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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京夢聞錄

第二十八章 琵琶語(一)

元京夢聞錄 麥麥青芒 2300 2020-03-25 18:33:00

  此后一月,凌蕭一度頻繁光顧此處,與孟大家喝茶掌談。

  一開始,談話都是圍繞著他母親當年舊事。聽得多了,凌蕭腦海中母親的形象日益豐滿。他也曾試圖詢問關(guān)于自己生父之事,不料孟大家抱歉地說自己并不知情。既如此,凌蕭也無法強求,便棄之不談了。

  后來,兩人漸漸談起一些別的事情。凌蕭這才發(fā)現(xiàn),這位孟大家一生閱歷無數(shù),有些不可不謂奇遇。而她這個人生性豁達,很多事過眼便忘卻了,并不放在心上,對很多世事也都有獨到的見解。他這才漸漸明白,母親當年為何會將此人視為摯友。

  孟大家是琵琶圣手,對其它各色樂器也都十分精通。凌蕭來時,有時兩人一兩個時辰都不說話,只是孟大家在窗畔閑奏琵琶,凌蕭坐在一旁靜靜聆聽,靜謐的時光很快就在琵琶清脆的叮咚聲里溜走了。

  每次他來,都是那個小侍婢來往接待,凌蕭后來聽孟大家喚她“云娥”。她每次就只是饒有興味地瞅著他,也不說話。后來凌蕭想了想,他好像就只在第一次來時,聽她說了句“公子請隨我來”,后來就再也沒有了。

  有一次他跟孟大家說起此事,她聽后似是覺得挺有意思,笑道:“哦,是這樣嗎?我家云娥可是向來對誰都不假辭色呢,看來你挺討她喜歡!”

  凌蕭的表情僵了一下,孟大家看到后,撐不住笑道:“我與你說笑呢!少年人就是臉皮薄,說都說不得!”

  她笑了一會兒,神色忽然有些傷感,嘆了口氣,道:“云娥這孩子......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她很少說話。倒不是因為她不愿說,而是說不出來。打我見到她起,她就只會說最簡單、最常用的詞句,句子一長就說不了,別人說得快了她也理解不了?!?p>  “她是小時候得了什么病,或是腦部受過傷嗎?”凌蕭問。

  “不知道?!泵洗蠹覔u了搖頭,“她是被人拐來的,來的時候看著腦子就不太清楚。那時她只有四五歲,小小的一點兒,見著這么多生人怕得很。當時媽媽嫌她傻頭傻腦,不討人喜歡,本不想要她的,但碰巧被我瞧見了。也許真是緣分吧,我一見這小娃兒就覺得合眼緣,再加上她遭遇與我相似,我便收留了她。”

  “唉,”她嘆了口氣,“我自己經(jīng)歷過,所以很清楚。像這樣被拐來的孩子,如果賣不到十二音坊這樣的大樂館里,就只能淪落到那些骯臟不入流的地方,這輩子就全完了。她腦子又不清楚,免不了會格外受人欺凌。”

  凌蕭雖也知道元京城看似繁華的表面下有多少骯臟交易,但活生生的受害者,他還是第一次見,不由心下戚戚。

  孟大家又道:“其實我一個人住慣了,不慣別人侍奉。云娥待在我這兒,就像是我的半個義女。我只想給她一個避風港,讓她能安安心心地長大。至于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就不是我能為她操心的了......”

  一月光陰不知不覺地過去,日子一下滑進了臘月,天氣慢慢冷了起來。凌蕭零零散散地開始了國考的準備,但每隔幾日總會抽空去一次十二音坊,與孟大家喝茶閑聊些許。

  又是一個晴爽的天氣,陽光很好,他又來到十二音坊的后門。經(jīng)過這些日子,他對這里已經(jīng)是熟門熟路,沿著熟悉的小徑,一路到得木樓門口,就見云娥正倚在欄桿上,一手撐著下頜,歪著頭遙遙遠眺。

  一見到他,她雙眼一亮,立刻直起身子,靦腆地笑了。

  凌蕭聽過她的遭遇后,對她觀念大改,由戒備變成了同情。見她在此,他也對她笑了笑,問了句:“孟姨可在?”

  云娥點了點頭,又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好像要說什么,但想了半天,又放棄了,只細聲道:“稍等一下。”接著她走進樓里,過一會兒又出來,對他道:“跟我來吧?!?p>  凌蕭隨著她走到二樓,卻沒去常去的那間掛著“瀾漪”的房間,而是去了對面的那間屋子。走近一看,門邊也有一只小紫金木牌,上書“蘭溪”二字,是一樣的秀麗筆觸。

  這倒也平常。孟大家有時有客人,他來之前未打招呼,便在旁邊的屋子里稍候片刻。

  “有人?”凌蕭看了對面的屋子一眼,問。

  云娥羞赧一笑,輕輕點了點頭,接著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便離開了。

  凌蕭遂褪了鞋,走進屋內(nèi)。

  這間屋子比“瀾漪”要大一些。他走進去向右一拐,就見里面還有一進,與外廳隔著一道檀木半月門,縹色的帷幔散落下來,里面影影綽綽的,隱約坐著個人影。他腳步極輕,里面的人似乎并未察覺有人進來。

  凌蕭一愣,看看那人影,又看看房門,有些不明所以。剛要出言相詢,卻聽得里面“叮咚”兩聲,傳來了一段曲調(diào)。

  調(diào)子很簡單,不是元京時下流行的繁復曲式,但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且彈奏的樂器聽著有些陌生,凌蕭分辨了很久,才意識到此人彈的就是琵琶。

  但巧妙的是,她完全沒有用任何復雜的技巧。全曲沒有掄指,沒有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叮咚,也沒有錚錚殺伐之氣,只是一個音符連著一個音符,簡單而隨意地彈奏而已。卻不知為何,如此得動人心弦。

  凌蕭停住腳步,站在帷幔外,直到里面一曲作罷。

  他剛開始還以為此人是孟大家,是他誤解了云娥的意思,孟大家其實就在此處等他。但此時已經(jīng)清楚意識到不是。

  孟大家的技巧或許可稱當世第一,但并沒有能格外打動他的情懷。聽她的樂音可以靜心,但不能動情。

  而里面這人不一樣。她的琵琶聲一起,凌蕭只覺得心底最深處的那根弦猛地被撥動了。紛紛難言的情愫溢滿心頭,就像是解開了壓抑已久的封印。

  他從不知道,自己內(nèi)心竟也有如此充沛的情感。

  略等了片刻,里面又響起了琵琶聲。還是方才的曲調(diào),但他卻聽出了完全不同的情緒。方才的曲子里透著一股閑適,而現(xiàn)在更多的是沉吟,就好像彈奏者正在內(nèi)心織一張密密的絲網(wǎng)。

  不多久,曲子又一次停下,不出片刻,重又響了起來。這次又是不一樣的情緒,凌蕭一下子聽出了她彈奏間長久的呼吸,仿佛她有一事猶疑不絕,正在內(nèi)心糾結(jié)。

  之后停頓的時間稍長,大概過了一柱香的功夫,曲子才第四次響起。這一次,又恢復了最初的閑適。不僅如此,還有著一分難得的舒朗,就像是放下心事后的海闊天空。

  絕妙。

  他從沒聽過,有人可以在一首曲調(diào)中如此自如而清晰地轉(zhuǎn)換這么多不同的情緒。這人技法的嫻熟,對曲調(diào)的掌控,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不禁對這位彈奏者起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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