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鶴揚身形單薄孱弱,冬日里更是憔悴,臉色沉郁,此時,更是蒼白如紙,在風(fēng)口那么一站,仿佛隨時便會被吹倒似的。
阿灼面色倏尓一白:“你都...聽到了?”
馬士遠尬笑一聲:“好巧啊,殿下。”
蕭鶴揚咳了咳,清癯的身影便跟著顫動起來,一陣寒風(fēng)刮過,如同吹進肺腑一般,他便劇烈的咳了起來,許久也沒有停下。
馬士遠連忙將蕭鶴揚扶了進來,阿灼微微皺眉,起身給蕭鶴揚倒了杯水:“這么冷的天,出來做什么?”
蕭鶴揚咳了許久才停下,原本蒼白的面色頓時因咳嗽染上了一層紅暈,阿灼側(cè)目一看,竟在他蒼白的唇瓣上看到了一絲血跡。
蕭鶴揚抬手擦了擦唇角:“你不出來,我還不能過來看看你么?”
馬士遠見蕭鶴揚只口不提景帝之事,一時間也分辨不出他方才到底有沒有聽到什么,便看了看阿灼,阿灼臉上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這讓馬士遠一時覺得自己多余的很,便折身退下了。
然而這時,阿灼忽又開了口:“馬大夫,還請給太子診一診脈?!?p> 馬士遠面色一凝,顫道:“姑娘,今天上午已經(jīng)給殿下診過了啊!”
阿灼道:“再診,就在這。”
阿灼的語氣已是不容置疑。
馬士遠只得抬手覆在了蕭鶴揚的脈搏上,然而,蕭鶴揚卻推開了他。
阿灼挑了挑眉。
蕭鶴揚道:“阿灼,若你還當我是太子,便給我足夠的自由吧?!?p> 阿灼秀眉一凝,頓時怒目:“就是因為當你是太子,才不能任你為所欲為!若我今日不問,你還打算瞞多久!”
阿灼說罷,又凝視馬士遠:“還有你,又打算替他瞞多久?”
馬士遠第一次見阿灼發(fā)怒,頓時身子一抖,就跪在了地上,雖然阿灼平日素來好相處,可這不代表她就是個好惹的主,如今這里是晉王安排的地方,她又是晉王的心頭寶,馬士遠還是有幾分眼力見的。
阿灼狠狠的吸了口氣,若非方才看到了蕭鶴揚唇畔的血,若非他聽到景帝消息后還能那樣淡定自若,她便要真的相信馬士遠所說的太子已有轉(zhuǎn)好之勢了。
除非一個將死之人,又有誰會對自己親人的生死這般淡然而無動于衷呢?
而且,蕭鶴揚就算再虛弱,可他終究是習(xí)武之人,耳力甚佳,若是他來尋她,必是在很遠的地方便能聽到他們的交談。可是他絲毫不生氣她打算讓馬士遠隱瞞他的這個舉動。那便說明,他早就做過類似的事情。
阿灼忽然疲憊的很,咬牙看向馬士遠:“還有多少時日?”
馬士遠顫巍巍答道:“若殿下再不好好保重自己,恐怕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阿灼怔住。
就在不久前,蕭鶴揚他自己也說過這句話。
看來,他是鐵定了心“不好好保重”自己了。
蕭鶴揚看向阿灼的神色終究動了一下,輕聲道:“阿灼,我會保護好自己的?!?p> 阿灼看向蕭鶴揚凜冽一笑:“殿下在這樣的大風(fēng)天,隨便出來,就是保護自己了?”
蕭鶴揚不語,靜靜的將頭轉(zhuǎn)向窗外,沉默了許久,忽然開口道:“下雪了?!?p> 阿灼回身一看,果然,已有大片鵝毛般的雪花紛飛而至,不知何時已將行宮上下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霜白。
蕭鶴揚漆黑的瞳仁中泛起了一絲淡淡的光亮。
阿灼側(cè)目端詳著那神色,終究沒有再多言,就讓他這樣安靜的看一會兒雪吧。
雪花輕輕的,一片一片的飄下,很快便落滿了一層。
因著下雪,天邊也變成了亮紫色,將滿地銀光照亮,映在蕭鶴揚的眉眼間,襯出了淡淡的風(fēng)華,又仿佛隱隱看到曾經(jīng)那個朝氣蓬勃的少年郎。
蕭鶴揚輕輕開口:“阿灼,下雪了,便不會有風(fēng)刮來了,所以,我不算在大風(fēng)天出來,你陪我走一走吧。”
又是那樣卑微的語氣,帶著無限憐意,讓阿灼一時難以拒絕,旋即為難的看向馬士遠。
馬士遠會意道:“此時天還不算晚,殿下穿的厚一些,出去走一會,透透氣,也好。”
阿灼便命人準備好手爐和圍領(lǐng)將蕭鶴揚仔細的包裹好,同他一道在行宮里穿行,行宮依山而建,后面有一不大不小的湖畔,上面架著一座殘破的小橋,此時大雪覆滿湖面,覆蓋了整整一橋,垂柳已經(jīng)干枯,柳條上亦掛了些許,一排排的圍繞在湖畔,說不出的壯觀,遠遠看去,斷橋殘雪之景,凄涼而動人。
蕭鶴揚靜靜望著,冷峻的目色中漸漸染上了一層悲涼,他淡淡開口:“阿灼,有件事,恐怕得麻煩你?!?p> “你說?!?p> 蕭鶴揚淡淡開口:“以我的死,助晉王兄一臂之力?!?p> 想起他的病情,阿灼心頭猛地抽緊。
阿灼忽然就明白蕭鶴揚為何聽到景帝病危之事會這樣的淡定了。
自然是因為,早已做好了生死一搏的準備。
他說要以他的性命,助晉王一臂之力。
可他再落拓,也有太子威儀,如今能做這樣的決定,不知該是怎樣的艱難。
蕭鶴揚望著漫天的雪色,輕輕一笑:“阿灼,你看太宣的山河多壯麗,可是卻有那么多人看不到了?!?p> 阿灼抿了抿唇,目色不忍。
蕭鶴揚徐徐說著,聲音輕輕的,像是對阿灼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這個世上,人都有很多無奈吧,很多想做卻不能做的事,很多,想要卻得不到的人?!?p> “以前,我曾覺得自己幸運,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長大,衣食無憂,成了個風(fēng)流的性子,可是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高處才是不勝寒,冷清寂靜,無人知冷暖。”
“我們站在高位,背負的也是世人無法想象的,失去的,也往往更多?!?p> “其實有時候,我很羨慕晉王兄,羨慕他灑脫的行事,雖然他看起來處世不驚游刃有余,但是我知道,他其實在意的很多,但真正在意的很少,他可以在朝堂之上翻手為云,卻選擇點到為止。而真正能讓他方寸大亂的,只有你?!?p> “皇家之人,本該生性涼薄,但是,我們蕭氏,卻總是出情種。晉王兄是,父皇是,我...也是。”
“深情或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情深不壽?!?p> 蕭鶴揚淡淡的看向阿灼,眸光里蘊藏著淺淺的失落。
阿灼胸口抽痛,人失意時那種孤單,那種對一個人渴望的依靠與陪伴,她懂,那時她剛剛失去阿煜、失去李府,哪怕她混身是刺,蕭君彥也一直陪著她,不離不棄。
可是如今,她卻無法給眼前這個男子任何逾矩的安慰。
如他所言,她是蕭君彥的。
感覺到傷害一顆心,阿灼心底割裂般的疼痛,才知道當初蕭君彥知道如保護她的心,是有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