的??(??ω???)命。
明明是得到了安撫,宋貴人卻覺得心里一涼。
怕被看出來心中惶恐不安,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忙問了幾句其他的話:“那皇上皇后,會不會徹查呢?
“你放心,皇上是不會下旨徹查幕后布局之人的,多半……”她輕笑了兩聲,“也就輕輕松松含糊的過去了。”
宋貴人有些不可思議:“那麗妃那里……這么大的事,不徹查嗎??。』噬先绾谓淮。壳沂玛P(guān)皇嗣,這樣大的事,皇上怎能不徹查?”
婦人瞥她一眼,有些厭煩:“別慌!你過于聒噪了。雖是事關(guān)皇嗣,但這件事情,當前對皇上來說,可并不是殘害后宮妃嬪和皇室血脈的意思,而是替他除去心中大患的妙手啊。
要是向恭在這里,肯定要贊嘆一句,皇上和皇后娘娘,就是這樣想的,這三位,可真是心照不宣啊!
許是天氣有些悶熱,婦人連著喝了兩小口茉莉香片,才舒緩了口氣:
“這樣的事,各位高山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就行了。只要不被他知曉,具體是誰。那就好了,他一向……都是這般矛盾啊……”
她似是自顧自的言語了一句,還帶上了幾分親昵和依賴與愛意:“你們是在為皇上分憂呢,很不必這樣慌張。”
宋貴人含笑應(yīng)承,還是有些不安,又狀似不經(jīng)意的試探著問了一聲:“娘娘,感化那乳母的,是小姐的人嗎?”
婦人并沒有回答她,而是重新拿起扇子,慢慢扇了兩下風,透過扇子朦朧的遮掩,蓋住鼻梁,一聲一聲的淺淺笑起來:
“我若說不是,你信嗎?”
“……”
“好啦,也不早了,回去吧。你帶著五公主好好過日子便是了,不必想別的許多。”
宋貴人告退,悄悄抹了把冷汗。
婦人遙遙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身影,輕飄飄冷哼一聲,眸中滿是嘲意。
宋貴人剛走,屏風后就有一位一身橘紅紗衣的妙齡女子端了個青綠碧璽托盤走出來,遞上來一杯加了冰沫子的金桔飲:“姐姐用些這個,小廚房剛熬出來的,解解熱氣。”
“那個人……你處理的干凈嗎?要是還有什么隱患,我去幫你收拾?!?p> 婦人端起白玉盅,輕輕問。
蘊潔冷冷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整齊牙齒:“姐姐放心,她這次,就可以為我好好進忠了,永遠不會再壞……我的布局了。”
婦人回身拍了拍她的手,眸中帶笑,溫柔似水:“下次別讓姐姐擔心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其他什么都不用擔心,有我護著你?!?p> 莊蘊潔點頭,得意一笑,依賴的蹲下來坐在腳踏上,靠在她膝頭撒嬌:
“姐姐.......我永遠不會離開您的,我會永遠永遠陪在你身邊。”
婦人欣然笑著,任她像小狗似的撒嬌,一下一下?lián)崦念^發(fā)。
她嘴角的笑容越發(fā)溫和幽深。
……………………
方煥回到鐘粹宮的時候,有宮人來向她稟報麗妃已經(jīng)醒了。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看一看。
她走進主殿,隔著一個門洞都感覺里面有一些似有似無的寒意。
“麗妃娘娘今日可好些了?”她言罷,沒有人回答,就自顧自的走了進去。
寢殿空蕩蕩的,滿是冰冷,沒有往日煊沸的人氣。
聽到她的腳步聲,麗妃慢慢轉(zhuǎn)過頭,冷冰冰的看向她,抿著嘴唇,眉眼間滿是厭惡。
“阿碧到底哪去了?!”
麗妃冷冷問她:“怎么本宮問誰,都是一副諱莫如深連話都不敢說的樣子,她到底是怎么了?!”
方煥在床邊的繡凳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淖奶嵙耍钪Γ骸八齻兪桥麦@嚇了娘娘,再動了胎氣牽連性命,所以都什么都不敢告訴您。”
“臣妾自然也想到了這件事,還是怕您憂慮之下身上不好,所以特來為娘娘解惑。您的大宮女阿碧姑娘,在您昨夜大出血暈倒后,犯了皇上的忌諱,被發(fā)落了。”
“什么忌諱?!!”
麗妃幾乎咬牙切齒。
方煥哼笑一聲:
“她膽子不小,敢‘私自’在承明宮安插耳目,窺探圣聽。還敢將這樣的事向您邀功,導致您動了胎氣?;噬蠚饧敝拢瑢⑺H了。”
“……”
麗妃語塞。
這樣的事,總說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就是她恨的要將心中的怨懟都吐出來,那苦澀也如附骨之蛆一樣,深深不滅。
“娘娘放心,阿碧被送走,過兩日,內(nèi)務(wù)司會專程來為娘娘送一批宮人,聽說是向恭親自去挑人,您挑喜歡的留下就是了?!?p> 麗妃咬著牙,生咽下去。她到底還不蠢的透頂:“聽說昨天晚上是你查出來的事端,我領(lǐng)你這份情。今天你去見了皇后。她是不是讓你接著全權(quán)負責這件事情?”
“娘娘真是神機妙算。”方煥笑著頷首。
麗妃闔眼鎮(zhèn)定了一下才問:“有那個乳母的下落嗎?”她極力隱忍著,氣的直發(fā)抖。
方煥并不著急,等她慢慢平靜了,才張口繼續(xù):“她呀……”方煥輕輕撇了下嘴角:“她于昨晚從鐘粹宮出逃,現(xiàn)在臣妾奉了皇后娘娘的手諭,闔宮搜查此罪奴。目前還沒有下落?!?p> 她在心里加了一句:
現(xiàn)在……多半……已經(jīng)死了吧。
麗妃聽到此處,本來欲發(fā)作,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噤聲,慢慢松開攥緊的手指,眼神有些麻木:
“好……我知道了?!?p> “太醫(yī)就在偏殿候著,娘娘且安心休養(yǎng),身子養(yǎng)好了,做什么都不遲。您在宮中不安,祝老將軍一定心疼,只是現(xiàn)在關(guān)外那群外族虎視眈眈,正是關(guān)鍵之時。江南水患也嚴重,皇上憂心的厲害,娘娘莫要思慮過重?!?p> 麗妃沉沉的闔著眼:
“你出去吧,我倦了。”
方煥從容告退。
方煥慢慢走出了主殿,抬眼望向天空:“今日的云彩可真美啊。”
是很美。
惠風和暢的大好春光,天上一朵朵的白云散漫的飄著,凝聚成各種形狀。穹頂藍的都晃人眼睛。
素拂走近她,扶著她的胳膊往偏殿走去:“娘娘,宋貴人派過來的那位奸細……..咱們該如何處置呢?”
“宋……不知她安的什么心,放著吧,只是千萬記住,得把人盯死了,別叫她尋了縫隙……干那些齷齪的事情?!?p> “奴婢記下了。娘娘,您和麗妃娘娘說……她怎么樣了?”
“唉……”提及麗妃,心中倒不知是可憐還是可恨了。
方煥嘆一口氣,“她雖驕橫,但其實本性并不精明……那些事情,讓她慢慢想去吧。有些事情,想的明白,想不明白,都該是命數(shù)?!?p> 素拂體貼的端上一小碗米粥:“娘娘先墊些吧,早上沒來得及用膳,在皇后娘娘那兒也沒吃兩口,過會兒子用午膳,您將就兩口。”
宮里的飯食,說的再如何簡單,其實也都是金貴的。
素拂口中說的用來將就的米粥,也是由山西供上來的精挑的金黃金黃又圓潤的小米粒,混著供上來的山菇,嫩芹,一起慢火熬煮了一個多個時辰,才得了兩三碗的。
她邊遞上小匙,便回話:
“皇后娘娘發(fā)下的的手諭,已經(jīng)都讓嬤嬤們帶著去各宮盤查了……只是,出入名冊,和幕后……”
“察言觀色這么簡單的道理,你在我身邊這么多年,還沒學懂嗎?皇上默認,皇后打太極,太后更本只做沒聽見,大家都避重就輕。那這事兒根本就不用查下去了,他們退避,咱們也陪著打太極便是了,旁的不必操心。”
說完,她還有些不放心,有仔細囑咐:“別人問起,尤其是麗妃的人,知道該怎么回吧?”
素拂點頭,示意自己聽懂了。
方煥眼中綻出精光:“呵……罷了。有人不想我們往下查,正好,本宮也不想往下查,活活做了人的靶子,互相成全心意,豈不美哉?”
素拂沉默點頭,心中也不知跟著訓誡幾番翻涌,到底也沒吭聲。
方煥也有些出神:“這宮里,還有一種,不為人知的龐大勢力,如餓狼一般,死死盯著……虎視眈眈。本宮心里,不知怎么,總有幾分心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