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待離開園區(qū)的大門,周默的電話便在下一秒的時間里撥了過來。鄒美麗輕輕按下了接聽鍵,每日聽到再熟悉不過的那個聲音,立時便從線路的彼端傳了過來,清晰有致道:“加班結(jié)束了嗎?在公司,還是已經(jīng)到家了?”
鄒美麗驚訝地掏出了手提包中的車鑰匙,打開車門鉆了進去:“你怎么知道我在加班的?今日你不是一早便離開公司去見供應(yīng)商了嗎?現(xiàn)在剛出來,正準備開回家?!?p> “吃過晚飯了嗎?”周默詢問道:“下午見過供應(yīng)商后,我回過一趟公司;見你和小林在討論年會現(xiàn)場的擺臺問題,就不好前去打擾。我在路口左手邊的西餐廳,要不要過來一起吃晚餐?不用開車了,累了一天也辛苦了,把車放公司吧,明早我去接你上班?!?p> “成,我現(xiàn)在過去?!陛p輕掛斷了電話,將車子重新停進了公司的停車場鎖好,鄒美麗便快步向著那家他們?nèi)ミ^多次的西餐廳走去。見到周默時,只他一人坐在餐桌,并無其他人陪著他一同吃飯,鄒美麗疑惑地盯著他手中忙碌不停的發(fā)著消息,待到他忙完,方才叫過服務(wù)生選了一些菜肴,繼而開口道:“不是發(fā)消息說你的客戶也同我們一起就餐嗎?他人呢?怎么只剩你自己了?”
“哦,他走了,說是臨時有事,下次再跟我好好談?wù)労献鞣桨?,已?jīng)把參考的報價發(fā)到我郵箱里了?!敝苣⑿χ粗?,心情倒也愉悅了起來。
“別是因為我要過來,所以你又找借口把人家驅(qū)逐出境了吧?周默,這事兒你可干過不止一次了。”鄒美麗戲謔地看著周言稍顯窘迫的神情道。
輕輕端過紅酒杯,周默抿了一小口道:“既然忙完了,那就先把工作放一邊,聊聊休假的事。年會過后就是春節(jié)假期了,今年還是回她那邊?還是去你爸哪里過?”
“還沒確定,年年都會去看她一次,也不在乎一定是要過年的這幾天?!编u美麗不愿提及自己母親的事,對周默周言兩兄弟也是一直如此。周默深知她母親的事讓她反感有加,每每提到這件事,便選擇同她一樣稱為“她”,以免壞了她的心情。鄒美麗對此深表感謝,兩人既不說破,內(nèi)里卻又心知肚明,如此相處下來,倒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既然沒決定好行程,不如跟我一起去海島度假怎么樣?冬天回家實在太冷了,我家又在海風過境的漁村,每次回去都覺得冷到了極點,周言也直呼受不了。今年我打算帶著我媽一起出去旅旅游度個假,老爸走得早,她又不遠跟我住在這里,總說不習慣,還是家里好,好不容易請神似的接來沒過一周便要回去。如今一年也不過見上短短的一面,她年紀大了也沒個人陪在她身邊,過年給保姆放了假讓她回家休息幾天,現(xiàn)在我媽身邊更沒了可以說話的人,倒不如帶她好好玩幾天?!敝苎匝堉u美麗道。深知她心中對于何應(yīng)平上個月便已同他的青梅竹馬結(jié)婚的事讓她心痛難過,心下倒也不愿說破是特意帶她去散心的計劃。本就打算趁這時候讓母親見見她把把關(guān),將來也好為自己追求她更多一份家人的支持。眼前提到的度假是周默早就開始著手計劃的,好不容易等到今晚這個時機,周默更是極力邀請著鄒美麗,試圖說動她的心:
“小美,我媽她生我和周言的時候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我又常年不在她身邊,到底不如女人心細會照顧人。這次出行我也是想了一系列的問題,仍是覺得不如你合適。你也說了,不愿去見他們;我們呢,就我和我媽兩個人,咱們?nèi)齻€一起去舒舒服服的度個假,同時也可以舒緩下工作中的壓力,你覺得如何?”
“讓我考慮一下,明天我會盡快給你答復(fù)的。”鄒美麗認真思索著周默的話道。
深知周默是為了自己好,因而才會做出這樣臨時性的決定。一早他便在和周言午休時隨意的聊天里得知了關(guān)于他們兩兄弟的年假計劃,周言說他會帶著女朋友先去老家看看母親,然后兩人會去國外度假。至于他口中的那名神秘女友是誰,鄒美麗不用猜只看他的眼神便知道,倒也不必多說什么。
至于周默,周言只說他已買好了機票,打算年假期間陪著老媽在家度過,倒也沒提過決定外出旅游的事。如今想來,怕是記起了自己那個破爛不堪的家庭就連過起年來都毫無意義,心下了然間便懂得了周默的用意。
周默不愿觸碰她心里的結(jié),她連自己都不愿輕易提起,仿佛那些年她那個如今勢同水火冰冷決絕的家,并沒有過曾經(jīng)溫馨有愛的氛圍,過往如煙散,諸多前塵回憶都散落在了時間的長河里。
鄒美麗心中騰起一股委屈,默默承受著泛起的點滴疼痛,回憶著自己如今那個有名無實的家,不由沉默著低下頭來戳著餐盤中的食物,久久不愿再說一句。
這世上究竟會有多少對愛情、對婚姻絲毫不忠貞的人呢?她的心里委實想不通這個問題。父母的結(jié)合當年雖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締結(jié)的伴侶,在那個年代里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定親儀式,可到底日久生情兩看相歡,所以才生下了她,而后又在幾年的時間里添了她的弟弟。
可后來呢?家里條件變得越來越好,父親在辛苦奮斗的同時,也逃不了跟大多數(shù)男人一樣的錯誤出了軌;母親倒是不哭不鬧,選擇同他恩斷義絕,帶著弟弟遠走高飛,直到近幾年弟弟進了大學,母親才終于愿意回到家生活。
父母雖然沒有離婚,如今一致對外選擇裝出一副相敬如賓的客套場面,可一看到他們這樣裝腔作勢掩耳盜鈴的面孔,自己的心中反卻生出幾分惡心的意味來。
母親回到家的近幾年,也開始學著同父親一樣鬼混,今日在健身房抱著私家教練纏在一起,明日便能從酒吧夜店帶著男人入住昂貴的酒店。母親似乎瘋了一樣想要激怒父親,也似乎覺得這些年心中的委屈難以疏解,如今便越發(fā)變本加厲的折騰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家。她做了面對丈夫出軌大多數(shù)女人都不能夠理智對待的選擇,以為越折騰,那個不再愛他的男人便會同情她、憐憫她,然后苦兮兮地重新選擇回到她的身邊,以為自己可以同偶像劇里的女主角一樣讓他欲罷不能生死相隨。
可她錯了,錯的很徹底。父親從來都是一個鐵石心腸的無情人,生意上如此,為人處世更是如此,對待一份早已沒有感情的婚姻便是這樣。他知道母親心懷怒氣,一氣之下帶著弟弟離開多年;可他也知道,母親這種女人離了他便是離了水的魚?有誰愿意為一個沒有離婚,甚至帶著一個拖油瓶兒子的女人付款買單?又有誰愿意不計一切代價去為她真心付出,愿意給她提供現(xiàn)在這樣的富足生活?父親將母親的軟肋死死地握在手里,因此,他既不選擇離婚,也不選擇放手給她自由。他眼見著她回到這個家,眼見著她不斷更替著床上的男人都只是沉默著不發(fā)一言,繼續(xù)報復(fù)性的換著出現(xiàn)在身邊的女人。
她總覺得,如果真的這樣恨一個人,那么為什么不能兵刃相向,為什么不能給對方一刀一吐痛快呢?這些年來,父母不斷在折磨著彼此,更是在折磨著她自己。父親近日深感不如從前,向她要了一萬多去買所謂的“青春藥”;母親則用她給她的養(yǎng)老金辦理了那家健身房的續(xù)費年卡,從不曾前去鍛煉一次,反倒找了幾個健身男做私人護理。而她呢?有誰考慮過她的感受?有誰關(guān)心過她對于此事是否開心或難過?答案從來都是三個固定的字眼:沒有人。這個惡心下流的家庭讓她的心里生出了作嘔的腐蛆,她痛恨而厭惡地不愿回到家里去看望他們其中一人。不愿看到出入父親辦公室的那些女人,不愿見到在母親身上毫無顧忌纏繞索取的男人;更不愿見到那個吸血鬼一樣妄圖利用她和周氏兄弟的關(guān)系,企圖進入默言打亂一切的弟弟。
她悲哀地看著這樣一個破爛不堪的家,聽著風言風語不斷從她的家里散播出來,害怕著終將有一天,這個房子就像充滿了氣隨時都會爆裂一樣,直炸得深處在其中的他們粉身碎骨。
直到那一天,這些不堪入目的畫面才會在爆炸中消失殆盡;而她也終將會在回憶掩埋的廢墟里,死得干干凈凈。
鄒美麗沉默地回憶著那些骯臟不堪的、關(guān)于所謂“家”的回憶,長久,只抬起頭來,紅著眼眶看著周默低聲婉拒了他再三提出的邀請,將那份痛苦難過悄然放進了心底的最深處,不愿讓他人再去輕易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