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紫藤花與少年(二)
后來,那個少年每次來這個巷子里,都會帶著一個畫板。
在紫藤花下。
他會靜靜地坐在石階上,認真地畫著一些風景。
“怎么突然喜歡畫畫了?”紫沐有些好奇地問。
“你上次不是跟我說,想親眼見見那些我跟你講述的事物嗎?”郁疏言說。
“我想親手將它們畫下來,給你看?!?p> 他將顏料涂抹在了白色的紙上。
“這樣啊。謝謝你了,疏言。”她輕聲說。
她的心里泛起了一絲絲柔軟的漣漪。
“可你們人類不是有攝像機嗎?”
“你畫畫會很辛苦吧。”
郁疏言輕輕地瞥了他一眼。
“用攝像機拍出來的相片,都只是最純粹的風景而已。”
“相片傳達不出我想對你表達的東西。”他輕聲說。
“你想對我表達的東西?”紫沐反復琢磨了一下這句話。
“你可以直接說出來呀,你想對我說的話,我都會認真聽的?!?p> 而且都會記在心里。她微微笑著說。
“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當面說出來的?!庇羰柩缘亩佑行┪⑽⒎杭t。
紫沐有些不解地望著他。
他稍稍移開了視線。
“而且,攝影的話,也拍不到你?!?p> 妖是無法被人類的攝影機拍到的。
“你也是我遇見的事物之一。所以,比起無法拍到你的攝影,我還是更想要將自己遇見的事物畫出來。”郁疏言輕聲說。
“這樣啊?!彼琅f坐在矮墻上,靜靜地望著他。
她的心忽然間變得很柔軟。
“你看,我畫好了。”他將手里的畫板轉了過來。
她在那幅畫上看見了很多綻放的紫藤花。
還有穿著淡色裙子的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在一位人類少年的手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
“好看嗎?”那位少年的神色有些忐忑。
她看到了他指甲上沾染的顏料。
那是他反復多次練畫畫的痕跡。
“嗯,很好看?!弊香宓吐曊f。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在這一瞬間,她的心里被一些暖融融的東西塞滿了。
那些東西就像一片一片溫暖的雪一樣,漸漸地化了開來。
“你可以將這幅畫送給我嗎?”她低聲說。
說著說著,她的眼角卻濕潤了。
明明就是應該開心的事情,在這個時候,她為什么會流淚呢。
那些淚水卻順著她的臉頰落了下來。
郁疏言怔怔地望著她。
“對,對不起,我也不想哭的?!?p> “明明就是很高興的事情,可眼淚為什么就停不住呢?”她哽咽著說。
她想起了從前,自己一個人呆在這條巷子里寂寞的日子。
人來人往,沒有人能看見她,也不會有人去在意她。
她想起了那位看不見她,夸贊紫藤花好看的女人。
她曾經(jīng)被這句話觸動過,可那個女人還是離開了。
而現(xiàn)在這位能看見她的少年,愿意為她畫畫。
甚至,愿意為她畫出她想要看見的風景。
這個少年的眼眸,是那樣的溫柔。
這樣的感覺,到底該怎樣去表達呢?
紫沐站在了他面前,緊緊地攥住了他的袖子。
郁疏言靜默了一會兒,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她的身上。
他似是明白了什么。
郁疏言忽然抬起手,摸了摸她烏黑的長發(fā)。
紫沐微微一怔。
他低聲說:“沒關系的。淚水并不僅僅是在傷心的時候會有的?!?p> “在開心的時候也會的。這也是對那個令你感到開心的人,最溫柔的回贈?!?p> 他嘗試著輕輕地抱住了她。
紫沐緊緊地貼著她的胸口,她聽見了那個少年強有力的心跳聲。
后來的很多個春天和冬天,那個人類的少年都陪著她。
在這條鮮少有人來的巷子里,只有她和那位少年。
但是,在一個夏天,那個少年卻沒有來了。
紫沐不知道他為什么不來了,但她不會去生氣,或者是抱怨。
因為,她清楚人類的一生太短暫了,那個少年已經(jīng)給予了她太多溫暖。
她只需要靜靜地等著他就好。
然而,在某一天,她還是聽見了關于那個少年的消息。
“喂,你還記得這條巷子嗎?三年前,和郁疏言走過這里,他還推了我們兩個人。”
“呵,現(xiàn)在還提他做什么,什么天才,不過就一個殘廢而已?!?p> “說的也是,也不知道高考前還能不能從醫(yī)院里出來?!?p> “只能怪他命不好,車禍找上了他。”
紫沐一怔,她看著那兩個站在巷子口上的青年。
“你們在說什么?”她輕聲問。
“郁疏言,怎么了?”
但是沒有人能聽見她說話。
巷子里只有一陣風吹過,將那些落在了地上的紫藤花瓣吹散了開來。
“喂,還是別去這條巷子了吧,我感覺是有些邪門?!?p> “說的也是,想到曾經(jīng)還巴結過郁疏言那個殘廢,我看著這個巷子就覺得晦氣?!?p> 紫沐只覺得有點難以呼吸。
這種陌生的疼痛感又意味著什么呢?
就在她這樣思考著時,她聽見了巷口一陣細細啞啞的聲音。
那是鋼絲滾動在地上而發(fā)出的聲音。
“原來是這樣啊。當初巴結我,讓你們覺得恥辱了么?”一聲淺淺的嘆息傳來。
那是紫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她坐在那堵矮墻上,側頭望去。
是那個她一直在等待著的人。
“郁疏言?你怎么會在這里?”那巷子口的兩個青年仿佛受到了驚嚇。
“怕什么,現(xiàn)在不過是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廢而已。”
“郁疏言,雙腿截肢的滋味不好受吧?”
郁疏言微微笑了笑。
“是啊,挺不好受的,你們要來試試嗎?”
紫沐望著郁疏言。
這個從少年蛻變?yōu)榍嗄甑娜耍屗行┦煜?,又有些陌生?p> 他坐在輪椅上,手里依舊是拿著那個畫板。
他將黑色的顏料涂抹在了白色的紙上。
畫里的那兩個人的雙腿被這些漆黑的顏料漸漸抹去了。
“啊啊啊啊——”巷口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巷子里又重新恢復了寂靜。
紫沐無法看清楚巷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但她聽到了那位坐在輪椅上的青年低聲說:“這樣,你們也沒有雙腿了。”
她覺得眼前這個青年是和從前完全不一樣的氣息。
甚至讓她感到了一絲畏懼。
但她現(xiàn)在更為擔心的是,這個她所見到的人不過是她的幻覺。
“疏言?”紫沐輕聲問。
“是我,我回來看你了?!庇羰柩暂p聲說。
當他注視她的時候,那雙漆黑的眼眸是宛若清泉一樣的平靜。
是她所熟悉的溫柔。
郁疏言推著輪椅,一步一步走到了紫藤花下。
那位少女一如初見,坐在那堵矮墻上。
“紫沐,好久不見了?!彼χ鴮λf
“好久,不見了。”紫沐低聲說。
她的眸光落在了他的腿上。
心里那種疼痛感又翻涌了上來。
巷口那兩個人說的是真的。
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想知道,卻不敢去問。
郁疏言望著她。
他雖然在笑著,但是他的眼里沒有任何笑意。
“但是,我這樣的模樣,已經(jīng)不是你希望見到的吧?!?p> “我的雙腿已經(jīng)廢掉了。”
“而且,身為妖的你,應該已經(jīng)察覺到了,我已經(jīng)學會了術法,而且,是那些邪崇用的術法。”
這樣啊,他再也無法參加運動會了。
再也無法獨立行走了。
她心里那種疼痛感愈發(fā)強烈。
這個她看著長大的驕傲而陽光的少年,卻成了今天這個樣子。紫沐閉了閉眼。
在這個時候,她才是最應該去保護他的人。
她握著手里的紫藤花瓣,努力地微笑著說。
“疏言,你要是不想對著我笑,你可以不用微笑的?!?p> “你明明就比任何人都要悲傷?!?p> “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你都是我所認識的疏言。”
“你都是那個,唯一的,能溫柔地與我說著話的少年?!?p> 郁疏言微微一怔。
“疏言,我好想你?!彼吐曊f。
“一直一直都很想見你,只是我沒有辦法離開這里?!?p> “沒有辦法去找你?!?p> “對不起,疏言,這些日子里,我把你弄丟了?!?p> 這才是她真正地想要跟他說的話。
是她沒有陪伴在他的身邊。
那位青年的眼里終于有了些許真切的笑意。
他低聲說:“沒關系的,紫沐。以前的事情,只是我們羈絆的證明?!?p> “從今天開始,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分開了?!?p>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p> 在這一瞬間,那位青年似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郁疏言微笑著望著她。
他說:“我會把你畫進我的畫里,我們在畫里,會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