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子貢贖人,前車之鑒乎?。?!”
歐陽修氣的都破音了。
蘇彧做了那么多,結果只是因為一次小心的預防,甚至算不上誤診,就推倒他曾經(jīng)做的一切,就急著要將他批判,將他打倒,這是在做什么???
這是在破壞天下大義!
以后,還有誰敢做好事?以后,還有誰敢預防瘟疫?
歐陽修一番話,如同當頭棒喝,張心維愕然的表情突然發(fā)現(xiàn)他好像做錯了什么,但是,誤診就是誤診,唯獨這點,他絕不會妥協(xié)!
“蘇彧就算是好人,也是庸醫(yī)!”
“一個連號脈都不會,藥方都開不出,對癥下藥都不會的十歲學徒,豈能治理瘟疫???!”
“這點,老夫絕對不妥協(xié)!”
張心維作為太醫(yī)之首,醫(yī)學大拿,在醫(yī)學方面,他就是絕對的權威,歐陽修也沒有辦法跟他辯論,因為歐陽修也拿不準蘇彧那套是否有效。
但是,群臣此刻已經(jīng)緘默。
歐陽修也只能窮寇莫追,趕緊回身向趙禎一拜,說道:“官家,蘇彧醫(yī)術不行,可以去太醫(yī)局進修,罷其‘監(jiān)東京疫疾事’差遣即可,萬不可傷了人心!”
張心維撇嘴,也進諫道:“臣附議!”
張心維都認可了,其他官員互相望了望,從始至終龐籍都沒有動作,實在拿不準了,罷了蘇彧的差遣,算是取得了成功,先不急著鬧,看看反應吧。
趙禎見下面沒聲音了,才緩緩開口:“那就這樣吧。”
“宣旨?!?p> “蘇彧學藝不精,難當防疫重任,且去太醫(yī)局好生學習?!?p> “諸位愛卿,還有事嗎?”
趙禎定了結果后,朝堂的眾人依舊是沉默,龐籍那里從昨天開始,就一句話都沒說,讓他們實在拿捏不準了。
按理說,龐籍應該著急才對。
見沉默了好幾秒,參知政事劉沆才咳了咳,向前兩步,回頭望了眼龐籍,然后說道:“啟稟陛下,濟陽王府大公子曹評,所獻焦炭煉鋼一法,已經(jīng)在將作監(jiān)改裝好了煉鐵的高爐。”
“今日,便可觀禮?!?p> “若是朝議無事的話,陛下是否就此前去?”
趙禎深深看了劉沆一眼,說道:“既然無事,那便去吧?!?p> 王中正等了兩秒,見沒人異議,當即宣布道:“退朝!?。?!”
伴隨著趙禎的離去,朝堂上的眾官才不再拘謹,一下子就輕松了起來,互相之間各自議論,站在龐籍身后的樞密副使梁適上前,悄聲問道:“龐相,這煤政……”
龐籍冷笑一聲,并不避諱,聲音頗大的說道:“既然朝堂上兩天都沒人談,那就是默許了?!?p> “政事堂這就蓋章?!?p> 嘩!!
場面頓時嘩然,群臣霍然轉身,但是,卻無一人敢上前和龐籍辯駁,只得任由龐籍仰天大笑,張狂離去。
這讓無數(shù)人嘆氣的同時,加緊腳步離開了。
任他們也沒有想到,龐籍竟然在順水推舟,你們不聊,想拖時間,索性我也不聊,然后,直接定性為默許!
不同意?
不同意接連兩天上朝,你都不說話?你是不是跟我龐籍有仇?!!
眾人都知道,這個時候誰敢跟龐籍battle,龐籍就要標狼打了,當朝宰相的全力輸出,誰敢頂?誰頂誰死。
更何況,曹家的馬死了……
唉,好歹爭取了一天時間。
趁著政令未到,簽字的日期也可以商量著辦,錢都不是問題。
前有蜂窩煤,后有焦炭,這煤礦的價格一天一個,買到就是賺,能砸銀子,絕不含糊,價錢抬高了,朝廷就算要收回去,地方官府都沒那個錢!
前腳買煤礦,后腳就攛掇地方大興土木,零利潤承包,快速立項,銀錢一抽。
你拿什么贖礦?
反正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圍繞煤礦的利潤,全大宋都動起來了,這可是絲毫不亞于鹽鐵的命脈,趁著朝廷反應過來之前,能咬一口就是一口。
所以。
朝堂上表面看是圍繞著蘇彧發(fā)起了一場浩浩湯湯的討伐,實際上都是為了煤政,真正關心蘇彧的人并不多。
大約,只是有張心維、歐陽修少數(shù)幾人,才是在較真蘇彧的問題。
……
不論朝堂上實際情況是什么,但是,蘇彧罷免“監(jiān)東京疫疾事”已成定局,隨著一只信鴿飛入平安堂的院子,葉明仁摘下信箋。
回頭看著奮筆疾書的蘇彧說道:“官家罷免了你的差遣,讓你去太醫(yī)局學習?!?p> “不去,沒空。”
蘇彧頭都沒抬,這讓葉明仁嘆了口氣,說道:“差遣丟了,你一點都不關心?這說明朝廷的論調(diào)是沒有瘟疫發(fā)生。”
“而且,官家對你失望了。”
“短期之內(nèi),不會再任用你。”
“若非歐陽公在朝堂上幫你說話,你品德敗壞的標簽就要被打上了,那樣的話,從此以后,再無出頭的可能。”
“此般風險,可為驚濤駭浪了,你竟然絲毫都不關心?”
這種關乎一生浮沉的事情,蘇彧依舊安然若素,這也太奇怪了,畢竟之前蘇彧可是要名不要利的,這名聲可是命根子。
可他全然不在乎。
到底是城府深不見底,亦或者一切皆在預料之中,更或者……他真的是圣人?
看不懂。
葉明仁緩緩搖頭,然后說道:“你要在城外三處難民營中各建立一個隔離區(qū),要求保證一萬個隔離床位?!?p> “而且是三天內(nèi)建成?!?p> “這不可能辦到,哪怕是最簡單的木房或者帳篷,都辦不到?!?p> “光是物資的調(diào)動……”
葉明仁正要跟蘇彧說這項工程的難度,蘇彧停下了筆,抬頭看著他,只說了三個字。
“我加錢?!?p> “這不是錢……加多少?”
葉明仁本來想推脫的,但是,蘇彧向來給的都太多了,所以還是忍不住問道,蘇彧沒有回答,而是跟一旁的孫蕓娘說道:“師姐,去把制糖的東西拿來?!?p> 制糖,制白砂糖。
宋朝并非沒有白糖,在初唐的時候,糖霜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不過,那不是吸附脫色后的白糖,而是熬糖時表面的那點浮沫。
制作白砂糖很簡單。
將甘蔗汁熬到一定濃度,或者說,取市面上的紅糖,加熱熬化以后得到糖漿,將糖漿加到漏斗當中,再用黃泥漿沖刷。
以黃泥漿作為脫色、吸附劑。
而后再過濾、濃縮、冷凝,白砂糖就出現(xiàn)了。
異常簡單,簡單到葉明仁用手摟著那顆粒分明的晶瑩白砂糖時,依舊不敢置信,只是喃喃的說道:“又是如此簡單……”
蜂窩煤也好,焦炭也好,白砂糖也好。
一切東西,都簡單過頭了,但卻,從來沒人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