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滿帆三人回到房中時,酒菜已上齊。
同昌公主所受劍傷并不嚴(yán)重,江鄭二人留她在房中自己上藥包扎了傷口,又檢查了放衣物的包袱,確認(rèn)書信還在,才坐下飲酒。同昌公主知道自己闖了禍,連累了江滿帆,顧不得天氣悶熱,一個人躲在床被中,不敢面對他二人。
鄭韜皺眉嘆道:“韋保衡如今搭上了王宗實(shí),事情就不好辦了。”
江滿帆問道:“今晚那三個劍客是王宗實(shí)的人?”
鄭韜道:“他們?nèi)司褪峭踝趯?shí)手下“五劍令”之三。這五人原已橫行天下,不知何時依附了王宗實(shí),成了他的心腹干將。只是不知為何會有三個在韋保衡這里?”又琢磨道:“難道是王宗實(shí)見韋保衡將成駙馬,有意拉攏他嗎?但王宗實(shí)與朝臣一直是勢同水火,就算皇帝借韋保衡上了朝臣這條船,也是不足以撼動神策軍的,韋保衡他爹雖做過武昌軍節(jié)度使,也已死去多年,韋保衡手中恐怕還握有其他法寶?!?p> 江滿帆心中卻在想那個被自己削去手掌的人,那人既是五劍令之一,失去右手手掌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只是方才即使自己用竹箭刺穿他腕部,也沒把握能令他棄劍,無奈只能以劍削去他的手掌。
江滿帆道:“不想知道?!?p> 鄭韜以為他不想談?wù)摮⒅惺?,只是一笑,又緩緩道:“明天韋保衡會先向城中各處守衛(wèi)打探你的行蹤,很快就會猜到我們今晚沒有離開綴春樓。再詢問一下剛才送酒菜的仆人,就會知道我們在哪間房,然后就會知道刺客是他未婚妻子的表弟的朋友?!?p> 同昌公主聽鄭韜此言,擔(dān)心連累二人,才從被窩中探出頭來,弱弱說道:“不如我們追去把他殺了吧?!?p> 鄭韜笑道:“我和他又沒有深仇大恨,干嘛非得殺了人家。”
江滿帆也只是微微一笑。
同昌公主卻不同意,掀開被子,倔強(qiáng)說道:“不行。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我明天就回宮去,跟父皇秉明,絕不連累你們?!?p> 鄭韜道:“你放心好了。這件事畢竟不光彩,這個節(jié)骨眼上傳揚(yáng)出去反而影響自己前程,韋保衡不會大張旗鼓,不過暗中調(diào)查是免不了的,咱們只需搶在他之前賄賂一下那個送酒菜的仆人和城中的守衛(wèi),做些假口供,他便無從查起,倒是五劍令睚眥必報,定不會善罷甘休。而且你回了宮中又能如何呢,你真要嫁給韋保衡嗎?”
同昌公主神色黯然,幽幽說道:“不然呢。。。父親向來對我言聽計從,這回他卻是鐵了心要我嫁個那個‘兔子’了?!?p> 江滿帆聽到同昌公主罵韋保衡的“兔子”一詞好似在罵自己一般,微微發(fā)怔。鄭韜看得好笑,卻裝作沒看見,說道:“放心好了。我和舟語兄都會幫你的?!闭f著用手肘頂了頂江滿帆,江滿帆只得“嗯”一聲表示同意。
二人又對飲了幾杯后,鄭韜起身道:“我去找一下城中守衛(wèi)和那個的仆人,明天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庇謱瓭M帆說道:“舟語,咱們走吧?!?p> 鄭韜領(lǐng)著江滿帆找到了那個送酒菜的仆人,原來是個十三四歲的丫鬟,雖未長開,但腰肢楚楚,桃花般的雙靨上略施薄妝,眼波顧盼間也是個標(biāo)致美人,二人看了不禁憐惜。
最引二人注意的不是小丫鬟的美貌,而是她系著的圍裙上的猩紅污漬,一時分不清是胭脂還是血跡。
鄭韜給了小丫鬟一錠金子,囑咐她若是有人來問就說他們?nèi)齻€從未離開房間。小丫鬟哪里見過這么多錢,拿了金子,千恩萬謝,腰間系著的幾個銀鈴聲清響悠悠。
鄭韜又讓人清理了同昌公主隔壁房間,讓江滿帆過夜,自己獨(dú)自去找了城中守衛(wèi),叫他們給打探消息的人指一條錯路,之后回了萬壽公主宅邸。江滿帆擔(dān)心綴春樓人多手雜,便將書信交給了鄭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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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西斜,正是丑時。
清燈幽暗,羅衾輕薄。
江滿帆將武器解下放在床邊,頭枕雙臂臥在床上,還想著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忽聽得一陣輕緩扣門聲,便翻身下床,來到門前問道:“哪位?”
門外人嘻笑答道:“你開門不就知道了。”聲音清脆如山泉擊石,嬌懶如香蜜綴枝,卻是十分香甜的女子聲音。
江滿帆不禁心頭一蕩,想開門瞧瞧這聲音的主人長得何等嬌媚動人,門外女子見他不回應(yīng),又輕輕扣著門扉,敲得江滿帆心中一陣酥癢。
江滿帆只得打開房門,一個綠鬢堆云、雙肩削玉的女子正佇立在門前。
女子見他開門,正笑吟吟望著他。江滿帆的視線一對上她含笑的眼神,頓時如遇雷擊,腦子昏沉了一半。
江滿帆還沒回過神來,那女子卻仿佛在怪罪他沒早點(diǎn)開門似的收起了笑容,只見得蛾眉微蹙如淡淡春山,媚眼嬌嗔若盈盈秋水。
江滿帆連忙請她進(jìn)屋,輕輕合上了門扉,仿佛怕女子誤會自己有什么不軌的意圖。
女子款步姍姍來到桌前坐下,上身倚靠在桌上,如白玉雕成的手掌托著輕紅花腮,江滿帆不知怎地忽然想起終南山下雪落紅梅之景,看著她半掛羅袖的纖細(xì)玉臂,差點(diǎn)就要伸出手摸一摸。
江滿帆從未試過與女子獨(dú)處一室,挑亮了燈火,又不敢再多看,凈心斂神道:“小姐怎么稱呼?找我何事?”
女子卻岔開話題柔聲道:“我渴了,你給我倒杯茶喝?!?p> 江滿帆斟了半杯茶遞給女子,女子又故意用自己纖纖手指在他的手上輕撫,柔若無骨的觸感讓他頓時一陣酥麻。
江滿帆抹抹額頭正色道:“現(xiàn)在能說了吧。。。”
女子接過茶喝下,喉嚨故意發(fā)出“咕咚咕咚”的聲音。飲罷,輕啟朱唇調(diào)笑道:“你叫我南歌就好了。是你那姓鄭的朋友擔(dān)心你睡不著覺,叫我來哄你睡覺哩?!?p> 江滿帆聽得一愣,此時他雖被眼前這美人的妖艷震懾,卻還沒到神魂顛倒的地步,心知鄭韜絕不會做出這么荒唐的事情,只是不知這女子為何要撒謊,也不知該說什么。
這南歌見他還不順?biāo)浦郏值溃骸澳悴恍琶??你朋友還說你晚上不好好睡覺,還喜歡躲在衣柜里偷窺別人睡覺呢,有沒有這回事?”
江滿帆嚇了一跳,心忖道:此事只有我、鄭韜和曲鏡淵知道,她又是從哪得知的,難道藏晦真把這事告訴她了?難道鄭韜真的叫她來。。。想到此處江滿帆臉上已是一片緋紅,不知該承認(rèn)還是否認(rèn),只能輕嗯一聲敷衍過去。
南歌看著江滿帆通紅的面頰,知道他氣勢落了下風(fēng),心中暗自笑道:果真是個未通人事的小鬼。當(dāng)即用自己喝過的茶杯又斟了一杯茶遞給他,道:“你看你的臉紅撲撲的,定是熱著了,快喝杯茶吧?!?p> 江滿帆看著杯沿上殘留的一抹朱紅,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將茶杯轉(zhuǎn)了半圈。南歌卻仍不依饒道:“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還嫌棄我臟嗎?”
江滿帆呆呆看著茶杯,只覺手中茶杯似有千斤重,自己雙手慣使短劍暗器,早已練得沉穩(wěn)無比,今天竟連一個茶杯都握不住,不覺往茶杯上泄出了些許真氣,激得茶水不住跳動。
南歌見他如癡似醉,臉上陰晴不定,雙眼迷迷糊糊,竟有些不舍得逗他了,把椅子挪近了,將他摟住,滑膩的雙手捧著江滿帆的手,將茶水送入他的嘴里。
江滿帆被她摟在懷里,酥軟玉肌緊貼在身,柔美溫香絲絲入鼻,如此生動親密的接觸讓江滿帆覺得差點(diǎn)要溺死在花叢。
一杯茶終于下肚,江滿帆長吁了一口氣,胸口不住起伏,雙頰更顯紅潤。
南歌見他已骨軟筋麻,又用手掌捂著他的胸膛,感受到他撲通狂跳的心臟,不禁莞爾而笑,在他耳畔打俏道:“姐姐的胭脂好吃嗎?”
南歌吃吃的笑聲在江滿帆耳中不?;厥?,又覺丹田一股邪氣升起,積郁在胸中,苦悶萬分。原來是南歌在胭脂中摻入了催情藥,江滿帆感覺身體有異,聽她此話已料想是胭脂中有問題,卻迷惑南歌怎么能安然如故,他當(dāng)然不知道這南歌已是情中老手,這點(diǎn)藥物根本不痛不癢。
江滿帆剛要開口相詢,南歌已先吻住了他的唇。
溫軟的觸感瞬間讓他呼吸停滯。江滿帆不住將香唾咽下,僵硬的雙手不自覺繞到南歌后背,胡亂摸索。
江滿帆忽然被嗆醒,猛地站起,驚道:“你做什么!”
南歌眉峰微蹙埋怨道:“明明是你死皮賴臉地?fù)е遥€問我做什么,我倒要問問你做什么,下手這么重,把人家都弄疼了?!?p> 江滿帆心想確實(shí)是自己摟著她,于是窘迫道:“抱歉。”
南歌見他憨癡的模樣,不禁破顏一笑,道:“真是個傻小子?!?p> 江滿帆看著她如梅花銷雪一般的笑顏,心中又是說不出的安詳,胸腔漸漸平息。
南歌也在抬頭望著他。
她早已習(xí)慣了男人侵犯性的目光,卻從未試過這樣被人端詳。
江滿帆的目光清寒皎皎如月光,南歌頓覺心境一片清明,輕輕摟住自己的肩膀,竟有些羞赧。
南歌忽然也站了起來,微笑道:“咱們該睡覺了哦?!北闳ソ庀陆瓭M帆的衣裳,江滿帆感受著她細(xì)微的動作,任由她擺布。
未幾兩人都只剩下貼身衣物,南歌牽著江滿帆來到床前,將他按下道:“你等我一下?!北銓χ釆y臺坐下兀自卸妝。
銅鏡中,南歌將布帛沾了清水,輕輕拭去殘妝,看不清是喜是愁。南歌也從鏡中發(fā)現(xiàn)了江滿帆的目光,如嘗蜜餞,微微一笑,將手舉過頭頂,托出嫻靜玲瓏的身姿,柔情綽態(tài),媚于語言,再將簪釵取下,如云盤髻頓時傾瀉如瀑,青絲柔順緊貼腰臀,江滿帆瞧得癡了。
南歌笑吟吟吹滅了燈火,一縷青煙悠揚(yáng)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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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清晨。
江滿帆睜開惺忪睡眼,南歌已在梳妝,江滿帆望著她的背影想起昨晚與她依偎相擁的情景,那時他們呼息互聞,肢臂相纏,恬靜舒心,又想起她笑靨后暗藏的春草般的憂愁,心中仍是一團(tuán)迷霧。
南歌看他半睜眼卻仍不起身,笑道:“你還要懶在床上么?適才隔壁的郎君來找你,見了是我又縮回房里去了?!苯瓭M帆知她說的是同昌公主,心想可能有事,便起身梳洗。南歌早已叫人打來溫水,江滿帆梳洗畢了,便到同昌公主房中。
房間門開著,鄭韜卻已來了,正和同昌公主閑聊,見江滿帆到來,二人俱是神色古怪,也不打招呼。
江滿帆兀自坐下,鄭韜干咳一聲道:“我想起有個人可以破解這封書信?!苯瓭M帆好奇問道:“誰?”鄭韜答道:“孟可卷。他就在傳圣書院?!苯瓭M帆道:“那個號稱‘千慮無失’的智者?他不是二十年來音訊全無了嗎,原來藏身在傳圣書院?”
鄭韜回道:“正是他。至于他為何會棲身傳圣書院,還得從書院來歷說起。當(dāng)年會昌滅佛后佛門衰微,道家坐大,宣宗繼位后又重尊佛教,為防止佛、道勢大,才下旨設(shè)立了傳圣書院,表面上是為朝廷修書侍講之所,實(shí)際上也算是個江湖幫派,暗中招攬儒家名士和江湖高手,傳授皇室子弟文學(xué)武功,制衡以圣壽寺和宗圣宮為首的佛道二家。我六歲開始就在那里修習(xí)。孟可卷二十年前被人追殺時,傳圣書院剛剛創(chuàng)立,書院四處招兵買馬,他被知院冠隨君所救,便隱姓埋名投在書院門下,也是我的老師之一。我已給他寫了信,我們現(xiàn)在就去拜訪他,順便去看一看我弟弟?!?p> 江滿帆遲疑道:“此時事關(guān)重大,不知他是否可信。”鄭韜卻胸有成竹道:“當(dāng)年追殺他的正是鹽幫,他一定會幫忙的。”江滿帆點(diǎn)頭道:“那咱們現(xiàn)在就去。”
同昌公主卻突然搶道:“我也要去!”
二人自然不會帶她前去,也知道她的秉性,假意應(yīng)承,路過萬壽公主府時便將其拍暈,扔在了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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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繞了一段路程,到晉昌坊傳圣書院時已是午時。
傳圣書院正門一直少有人光顧,兩個門童習(xí)以為常,又因夏日涼風(fēng)催人入夢,百無聊賴之下,兩個門童早已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二人看著沉睡熏熏的門童,不覺莞爾,鄭韜搖醒了門童,道:“勞駕。請通稟莫笑先生,就說學(xué)生鄭韜有要事求見?!?p> ——莫笑是孟可卷在傳圣書院的化名。
門童忙起身回禮:“二位請到偏堂稍等?!币蝗祟I(lǐng)著江鄭二人來到偏堂,另一人奔跑著便去請莫笑。
不消一會兒工夫,那門童便已回來,卻是神色惶恐,魂不附體,慌道:“不好了!莫先生。。。他。。。他死了!”。
江鄭二人聞言,驚得從椅子上站起。鄭韜道:“快帶路!”
二人隨門童快步來到莫笑房間前,房門洞開。
正對房門一個書案,案上橫躺著一人,身著白袍,兩手下垂。
二人急忙走入房中,只見這人身上白袍當(dāng)胸口處被燒穿一個大洞,正是一個手掌的形狀,全身皮膚蠟黃,嘴巴大張,眼眶中空無一物,只剩兩個黑洞對著二人,活脫脫是一具干尸。江滿帆與鄭韜仔細(xì)辨認(rèn)那人面目,幾乎同時驚呼道:“曲鏡淵!”
鄭韜轉(zhuǎn)身對門童說:“快去稟報知院?!边@門童早不想在這多呆,聽了鄭韜的話,如遇大赦,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鄭韜和江滿帆檢查了房內(nèi)情況:
原本應(yīng)在案上的文房四寶被整齊放在地上,案上只有曲鏡淵的尸體和一個越窯筆洗,筆洗沉著一小片撕下的白紙,此外別無異樣。
未幾,身著緋袍的冠隨君已經(jīng)提著門童來了。
鄭韜和江滿帆見冠隨君到來,忙施一禮,又引他看了曲鏡淵的尸體。冠隨君看畢,疑惑道:“確是陽照開的燔炎掌。陽照開殺了自家四堂主,怎么把尸體扔在這呢?”鄭韜聞言,看了一眼江滿帆,江滿帆微微頷首示意,鄭韜便將昨夜襲擊曲鏡淵以及來找孟可卷破解書信的事如實(shí)相告。
冠隨君道:“我已派人去尋找莫笑,只擔(dān)心是被楊照開擄走。”
鄭韜卻道:“我想莫先生并非叫人擄走?!?p> 冠隨君道:“何以見得?”
鄭韜道:“房間并無打斗痕跡,桌案上別無他物,只有一個筆洗,這是莫先生與我們玩字謎呢。筆洗的‘氵’、曲鏡淵的‘曲’加上這張書案,合起來乃是一個‘澧’字,筆洗的小片白紙原本應(yīng)漂在水面,形個‘泉’字,我想莫先生此刻正在城西的‘澧泉酒壚’等著我們?!?
普通普通普通
PS:傳圣書院:虛構(gòu) PS:圣壽寺、宗圣宮:為佛寺和道觀,皆在終南山,相距約七十公里。借用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