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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了

第二章

要命了 人水文 2065 2020-02-28 14:04:31

  農(nóng)村搭起的土灶臺,可堪稱是土房子的心臟。于木柴上跳動的火焰,附于白漿刷出的壁,騰騰燒出來的東西,孕育著煙火氣兒。

  “呼,呼,呼……”狗剩握著燒火棍——腿粗的中空竹竿,鼓著腮幫子往灶子里吹氣。反撲過來的熱量,如針一般,刺得紅彤彤的臉頰生疼,眼睛卻不曾從熊熊火焰上挪開,即使熏得冒淚,熱得發(fā)漲,亮得眼晃,倔強得,依舊不離火光。

  “別吹了,夠了?!备糁猎顚γ娴睦咸浦鬃?,撥弄下鍋里的蘿卜丁,蒙上黃里發(fā)黑的木頭蓋子,趁著煮的著當兒,一邊排碗一邊喊道,“別老是盯著火,小心眼睛瞎沒了!”

  狗剩一哆嗦,起身拍了拍屁股,怯生生地從后灶鉆出,討好似地幫著整理。

  祖孫兩個人,一葷一菜湯便是標配了。人有悲歡離合,肉有咸甜肥瘦,對于吃,兩人分工明確,孫子吃脆葉,奶奶吃菜蕻,孫子不待見的肥肉,卻是奶奶碗里的???。

  “這次去城里,多看,多做,少說話。去見見世面也好?!崩咸蝗欢谄饋?,“你長大了,知道嗎,長大了就要自己懂道理,就要自己明辨是非了。”

  “難得去一次,別抱太大希望能見著父母。你叔的話別全信,那瓜愣子兒說不定連你父母在哪座城都不知道。”

  “應該餓不著你,不過聽說城里東西不干凈,可別吃壞了肚子?!?p>  “不過老話說得好,不干不凈,吃著沒病。但是萬一真出事兒了也別害臊,老老實實說就成?!?p>  “對了,明天得給你準備個塑料袋子,萬一不舒服就朝里頭?!?p>  “不過那小子,親娘死的時候都沒這么上心,這次突然回來,還專程挑上你,指不定窩著什么壞水!”

  “明天就別穿這身白襯衫了,換上你爹給你帶回來那件,雖說料子沒這件舒服?!?p>  “老師那兒我給你打好招呼,但記得要早點回來,學習上也不指望你有鐺鐺的水平。”

  “好好學,將來上大學,說不定就能天天見著父母了?!?p>  老太太不急不緩的嘮叨著,想到哪兒講到那兒,不知不覺又開始埋怨錢爭強起來,“自己沒個兒子,來借我們家的,孬種!”

  狗剩感覺出了什么不對勁,提醒道:“奶奶!”

  “不是說你是孬種啊?!?p>  “不是!溢鍋了!”

  “誒呀!”

  …………

  山里村子的夜來得比別處更早一些,四五點,天還涂著一層余光,大山便沉寂了下來。人們在這兒保留著野性,日落而息便是大山的規(guī)矩,各家各戶早早閂上門。有人在床頭夜話私語,有人在夢里指點江山,有人在燈下織衣鉤縷,也有人望著夜空,想著何以為家。

  多虧父母,狗剩對于“家”這一概念是模糊的。如果老師要求寫一篇關(guān)于“家”的作文,那么接受九年制義務教育的狗剩交上去的的文章一定是贊揚偉大的父母愛的文章。但如果要讓狗剩回答誰是他最親的人,那么狗剩能想到的兩人卻不是父母,而是將他拉扯大的奶奶,和陪伴成長的鐺鐺姐。在初中的他心中,“父母”與“自私”密不可分——自以為是,自作多情,自欺欺人地一面掏心掏肺,另一面又恨鐵不成鋼地責備不知良苦用心。未去了解過自己孩子是否想要,也全然不知自己孩子到底想要什么。

  狗剩自認對家毫無牽掛,對父母亦沒有……只是,只是當倆人拎著大包小包,急喘喘地跑向自己的時候,當倆人又提上行李,握著手又不肯松開的時候,涌上雙眼的,涌上鼻腔的,涌上喉嚨的,漫過了恭賀新禧,一潮接著一潮。

  輾轉(zhuǎn)反側(cè),安能入眠。

  腦海已浮現(xiàn)明日的燦爛陽光,父母的欣喜若狂。城里的鮮車怒馬,游樂園的富麗堂皇。也有過去辛酸淚,也有誰人獨斷腸。是誰的呢喃在耳邊廝磨,又是誰的溫柔輕撫著面頰,聽過的,見過的,存在的,想象的,凄厲的,柔情的,交織在半夢半醒之間。

  農(nóng)村的屋子不似城市一般的鱗次櫛比,可能還不如自家打理的田地來得整齊劃一,但每家每戶大門都朝著旭日高升的方向。雜亂的排布使得巷弄也復雜崎嶇,一頭撲進去,也不知道能從哪兒出頭,更不知會經(jīng)過誰家的院子,誰家的窗。

  太陽還未曾起,這村子就得起了,這是農(nóng)家的規(guī)矩。屋子射出的昏黃白熾燈光照亮小弄堂,砟硌不平的石子摩擦腳掌,每走一步都“吱吱”作響。

  “呦,狗剩來的早?。 焙吐愤^的形形色色的人打著一致的招呼,錢爭強此刻模樣與農(nóng)人也并未有多大區(qū)別。露水沾衣汗透背,灰白背心濕半邊。擦著亮黑小四輪,溶化在朝霧茫茫中。

  “吃過飯沒?”

  “還拎個紙袋子。”

  “三娘呢?”

  “不來也好。”

  看破了狗剩一副急切又不敢開口,一會搖頭一會兒點頭的滑稽模樣,錢爭強寬慰道:“別急,六點就走。先上屋里坐坐”。

  說完撩起背心一角擦汗,拎著水頭回了屋子。

  屋子里彌漫著煙味,大大小小的實木家具有序地堆砌在墻邊。漆黑的桌面上擺著一小銅尊,里邊插著三根快燃盡的佛香,三條筆直的白煙裊裊升起,綿延開去,在煙消散不遠處的墻面上還掛著張黑白相片。

  狗剩認得相片上的這位老人家,她的后事還是奶奶幫著操辦的。生前常佝僂地癱在在竹椅上曬太陽,一旦被她逮著眼,非得拉住問東問西。搭茬時便直起身,偏個腦袋,笑瞇瞇地盯著。

  或許是記憶不太好,每每發(fā)問都是“幾年級了?”,“幾歲了?”等關(guān)于年月的問題。對話不乏“兒子有出息了,要接我去城里了”之語,也總是以“你往后也要去城里、也要賺大錢、也要出人頭地。”做結(jié)。此刻,墻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卻難以為繼。

  錢爭強已換上昨日西裝,手中還順出一沓佛香,抽六枝點上,對半遞兒郎,折腰拜三拜,立于尊中央,白煙彌虛空,無言久端莊。

  “上車吧?!?p>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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