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白子、苗通還未回來之前,屋內(nèi)所有男人不敢睡覺,一直在等。這棟房子所有的窗戶、門都被他們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就連窗簾都拉上了。
當(dāng)他們聽到外邊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接著又是一陣水流聲,姜年打開門,走了出來。見老胡和白子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推著狼皮上的水,苗通站在一旁,手里拿著水管,水往狼皮上沖去。
同伴姜年站在臺階上,環(huán)視了一圈周圍,“老胡,大半夜的別洗了,明天再洗。”
老胡依舊沒停下手掌的動作,“馬上就洗好了,待會找個地方一涼就行了?!?p> “姜大哥,你別勸他了,我姐夫做的決定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泵缤ǔ吨ぷ诱f道。
“嘿~”姜年笑道:“你姐夫哪都好,就這點不好!”
苗通算是了解老胡的其中一人,另外一人便是他姐姐苗翠了。說到這兒,他姐呢?
“我姐呢?”
“婦人和孩子都已經(jīng)睡下了,我們幾個在客廳等你們回來呢?!?p> 這時老胡突然想起這棟房子的房間肯定是容不下二十六個人,那睡覺的問題他們是怎么安排的。
他停下洗狼皮的動作,望向姜年,“這房子有幾間屋子?”
“七間,剛好七個家庭,每一家一間房間,剩下的在樓下客廳打地鋪?!?p> 老胡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把我那間騰出來給秦大爺睡!”
秦大爺年紀(jì)再過兩年就八十了,哪能讓老人家和他們這些年輕人一起睡客廳呢?
那太不像話了!
“不用了?!?p> “為啥?”
“我們給秦大爺安排了,但被他拒絕了?!?p> 老胡“哦”了一聲,秦大爺為什么要拒絕呢?
秦大爺本名叫秦洐,是這次遷徙隊伍里唯一一個活到現(xiàn)在的七十八歲的老人。
秦洐的來歷沒有人知道,只知道他是三十年前從外邊村子搬過來的人,那時候的老胡才八歲,對秦洐并沒有印象,只是后來聽自己的父親提起過當(dāng)時的情景,搬來的時候就他一個人,背上背著一個挺破爛的麻布裹成的袋子。乞丐都沒他那般破爛,縫縫補補過無數(shù)遍的衣服,腳上穿著布鞋,露出了兩個腳趾,鞋底都被磨掉了。頭發(fā)很長,很臟,胡子拉渣的模樣站在村口,村民們問他他也不說話,只知道一言不發(fā)地就往村里走,在村里的最里面選了一塊空地,從他破爛裹布里拿出一把柴刀,往林子里一鉆,跟過來的村民們聽見林子里一頓“咚咚咚”的聲音,沒一會的功夫,秦洐兩邊肩膀各背了一根已經(jīng)裁掉小枝干的粗樹子走出了林子,那一天,村民們看著他來來回回砍了上百根木頭,然后看著他在那片空地上蓋起了一座小屋子。
林子里的樹,是野生的,誰都可以去砍。
村子的地也是自由的,隨便你挑選。
從那以后,秦洐就算是在極北邊緣住了下來,再往北走,那兒就沒有樹林了,都是冰山。
如今他們的家已經(jīng)被冰雪侵略了。
極北的面積越來越大。
老胡有時候會在想,極北的冰會不會一直往外邊延伸,到最后會不會直接延伸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呢?
誰知道呢?
......
......
秦洐這個人不愛說話,也不愛和別人交際,村里的人都以為是他性格孤僻才沒有娶老婆。年紀(jì)雖然已經(jīng)是七十八的高齡了,干起活來的速度和走起路來的矯健可一點也不比年輕人差多少,在走黃沙地段時,年輕人都堅持不住中間小歇一把,可他不會。
村里的人都會笑他是不是鐵做的,可秦洐就是一言不發(fā)地走著自己的路。
這個一直隱匿在村莊后面的老人,一點兒也不老,還神秘。
客廳里,鋪滿了被子,今晚守夜的人是老胡,他依靠在客廳的一根圓柱子上,一直腳后跟抬起,貼在圓柱子上,雙手環(huán)胸,瞧著離他兩丈遠(yuǎn)的秦大爺。
是的,沒錯。此刻沒有入睡的還有一人,那便是秦洐。
秦洐坐在上樓梯的臺階上,抽著從這個房間抽屜里翻來的煙,有些潮潤,但還能抽。他瘦骨如柴卻異常有力的食指和中指夾著煙往嘴里送去,吸了長長的一口,煙霧從他的鼻子里飄了出來,縷縷青煙籠罩著他,如同迷霧一般將他的神情遮在了煙霧里。
老胡瞧著他,心里琢磨著眼前的這個高齡的老人家,為什么總是一副不愛理人家也總是擺著一張臭臉不讓別人靠近?
難道他是真的孤僻嗎?
老胡的直覺告訴他不是的,從逃亡開始,秦洐雖然沒說什么話,卻每次說的話都不是廢話,比如剛進(jìn)城時碰見母子尸體時候的淡定的反應(yīng),比如在林中對那名女子的評論,話雖不多,卻精簡地道出了意思。
如今細(xì)細(xì)想來,在秦洐還未來到村里之前,一定發(fā)生了一些事情改變了他。
老胡放下手,向秦洐走過去,“老人家,介不介意我和你坐一塊?”
村里的人都是這么稱呼秦洐的,他也從沒拒絕過。
秦洐沒說話,卻將身子往右邊挪過去,老胡坐下來的時候,他又抽了一口煙,煙霧從鼻子處竄了出來。
“好東西,哪兒找到的?”
煙在它們那個村子,很稀有,地區(qū)太遠(yuǎn)太高,煙販子也不往村里多進(jìn)貨,逃亡的路程中,他一開始見秦大爺抽過,越往南走,他就沒見秦大爺抽過煙了。
“抽屜里翻的?!鼻卮鬆斦f。
“能借我一根抽嗎?”老胡問。
秦大爺右手抽著煙,左手去掏褲兜里的煙,看也不看他地將煙遞了過去,老胡小心翼翼地抽了一根,放進(jìn)嘴邊,秦大爺將煙塞回褲兜里,又從上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機(jī),又是看也不看地把打火機(jī)遞給老胡,老胡還是小心翼翼地將打火機(jī)拿過來,大拇指一摁,一竄明亮的火噴了起來。
老胡將頭往前傾去,嘴里叼著的煙在那竄明火中點燃了,他猛吸了一口。那感覺真好,已經(jīng)很久沒有抽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