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日夜，如白駒過隙，一閃而過，國喪隨之而去。京城也已入冬，下過一場薄雪，秋日里的涼爽終究還是變冷了。
“小姐，可別再喝冷茶了。奴婢換杯熱的來?！?p> 槡雨將新的暖爐塞到岑衎懷里，順勢拿走了岑衎手里的冷茶。
“小姐還凍手嗎？今年冬天好像格外冷些，好在炭火也有多的，奴婢再將炭火燒的旺些?！?p> 槡云是很怕冷的，所以寧愿守著這盆炭火，也不肯挪一挪腳。別家丫鬟冬衣的毛領(lǐng)都是單層的，只有槡雨和槡云，件件冬衣都是雙層毛領(lǐng)，還是上等毛皮。
“槡云，咱們院里就你最怕冷，你自己想烤炭火，卻還推到小姐身上，你看小姐怎么罰你?！?p> 槡雨把盛著熱茶的茶盞放在靠近岑衎那邊的桌邊，開著玩笑。
“小姐才不會罰我！對吧，小姐？”
“是是是，我怎么忍心處罰我的槡云呢。我家槡云姑娘又可愛又機(jī)靈，最是討喜?！?p> 槡云笑得像個孩子，歡歡喜喜地?zé)炕?。正說笑著，丞相夫人院里的平丘就來了。
“小姐，夫人請您過去試試剛送來的鳳冠霞帔，若有不好的地方，好及時修改?！?p> “好，我這就去母親那里?！?p> 嫁衣穿在岑衎身上，十分合適。該說是這件嫁衣借了岑衎的美貌才會如此出眾。嫁衣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金鳥也是岑衎一針一線，熬了幾個通宵繡完的。
大婚那天，下了大雪，丞相府里的梅花應(yīng)景盛開。岑衎坐在鏡前上妝，描眉，口脂，胭脂，額間妝都沒落下。槡雨手巧些，正為岑衎梳理發(fā)髻，釵珠花，戴金冠，墜耳飾，系瓔珞。
“小姐，更衣吧?！?p> 槡云拿來嫁衣，同槡雨一起仔仔細(xì)細(xì)地為岑衎穿好這身嫁衣。
“小姐今日真美！怕是整個京城再也找不出小姐這般驚鴻之姿?！?p> “槡云，槡雨，雪下得大了?！?p> 岑衎看著窗外紅梅落雪，廊間喜燈紅燭，下人迎客置禮，忽然心頭一動，眼淚險些滴落。
“阿岑?！?p> 岑衎身后傳來南榮華茵輕柔的呼喚。今日，南榮華茵為了岑衎大婚，特意穿了身紫色華服，雖然她只喜愛素色，淺色。
“阿岑，真好看。這大紅嫁衣穿在你身上，格外明艷動人，阿岑應(yīng)當(dāng)是這世間最美的新娘子，再無其他女子可以與你相提并論?！?p> “華茵，你今日也很落落大方，端莊嫻靜呢！吾心甚悅，上轎之前還能與你見上一面。入了王府，怕是不能再如此隨心所欲地同你相邀游玩，高談闊論了?！?p> “這個，是我的賀禮?！?p> 南榮華茵將手中的賀禮送到岑衎眼前。岑衎掀開賀禮上的紅綢，才看到這所謂的賀禮。
“鷹，是鷹。”
這份賀禮正是鳥籠中一只雄姿勃發(fā)的鷹——一只有著近乎全黑的羽毛，金黃的瞳仁的鷹。
“是，它叫飛硯，受過訓(xùn)練的。若你以后想我了或是有事需要我?guī)兔?，就讓飛硯傳信給我?！?p> “這鷹看起來就不一般呢。如此，那就多謝華茵的大禮，我很喜歡這份賀禮，一定好好照顧飛硯?！?p> “阿岑無需跟我客氣，你喜歡就好。飛硯是個好孩子，只要認(rèn)定了主人，就是十分忠誠的，這個鷹哨你也拿著，飛硯只認(rèn)這個聲音。”
“嗯，我知道了。”
“阿岑，今日你嫁進(jìn)王府，未來的路就注定是艱難險阻，荊棘叢生，你很聰慧，也一定清楚。只是，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情，我希望你都能先為你自己做打算，為了岑家，也，為了我，好么？”
“嗯，華茵尚在，我亦無懼。”
南榮華茵鼻尖一酸，忽而伸出雙臂環(huán)抱岑衎。岑衎也伸手回抱南榮華茵，輕輕順撫南榮華茵微微顫抖的背脊，給她安慰。
她們二人就這樣相互抱著，靜靜地，連抽泣的聲音也微不可聞，槡雨和槡云也不敢去打擾這份惺惺相惜的美好，直到外院的下人進(jìn)來通稟，說良煊王府的轎子已經(jīng)到了，二人這才分開。
“好了，你該去給你爹娘行禮辭別了。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親眼看著你進(jìn)良煊王府?！?p> 南榮華茵雙眼微微泛紅，嘴角的笑意卻越發(fā)濃烈。
槡云把紅錦團(tuán)扇遞給岑衎，迎親的嬤嬤帶著一眾女婢在門外候著岑衎。為首的那位嬤嬤瞧見岑衎掩扇出來，便立即迎上去，十分恭敬地行禮，開口道：“小姐，吉時已到，請小姐隨奴婢一起去外院吧?！?p> “有勞嬤嬤?！?p> 此時微竹軒早就被嬤嬤丫鬟圍得水泄不通，槡云槡雨只得走在最前面開路，岑衎步履款款地走著，盡力展現(xiàn)出一個大家閨秀應(yīng)有的最好的姿態(tài)。
終于，岑衎在眾人的陪護(hù)下到了外院廳上。主位上坐著岑濂，岑悰站在岑濂右側(cè)，一身紅色喜服的涂欽捷也站在旁側(cè)，看著岑衎徐徐走進(jìn)廳中。
“父親，為何沒見母親？”岑衎透過團(tuán)扇，只看見岑濂，心下疑惑。
“你母親她因嫁女心傷，有些氣血不調(diào)，今日怕是不能來送你了?！?p> “母親身子素來不好，女兒走后，還請父親，兄長多多照看母親?！?p> “衎兒自可放心，為兄會好好照顧母親的。”岑悰柔聲寬慰著岑衎，自己卻紅了眼眶。只是，他一堂堂七尺男兒，只是妹妹嫁人，竟如此憂心過度，即是不舍，也不該險些當(dāng)眾落淚失態(tài)。
“嗯。父親，女兒今日便要嫁于他府，日后便不能時時相伴父親母親身旁，時時看望您和母親了。女兒不孝，在世十六載，只知享受父親母親和兄長的疼愛，享受岑家?guī)Ыo我的富貴榮耀，卻從不曾為您，為岑家分憂，反而總是任性妄為，讓您擔(dān)心。好在女兒長大了，終于也能為岑家做些什么，今后，女兒也定不會辜負(fù)父親和岑家。”
岑衎說得情真意切，現(xiàn)在她的心和靈魂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這個原本不屬于她的身子。
“兒啊，父親只希望你一生平安順?biāo)欤賱e無他求。但王府不比岑家，你要用心照顧良煊王，盡心侍奉太妃?！贬テ鋵?shí)還有很多話都想囑咐給岑衎，可醞釀了許久，還是沒能說出口。
門外的嬤嬤再一次提醒眾人吉時到了，該請新娘子上輦了。涂欽捷也終于開口：“丞相大人，令愛本王就接走了，還請丞相寬心?！?p> “有良煊王隨護(hù)，臣當(dāng)然放心。不過今后，也請殿下和太妃多擔(dān)待我兒，多謝殿下了?！?p> 岑濂起身給涂欽捷行禮，岑悰也跟著行禮。
涂欽捷也予以回禮，“丞相多禮了，本王定好好對待王妃。既然吉時已到，那我們就出府吧?！?p> “我作為衎兒的兄長，理應(yīng)代岑家送衎兒出府。”
岑悰控制好情緒，總算沒忘了還要親自送妹妹出門。于是，涂欽捷走在前面，來吃喜宴的賓客自然地為他讓開路來。岑衎跟在涂欽捷身后，走得也算順暢。一番折騰后，岑衎上了轎，涂欽捷上了馬，嬤嬤也也喊了聲“起轎！”。
一行人開始緩緩地向東街離去，岑悰看著岑衎，目不轉(zhuǎn)睛。冬日里風(fēng)正大，將轎攆上的紅紗珠簾吹得有些張揚(yáng)，轎中那抹嬌小的紅色背影深深扎進(jìn)岑悰眼中，刺痛他的心，直到現(xiàn)在，他還難以相信他最疼愛的妹妹，他唯一的如絕世珍寶般的妹妹就這樣被別人帶走了，他甚至不知道這人是不是真心待她，會不會好好珍惜她。
似是兄妹間的感應(yīng)，岑衎知道岑悰一直看著她，卻不敢回頭給他一點(diǎn)點(diǎn)回應(yīng)，哪怕只是一個讓他能夠心安的眼神。
迎親的隊伍占據(jù)了整條東街，聲勢浩大，連禮樂都響徹云天。這樣華貴隆重的場面也算是給足了岑家面子，自建國以來，還沒有哪位大臣嫁女能享如此殊榮，僅是良煊王親自迎親就已是破例而為了，更不要說讓如游龍般雍長的禮隊在東街繞行，讓眾人觀禮。
“小姐您瞧，好多人都在看你呢，這場面可太壯觀了！”槡云貼近了轎攆，對岑衎說道。
岑衎沖她一笑，算是回應(yīng)。其實(shí)，她本該有更大的場面，本該受百官參拜，萬民敬仰，而這些，都是那人曾許諾給她的。
這一路，大家徐徐前進(jìn)，終是趕著時辰走到了良煊王府。府門前早已有人恭迎，來往賓客也是絡(luò)繹不絕。涂欽捷起身下馬，走到轎攆近側(cè)，出聲攔住想要扶岑衎下轎的槡云：“本王來吧。”
槡云見勢，立即退到涂欽捷身后站定。涂欽捷伸手去接岑衎的手，動作自然得好像兩人已經(jīng)成親了很久，已經(jīng)是老夫老妻的樣子。岑衎倒也沒多想，既然他主動，那她也就借著他的力下了轎?！岸嘀x王爺?！?p> “無需與我客氣！”涂欽捷牽著岑衎走到王府門前，才松了手。二人依著大婚禮節(jié)從門外走到了正廳，康宜姝正端坐在主位上，屋里丫鬟整整齊齊站了兩列，還有獲了特許來觀禮的涂欽璘。
涂欽捷和岑衎雙雙站在門外，等待嬤嬤念完迎書辭，方可進(jìn)門再行交拜禮。門內(nèi)禮生聲音洪亮，情緒飽滿地誦唱：“良日以至，吉時已到，燃燭焚香，行禮交拜。”
“一拜天地！”
涂欽璘和岑衎隨著禮生，轉(zhuǎn)身面對門外青天，齊齊下跪叩首。
“拜，起！”
“二拜尊嚴(yán)！”
二人轉(zhuǎn)身面對康宜姝。岑衎看著扇面里康宜姝模糊的身影，忽而想起她母親曾囑咐她：“衎兒，雖說康太妃性子清淡，不好爭搶，待人處事也十分隨和，但對她而言，你終究是嫁進(jìn)去的外人，該謹(jǐn)慎的時候還是要謹(jǐn)慎，只有待好婆母，你在王府里的日子才會好過些?！贬b只聽說過康宜姝顯赫的家世，今日見到她這般端莊地坐著，才叫她見識到什么才是皇家貴胄，大家閨秀。
“拜，起！”
禮生的聲音拉回了出神的岑衎。大婚之禮岑衎早已爛熟于心，三跪九叩也已練習(xí)了千遍萬遍，可此時在康宜姝面前，她竟感到有些局促不安，生出些許自卑之感。
康宜姝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看樣子像是滿意岑衎這個兒媳。至少到目前為止，康宜姝并未看到岑衎有什么錯處，就連遮面的團(tuán)扇，也舉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