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已經是胥綰月第三次坐在馬車上看這條路上的風景了。
第一次她為了躲避采選,答應了太子的條件,進宮成為了太子妃。她從車窗往外望著陌生的景色時,心里并沒有多少波瀾,只是感嘆這森嚴的宮墻之內便是她今后的容身之所了。
第二次經過這條路,則是為了離開東宮,為了逃命。那時她對辟疾滿心不解,認為自己一年來付出的所有真心對辟疾來說也不過是隨手可以拋棄的廉價物品。因而看到的都是些蕭瑟悲戚的光景。
如今她坐在馬車上是要回東宮,回那座她和朧月一道住了一年的卓華殿。馬車在奔向東宮,她的心則在奔向辟疾。
今日的雨有些大。
等馬車緩緩在東宮正門前停下,便有一位宮女撐著傘過來接胥綰月??此缫呀櫟囊陆牵@然是在這雨中靜候她多時了。
胥綰月被朧月攙著下了馬車,等進了傘中一扭頭,才發(fā)現(xiàn)撐傘的是雅枝。
“你……還活著……”胥綰月詫異,心下卻又覺得萬分欣喜。
“是太子殿下準了婢歸家探望病重的爹爹,才萬幸逃過一命,”她說著便哽咽起來,“婢還以為再見不到太子妃了,還好您回家探親躲過一劫……”
末了又嘆了嘆氣:“只是殿上的其他姐妹就沒那么好命了。”
經她這么一說,胥綰月才想起來那時從天香樓回來后,自己不是潛心寫作,便是臥病在床,倒確實沒再見過她了。原來是回家探望父親去了……
總歸如今這東宮里還能見到張熟悉的臉,也算是件不小的美事。
朧月攙著她,雅枝為她打傘,一行人慢慢悠悠走進了東宮,遠遠就看到了那邊正在訓斥秦力士的辟疾。
他昨日便收到羅玉剎來信,說胥綰月已經進了京城,今日正午便能到東宮了。
今日一早起來,他便喊宮人替他好一通細心打扮,時不時向秦力士問上幾句“衣服皺了嗎”“發(fā)冠歪了嗎”“衣帶是不是有些松了”……云云。結果正午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沒等到胥綰月,他便有些不耐煩,看著什么都不順意。尤其是現(xiàn)下這地上的雨水浸濕了他素白的袍子,他更是覺得氣急。
“讓你們挑件好看的,到是挑了件最素凈的。這下好了,沾了雨水就同在泥里走了一遭那般!”辟疾的語氣嚴厲,教身邊一眾宮人聽了連頭都不敢抬,刷刷跪倒一片。
秦力士雖然對今日的太子很是無語,卻也柔聲勸道:“那奴帶殿下去更衣吧。”
辟疾卻氣呼呼一甩袖:“現(xiàn)在去更衣……那要是太子妃回來了見不著本宮怎么辦!”
秦力士心想太子妃又不是不認路的三歲小孩,回到自己住了一年的東宮,難道還能走丟不成。不過是今早雨下得大了些,不好駕馬,約莫羅玉剎是等雨小了才駕車過來,到得遲些。也不知太子在這兒發(fā)什么脾氣。
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忠心耿耿地回來,以為劫后重逢,會是主仆情深的場面。不料今兒從正午到現(xiàn)在受了一通好罵,心中不免有些郁結。
辟疾煩悶地不行,便處處挑刺。秦力士在一旁恭敬地聽著,也不再作答,以免引火燒身。
不知為何,辟疾突然有了一種感應,慌忙回頭便瞧見了遠處的胥綰月。當下起身向胥綰月奔去,也顧不得身后提著傘追著他跑的秦力士了。
“卓兒,你來了?!彼陔x胥綰月還有兩步距離處停下,難以自持的歡喜寫在臉上,教胥綰月看了不免覺得有些傻氣。
她被這傻兮兮的笑臉逗樂了,臉上便露出些許柔和的神色。
自那夜逼宮結束了戰(zhàn)事之后,辟疾便對這尋常的日子有些不習慣,耳邊似乎總回響著雷雷戰(zhàn)鼓聲,甚至時常會覺得有戰(zhàn)士高喊著與他擦身而過。
如今胥綰月一笑,他不知怎的,眼前竟浮現(xiàn)出皇兄的臉來。不由地一陣心慌,后退了兩步,伸手去摸腰上的佩劍,卻發(fā)現(xiàn)腰間空空如也。
是了,如今他已身處皇宮之中,而并非戰(zhàn)場,是沒有理由時常佩劍的。
胥綰月疑惑地看著辟疾后退兩步的動作,又聽他說:“你舟車勞頓,還是先回殿上休息吧。”
然后看著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她站在原地。
2
胥綰月這幾日都在安慰自己。
或許辟疾是因為怕再被塞幾個妃子進來,所以要與她保持距離。也可能是他真的體諒自己,想放自己早些休息。說不定只是她想多了,可能他什么意圖都沒有。抑或是當今圣上又有了什么舉動讓辟疾忌憚……
她想了很多理由,幾乎都快把自己說服了。但她很快便發(fā)現(xiàn),辟疾在有意地躲避自己。
先前他們總是一道下棋,但她這次回宮后,辟疾便再也沒來過卓華殿找她下棋了。
辟疾每日在荷塘邊聽曲,她便算著時間去找他,但每次一到荷塘,那里就只剩下了收拾樂器的宮人,連她師兄也不見了蹤影。
先前李真謀反,辟疾提前了幾日把宮中的伶人們悄悄散了出去。如今回宮,那群伶人理應是死在了宮中而不能回來了。能回來的只有傳聞中最受太子寵愛,甚至一道帶去清坊游玩,因而避開了宮中大亂的羅郎君一人。
胥綰月不忍拆散她師兄和驪姬這一對。于是稱自己表姐文驪同她姐妹情深,如今甚是想念,便召驪姬進東宮作陪。只不過羅玉剎要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和驪姬親近,那便是他們兩人要自己思考的事情了。
胥綰月今日也走了空,一回卓華殿便氣呼呼地拍著桌子朝驪姬倒苦水。
“你說他到底什么毛病,怎么如今我回了東宮,他反而避我如蛇蝎,半點不想見我了。哪有這么對姐妹的!像我這樣掏心掏肺的閨蜜,要是弄丟了,不知道他還能到哪里去找!”胥綰月氣鼓鼓地把果干咬得嘎吱嘎吱響,好似她手里的并不是甜甜蜜蜜的果干,而是那臭辟疾。
驪姬笑笑,安慰她:“興許他并不是不想見你,只是心有顧忌。羅郎說太子殿下最近時?;寐牐袝r還會突然做出拔劍防御的動作來,很是嚇人?!?p> 胥綰月一愣,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果干,朝驪姬問道:“他這毛病什么時候有的?”
“大約打了勝仗,回京后便有了吧。正常人在人尸堆里走一遭,難免要出些問題。他又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太子,而不是那些從小學習如何廝殺的將士。如今大戰(zhàn)歸來,怕是還有很多心結要結。”
胥綰月愣了愣,扭頭看向窗外,便不說話了。
柳氏無鹽
辟疾這是戰(zhàn)后心理創(chuàng)傷,因為我覺得普通人上過戰(zhàn)場幾番廝殺回來,有些心理陰影才是正常的,何況辟疾又是手刃了自己皇兄……不過不要擔心,胥綰月會治好他的。等他病好了,就該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