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在一點點向這百余漢軍逼近的鮮卑人一個個開始疑惑地東張西望起來,腳下也就沒那么急著前進了。
漢軍又怎會將這四百人丟在這里送死?原來趙苞早就留有探馬在不遠處的山頭眺望這邊的情況,待見到四百紅氅士破雪而出,便立即前往二十里外的參柳水東岸報信,趙苞聞得稟報就帶著大隊人馬全速趕來。
白居不易在趙苞面前言罷“白袍伏地雪,紅氅搏輕樸”之后緊接著又獻上第二策。他淡淡緩緩言道,沒有太多興奮之情,可趙苞卻越聽越高興,雖然沒有放聲大笑,但仍可見喜上眉梢之色,此時他臉上的神采已與這作戰(zhàn)會議開始前完全不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帳中剛剛諷刺挖苦白居不易的那幫參將、軍侯,方才他們一個個眉頭緊鎖,聽了白居不易的計策后似乎都想開口挑挑白居不易的毛病再逞逞自己的能耐,但誰知白居不易竟不停頓,直接便開始陳述第二個計策,待到第二個計策說完,那幫人眉頭更緊得像是兩頭對角的公牛一般,可交頭接耳的人卻沒有了,一個個木頭般怔怔杵在那里,雙目失神地思索著什么。此時再要他們說個更好的計策,他們便只能或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或直接像縮頭烏龜一般悻悻地退到人群之中,暗自怨惱白居不易真不該這般愛搶風(fēng)頭。
四面八方鼓響如雷,吶喊聲天。此時漢軍顯然是在重施張子房的妙計——以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之策安排人馬多帶旗幟戰(zhàn)鼓到四面八方遠遠敲舞起來,讓鮮卑人以為漢軍勢大,心生恐懼。鮮卑人個個以為遼西此時尚無強兵,他們此去是要奔襲一座無甚守軍的城池,因而興奮不已。方才遭遇了一次伏擊后他們就已有些生疑,此次又聽聞四面八方鼓響不絕,讓他們更加相信附近真有大量漢軍在漸漸逼近。當(dāng)身著絳色軍服的漢軍從官道兩旁山坡的后面像潮水一般喧騰而來,本就少了統(tǒng)帥的鮮卑人越發(fā)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一開始他們還期盼著這回的漢軍也像第一次伏擊時那樣少,但當(dāng)漫山遍野稠密的紅潮席卷而來,他們便徹底明白此番面對的真是漢軍的大部隊了。
“鮮卑人雖勇,但亦常有望北而亡者;然身陷絕境,跪地而降者,未之有也?!钡诙哧U述完畢后白居不易在趙苞面前認真說道,“故而我軍欲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幾無可能。孫子有言,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北側(cè)須留一缺口,僅差數(shù)騎追亡逐北,于二十里外挖巨坑以雪填之,可使鮮卑之馬盡數(shù)陷之,兵士亦難逃竄?!?p> “南側(cè)可須安置重兵?”趙苞聞言隨即問道。
“大可不必,鮮卑人必不敢再望南而走?!卑拙硬灰讱舛ㄉ耖e地言道,顯然已是胸有成竹。
日薄西山。此時白居不易帶領(lǐng)眾人隨意坐在地上,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只見先前已沖過去的那些鮮卑軍前鋒騎兵紛紛折返,來到附近時竟繞過了他們這數(shù)百人的小島,直接望北奔去,跟白居不易先前在大帳中預(yù)測的別無二致。
“劉大哥如此神機妙算,不知師承何處哇?”方才各種問問題的那位同袍此時見到鮮卑騎兵竟像急著去奔喪一般繞過了自己所在的這個“孤島”,倉皇望北奔去,而原本在其面前的鮮卑人早已因被眾多漢軍士卒圍攻而自顧不暇,以致此時他們這百來人竟似置身畫外、與這場戰(zhàn)爭毫不相關(guān)似的。此時他驀地想起之前吳延的話,不禁佩服起眼前這位大手大耳的少年郎來,隨著漸漸脫困竟連稱呼都變了,學(xué)著吳延一樣稱其為“大哥”,諂媚之意昭然若揭。
就在吳延轉(zhuǎn)過頭來鄙夷地?zé)o聲冷笑時,鼓聲、呼喝聲、喊殺聲竟在一瞬間戛然而止,這讓原本淡定自若的白居不易都吃了一驚,趕緊站起身子,向兩軍交戰(zhàn)的核心區(qū)域望去。
無論是漢軍還是鮮卑人,此時此刻都仿佛被人點了穴道一般,雙手低垂,僅有一雙眼睛仍惡狠狠地盯著對方,儲存著戰(zhàn)斗時翻涌的殺氣。
白居不易連忙爬上附近一個較高的山包,這才搞清楚此時發(fā)生了些什么——
由于此前視野受限,他一直沒發(fā)現(xiàn)原來鮮卑軍的中后部竟然赫然有三臺檻車在列,此時看到才想起趙苞在主帳中說的那一番話。
檻車之中關(guān)押的便是他的親母與妻兒。
白居不易仔細向戰(zhàn)場看去,猛然察覺地上并無太多尸體血跡,從鮮卑人的肢體語言上看并未有士氣低落、幾近潰敗之相,便明白此時鮮卑人只是大部分收縮至檻車旁邊,欲以趙威豪的親眷為質(zhì),逼迫他就范。如此看來,鮮卑人從一開始便計劃將其親眷押至城下,以孝勸趙苞打開城門,放棄抵抗。
此時戰(zhàn)場之上異常安靜,雙方的士兵都在等待著趙苞做出反應(yīng)。
“如此看來,無論如何也很難將趙苞的母親妻兒救回了?!卑拙硬灰组L嘆了一口氣。原以為只要將敵方統(tǒng)帥擊斃便可使鮮卑軍亂作一團,趁亂將其一分為三,逐個擊破,誰知竟忘了鮮卑小兵也敢挾持人質(zhì)。很難指望鮮卑人在無所得的情況下放人。盡管孝道一直是漢朝最為推崇的品德——漢倡導(dǎo)以孝治天下,所有皇帝的謚號都有個孝字,推舉人才叫做舉孝廉,但在國家、人民大眾的利益面前,忠比孝又更重要一些。
自古忠孝難兩全,今日想必又將有一出無法避免的悲劇即將上演。
就在此時,漢軍陣中最前面的地方有一個身影突然跪倒在地,一邊跪著一邊放聲悲號道:“為子無狀,欲以微祿奉養(yǎng)朝夕,不圖為母作禍。昔為母子,今為王臣,義不得顧私恩,毀忠節(jié),唯當(dāng)萬死,無以塞罪。”
白居不易聞言后直感覺自己雙腿一軟,視野一抖一降,劉備便頹唐地癱坐在離檻車不遠處的山包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檻車附近,誰也沒留意他是如何靠近的。他默然地旁觀著這一切像CG一般不可更改地在他面前播放,隨著漸漸想起蔡東藩在《后漢通俗演義》中關(guān)于此事的記載,心中的憤怒逐漸漫過了無奈,從胸中滿溢出來。
白居不易不知為何,在這一瞬間腦海里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自己母親的記憶。上大學(xué)時想通過某寶“刷單”賺錢最后被電信詐騙八千余元,收入微薄的母親為他償還了借款,還一直安慰他沒事;畢業(yè)后聽朋友說有炒股的內(nèi)幕消息,將家中積蓄八萬跟投進去,血本無歸,母親依然沒有絲毫責(zé)怪,自己卻常常為他日后成親的彩禮錢缺口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眠。
這世間,若有人你絕對不能對不起,那排在首位的一定是父母無他。
“我來到這《漢室孤兒》的世界中,可不是為了遵照歷史、體驗歷史的!”白居不易越想越怒,血氣不斷升騰,幾欲破喉而出。
正相反,他來到這里,就是要推翻無聊的既定歷史,創(chuàng)造新的嶄新世界與鮮活規(guī)則的!
想到這里,白居不易操控劉備拍地騰身而起,隨即嗖的一聲飛奔起來,將自己當(dāng)做一顆子彈,朝著檻車方向奮力射去。
“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顧,以虧忠義!昔王陵母對漢使伏劍,以固其志,爾其勉之?!壁w母慷慨而言道,說完便手握檻欄眼睜睜流下淚來。
白居不易先在官道一側(cè)的小山包上跑著靠近檻車。隨著離檻車越來越近,趙母的聲音和神態(tài)白居不易盡入耳目,內(nèi)心也因之愈發(fā)澎湃,有一股氣在體內(nèi)不斷聚集膨脹,好像將五臟六腑都擠得生疼起來。
待到已來到檻車上方,即將下緩坡沖入鮮卑人群之中之前,白居不易看到趙苞已將手抬起,作勢要下令進攻,為了爭取時間,他瘋也似的朝著人群怒喊一聲:“大爺我向來最恨什么歷史重演了!”
隨即不管許多,在下坡途中、踏上平地之前,用力一躍,直接從眾人頭上跳進了這鮮卑軍陣中。
旸谷何處
為你,千千萬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