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一切事情都在向著心中預期結果進行的同時，一件噩耗的突然傳來，打亂了柳月梢同彎彎預備去看新婚禮服的計劃，只好將這件事的時間推遲了數月之久。

　　奶奶去世了，在這一年的深秋里，終究因為自身逐步消失的抵抗力和機體功能離開了這個世界。

　　得知這個噩耗時，是母親林蔚瀾通過柳月梢轉達的。尚來不及思考母親何時同月梢之間可以這樣順利的溝通對話，彎彎即刻便趕到了公司，向周六仍在公司加班的鄒美麗及周默二人告了假。

　　話到嘴邊還未開口，彎彎已然紅了眼圈泫然欲泣，鄒美麗將她的樣子看在眼里，輕聲寬慰道：“這是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彎彎言簡意賅的說明了事情的原因，向鄒美麗遞上了剛剛填好的事假表，鄒美麗伸手接過將事假劃去，改成了喪假三天，另外批示了三天用作她的調休，尚不待彎彎感謝著退出鄒美麗的辦公室，便被自己的上司叫了回來：“彎彎，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你且收好，用作喪儀的處理費用吧，也聊表一下我慰問的心意?！?p>　　看著那沓三千元整的現(xiàn)金大鈔，彎彎急忙擺了擺手推辭道：“這怎么可以呢？經理，我不能收這些錢，真的太貴重了。”

　　“拿著吧！你是公司的正式員工，按員工手冊上的條款，公司在遇到員工家屬不幸逝世的情況，人事部門理應做好慰問及慰問金的撫恤工作。公司規(guī)定S1級別的員工喪葬金給予1500元的撫恤，你來公司這么久，做得工作和個人表現(xiàn)我都看在眼里。本來預備在今年年會前的OKR績效考核時給予你職位上的提升，以及薪酬上的獎勵，這些是我和周董已經商量過的，已經征得了他的同意。沒想到這件事發(fā)生的這么突然，作為公司的負責人之一我便做了這個主，決定給你提前提升吧！”

　　“彎彎，喪假回來后便過來我這里簽署職位提升和調薪函，原本你的行政助理職位由現(xiàn)在的前臺小妹階梯，你升為新的行政助理主管，享受公司S2級待遇。另外你每個月的租房補貼依照公司規(guī)定提升200元，話費補貼提升100元，同時我給你一個特批，允許你同公司現(xiàn)有經理級別以上管理人員每天乘坐公司上下班專用接送車。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也可以自行打車，月底統(tǒng)一找我報銷處理?！编u美麗關切地看著彎彎，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

　　“這…這怎么好意思呢？經理，會不會太多了些？”彎彎惶恐地看著她道。

　　“雖說能者多勞，但那也要建立在給出相應的報酬上，才會使得能者愿意為你多勞。彎彎，過去我那樣嚴格的對待你，并不是我討厭你，而是希望能夠真正用心去培養(yǎng)你，讓你成為我手下最得力的一根標桿，也讓公司其他部門的領導看看，看看我們人事部門精心挑選出來的都是什么樣高素質的精英。很多次你都做得很好，我也確實對你產生了更大的興趣，彎彎，我希望未來你在默言廣告的日子里，能夠更加努力地去完成公司交付到你手上的任務；也希望通過這一次的職位變動，能夠讓你清楚的明白，不管是對于公司、還是對于我個人而言，都是極為重要的得力助手。以后的日子里，我會重點培養(yǎng)你的管理意識及團體合作意識；即便未來某一天我不再在默言廣告擔任高層，你也可以超越眾人，成為這個最合適的人?！?p>　　鄒美麗的話在彎彎的心中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彈，曾經無論如何也不能想清楚的事情，卻在如今一下子變得豁然開朗了起來。一時間，彎彎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為奶奶的去世而悲傷難過，還是因為自己終于得到上級領導的慧眼識珠而高興愉悅。她哭笑不得的悲喜表情交疊在了泛著淚花的通紅眼眶上，鄒美麗端詳著她的面容，深深呼出了一口氣道：“去吧！去看看老人家的最后一面，別讓自己留下遺憾?；貋砺飞系R了也沒關系，注意自己的安全，平安最重要?！?p>　　彎彎認真點了點頭向鄒美麗表達了謝意，帶著那份撫恤金迅速離開了辦公室的大樓。柳月梢在拿到項目總監(jiān)的批假后便趕了回來，剛剛接到彎彎便帶著她一路疾行而去，駕車趕回到了彎彎的故鄉(xiāng)。

　　林蔚瀾走了，奶奶去世后她聯(lián)系到了當地的火葬場將人拉走，未待女兒林彎彎返回家中，林蔚瀾便快速交了火化的全款處理了尸體，而后便帶著奶奶留給彎彎不多的存款，離開了這座被她獨自一人占為己有長達十數年的老宅，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了奶奶的骨灰壇還留在老宅的桌子上。

　　彎彎和柳月梢一起趕回到老宅時，便是這樣的情形。家中的大門隨意被風吹開了一角，院子里荒無人煙雜草叢生，顯然已是許久不曾認真打掃過的樣子。屋子里的電燈和水龍頭開啟后不能正常使用，想必林蔚瀾已經多日不曾按時交付過水電費了，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這里生存下去的。屋子里空落落的，家具均被貼上了拋售的標簽，原有的一些想來已被買走，只剩下了一堆殘破有缺陷的留在屋子里?？蛷d的桌上放著幾個早已爛透了的蘋果，腐爛的污水流瀉了滿滿一桌，留下了深褐色的擦不掉的印記，連帶著放在前面的骨灰壇底都沾上了污水，看上去狼藉一片不忍直視。

　　彎彎同柳月梢輕輕走進客廳，用隨身攜帶的紙巾倒上礦泉水將骨灰壇底擦拭干凈。認真檢查了奶奶曾居住過一段時間的那個房間，彎彎在奶奶最常存放東西的床鋪下方的床頭柜旁，找到了一封被林蔚瀾遺漏下的信。奶奶曾經珍藏的首飾及存折都已不見，就連唯一能夠證明身份的戶口本和身份證也已被人拿走。彎彎心疼的緊緊抱住奶奶的骨灰壇，右手不斷摩挲著白瓷壇蓋，眼中已是一片淚光。

　　奶奶這些年身體并不好，卻在兒子離世后被兒媳以撫養(yǎng)無力送進了當地的養(yǎng)老院，彎彎知道情況后并沒有說些什么，知道自己多說無益，母親林蔚瀾的決定是誰都無法輕易去改變的；且當時的自己尚未完成學業(yè)，就連學費都已堪憂，又何談去將奶奶接來身邊照顧？因而便只能每個月悄悄往養(yǎng)老院中寄錢寄藥，請求養(yǎng)老院不要將這個情況告訴自己的母親。

　　畢業(yè)工作之后，彎彎有了自己的收入，給奶奶寄錢寄藥便成為了家常便飯。母親每每找自己要錢去花，彎彎咬牙給她一些，也會被林蔚瀾刻薄說上幾句。

　　如今，奶奶走了，林蔚瀾帶著奶奶留給自己的最終念想走了，她并不在乎那些錢是否屬于自己，更不在乎用金錢和財物才衡量奶奶對自己的感情。那些東西和這幢房子便由得林蔚瀾拿走好了，這些年她同樣過得壓抑而清苦，奶奶留下的財產雖然不多，卻也夠她生活一陣子了。

　　只是，她心里難過的卻是這個世界上最在乎她的那個人，如今已經離開這里去往了天堂。在這個原本就存在著不幸的家庭里，奶奶從來沒有其他人那樣的惡意眼光，她早年波折，丈夫早逝，自己一個人含辛茹苦拉扯著兒子長大，而后一直在幫助著這個清貧的家力所能及的做些能干的活，以此來貼補家用。父親誤判入獄，一去便是十年，她既要時時照顧著這個被親生母親無比憎惡的孫女，還要處處打聽任何可以幫助父親減刑的辦法。

　　父親出獄后被外界無法容納選擇走上絕路，奶奶悲痛欲絕的同時仍沒有忘記她的存在。她同兒媳商量讓她改嫁，卻被林蔚瀾罵的狗血淋頭，說她老不知羞，兒子剛死就想拿兒媳賣身換錢。母親那種人本就涼薄，又何曾知曉奶奶只是覺得委屈了她，想要讓她去過屬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奶奶見兒媳勃然大怒便不再提及此事，未曾想，兒媳林蔚瀾卻是憑借這樣的理由將她送進了養(yǎng)老院，從此便再也沒來看過一眼。多虧還有彎彎這個懂事的好孩子關照著她，明白她身體心靈的病痛，時常給她寄些錢和藥來，叮囑院里的看護好好照顧自己。

　　奶奶的信里從頭至尾都不曾說過兒媳的一次不是，只不斷在向自己和母親致歉，言及自己拖累了她們，讓她們這些年過得太痛苦。彎彎認真讀著奶奶的信，眼淚就這樣奪眶而出鋪了滿臉，柳月梢心疼地將她摟進懷里，彎彎便再也情不自禁地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哭聲讓柳月梢的眼眶同樣泛起了淚光，只好不斷拍撫著她的背，試圖讓她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時間一點點流逝而去，彎彎終于腫脹著通紅的雙眼站起身來，柳月梢小心攙扶著她離開了林家老宅。身后是那個早已丟了門鎖的大門，以及那段再也尋不回來的，關于童年的美好記憶。

　　此生自己將再也不會踏進這個家門了。再次抬起頭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道已然關上的門，輕輕跟隨著柳月梢的腳步，彎彎再不回頭的離開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