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jié)M月,實在不是一個溜門撬鎖的好時間。華燈初上,最繁華的十里坊絲竹弦樂和客商的笑聲遠遠就能聽見。一輛馬車從十里坊緩慢駛出,馬蹄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響起輕快的篤篤聲。從十里坊往外,路上車馬漸稀,行至青衣坊,路上偶有行人,打更的更夫敲著竹梆——青衣坊住的多是瀚海城本地人,戌時初刻,早已經是萬家燈火。馬車停在了青衣坊的一間民房后,四下里無人,一團黑影從車上滾落,掉進夜色之中。
李叢下車后,從青衣坊繞小路,翻過坊墻跳到清源坊的地界。崔府在清源坊的北門附近,晚間巡邏的衙役倒是比之前少了很多,估摸著大概有換班吃完飯去的。李叢走到拐角的陰影處,翻身爬上一棵榆樹查探崔府的情形——然而墻高院深,樹上的視野著實不好。崔府的大門緊閉,兩個衙役靠著門柱懶散的拄著刀。畢竟整個清源坊都封禁了,崔府大門外也不會有什么閑人瞎溜達了。李叢翻身下樹,摸著墻根走到了崔府的外墻邊。
“喵~”墻根上一只野貓看見了李叢,叫喚了一聲,跳進崔府之內。
“貓行得,我還會行不得?”李叢嘀咕了句,翻身跳進崔府。
野貓早就消失不見,整個崔府寂靜悄聲。落地之處似乎是崔府的小花園,沒有了掌燈而行的仆役,陰暗的假山上怪石嶙峋,頗有些陰森可怖。依照百務司事前提供的地圖,兇手一方不可能是一個人,要在一晚上殺死這么多人,對方的做法很可能是層層推進,自己所在的位置,或許正是一路殺手的出發(fā)點。依照常理來說,這么大的府邸,很可能還藏了機關暗道,然而事發(fā)之時,崔宅竟然毫無反應的時機,可見來者的殺力,極其可怖,殺手成員之間,絕對的訓練有素,配合精妙。
繞過花園,便是沿湖的長廊。李叢沿著長廊緩步前行,臨湖的紗幔隨風飄搖,紗幔之上的暗紅血跡卻并未清洗。倒也有些血跡在石板廊柱之上。然而行走間,似乎有哪里不太對,李叢卻也說不上來。長廊很快走到盡頭,湖上清風吹拂,李叢轉頭望向剛剛走過的長廊——
太規(guī)律!太過規(guī)律了!
算上地面的其他幾處血跡,每個帶血的紗幔幾乎是正好的五步間隔!
“一瞬間砍頭?不可能——有這么強橫刀法的人,不會屑于做這種處理下人的小事??v使有,幾個傳說中的“刀圣”也都在焚幽臺監(jiān)視下??赡艿慕忉屩挥幸粋€,遇到殺手之時,廊下的婢女不奔不逃,幾乎是引頸就戮。那么在刀手動手前,這些人就已經死了?!崩顓驳男闹写篌@,那又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可以在同時輕易殺死這么多的婢女?和白天吳水君的猜測相同,人力很難實現,那么鬼怪呢?查案子查到自家身上的感覺說不出的別扭,但并不排除有的異人未在焚幽臺檔案之下——惡靈附身之法本為上周皇室秘傳,并非焚幽臺一家獨有。至于皇室有沒有泄露出去,皇家背后的腌臜事,李叢懶得去想了。
再往前走,就是通向宴廳之間的回廊,廊外的空地上,整齊碼放著裹著白布的尸體。和林哀相處的久了,看到再多的死尸李叢也是心中麻木。和崔老板等人的待遇有些差別,空地上的尸體可沒人幫忙把頭縫合在一起,就這么放在白布邊上等待認領。“要是林哀在就好了。”李叢心中默念,對于這種翻看尸體剖析驗尸的事情,他著實不擅長。匆忙翻看了兩句尸首,在昏暗的夜色下實在看不出什么東西,李叢只好作罷。
宴廳之中尚未灑掃,可見府衙那邊還是保留了現場的,沒把事情做絕。或者說,背后的人已經清掃過了,頂多給來查案的欽差特使留些無關緊要的證據。李叢伸手進內襯,掏出了崔府的地圖。宴廳再往東就是崔老板的臥房了。李叢對崔老板的臥房興趣更大,為了逃命的需要,很多富商都喜歡在臥房修建密室暗道。而且和這么危險的同伙一起謀劃秦越寶船遺址,其實李叢不相信崔老板會毫無后手。
臥房的右側是琳瑯滿目的博古架,南邊的窗戶沒關,床邊的書桌上卻已經有些許灰塵。桌邊是一些簡單的賬冊,放的有些凌亂,似乎是被什么人翻看過。讓李叢有些失望的是,崔老板的臥室內并沒有期待的機關暗道。借助惡鬼風羽,房間的細微異常李叢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從臥房出來,李叢掩上房門,笑道:“跟了我一路了,姑娘看夠了嗎?”
微風吹過,卻無人應答。李叢有些無奈,抬手往墻角射出兩枚梅花針。一個敏捷的黑影躲過,居然是李叢之前在墻頭看見的小野貓。
野貓?zhí)蛄艘幌伦ψ?,?yōu)雅的坐到地上。
“鬼使大人是什么時候發(fā)現我的?”貓開口,聲音甜美動聽。
“貓的腳步雖然輕微,但是就憑腳步輕就敢跟蹤我一路,說吧,姑娘有何貴干?”李叢的手悄悄放在腰間的刀柄上。對于焚幽臺沒有登記入冊的異人,每次遇見都會讓他很頭疼。
“呵呵呵!鬼使大人息怒,奴家這么可愛的小東西您都下的去手嗎?”黑色的野貓輕笑道,“奴家與大人是友非敵,就看大人敢不敢隨我來?”說完黑貓起身,自顧自走在了前頭,小小的尾巴輕輕搖擺,李叢驚訝的發(fā)現這個自稱奴家的貓居然是一只公貓?在惡鬼風羽面前,就連野貓的貓蛋蛋也無處可藏。
李叢跟著貓一路出了崔宅,行至清源坊的一間普通民宅。貓伸出小爪子推開門,李叢跟著貓走進房間內。恰好,看見了另一只一模一樣的公貓。
“大人還請轉過身?!崩顓脖硨χ谪?,身后傳來悉悉索索的穿搭衣物聲響。
片刻之后,兩條光潔的胳膊搭上李叢的肩膀?!肮硎勾笕耸呛螘r來的瀚海城啊,朝中竟是沒有半點消息。”
李叢頭也不回,冷笑道,“你主子的膽子還真不小,焚幽臺的事情都敢打聽嗎?”
“大人說笑了。奴家請大人前來,是有交易要和大人相商?!必埮拥淖齑劫N到了李叢的耳邊,輕聲道。
“看來寶船遺址真的引來了群狼啊。”李叢面色有些緋紅。
“咦——大人已經查到寶船遺址了嗎?”貓女子在身后輕嘆,著實吃了一驚。
“我還知道,姑娘是太子門下沈明明吧?惡鬼——萬獸行?”李叢側過頭,望向女子碧色瞳孔的杏眼。
沈明明深吸一口氣,笑道:“我現在開始相信太子殿下說的,你們焚幽臺哪怕連他底褲有個破洞都能知曉。”原本靠在李叢背上的黑貓女子,放下搭在李叢胳膊上的手臂,坐正身子嘆息道:“想必鬼使大人也清楚的說的交易是什么了?東海這,我們可以提供給你們焚幽臺援助,但是最終發(fā)現寶船遺址并打撈的,必須是特使錢田節(jié)大人?!?p> 李叢仍未轉頭,嗤笑道:“難道不借助你們,焚幽臺就查不到寶船遺址嗎?這個事情隨便捅回京都,私下勾結焚幽臺,你主子東宮呆膩了想挪挪屁股?”
“還請鬼使大人相信我,有些關鍵的情報信息,只有我們這能給你們。雖然事先我有高估自家的籌碼,不過這筆生意還是有的談的。至于勾結焚幽臺?龍椅上那位聽到寶船遺址的風聲,自然會委派錢大人相關事務和焚幽臺對接,奧對——黃金劍估計這幾天應該會到瀚海城,等金劍到了,自然就不存在太子殿下和焚幽臺的私下勾結了。即使鬼使大人您不同意這筆交易,為了皇室的臉面,太子殿下也會請求皇上密令由錢大人打撈寶船遺物?!狈儆呐_之人,見金劍如見圣上。沈明明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正色道:“此外,殿下還說,如若焚幽臺有意,殿下愿以東宮作籌與焚幽臺為易。至少目前,主子仍是東宮之主?!?p> “那你們立字據啊?!边@種事情自然不可能放上臺面,李叢冷笑,“好一個以東宮作籌,看來您家主子是真把龍椅上那位不當回事了。”李叢想起出府衙那會,自己還問林哀哪個皇子心急,現在看來,全天下也就焚幽臺不著急了。
“全憑焚幽臺考量。既然把話都說開了,為表太子殿下的誠意,我們可以先將部分情報告知鬼使大人。順便……據我們所知,焚幽臺里有的人,已經和其他皇子牽上線了。如若讓那些人得逞,不知焚幽臺,又會變成誰的焚幽臺呢?”沈明明說完起身,將燈芯挑的更亮了些。
依照沈明明提供的情報。崔河源,也就是荊東商會的崔會長,雖然對無兒無女,其實私下仍有個養(yǎng)女。寶船遺址的確是東海幾家勢力聯(lián)合探查的,具體是誰消息不明。而海圖最終分為四份,依照秘法紋在當時的四位主事人身上。為防止另外三家的人心起歹意,崔老板回來之后曾洗掉紋在身上的部分海圖,將洗掉的部分交由秘密的養(yǎng)女崔肖蓮保存。之時沒想到依然遭遇不測,故兇手的手上只有崔河源的半張海圖。崔河源的養(yǎng)女目前在東宮勢力的保護之下。至于為何崔河源的養(yǎng)女,會第一時間受到東宮的保護?沈明明沒說,估摸著也是東宮早就在東海埋下的釘子。
一輛有瀚海城府衙標記的馬車,從西邊駛出坊門,進入青衣坊。過了坊門不久,鬼使大人下車緩步前行,直到找到林哀的馬車。馬蹄輕快,如來時那般,只是——
“你身上,哪來的脂粉香氣?”馬車里,殺機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