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轉(zhuǎn)眼暮色四合。
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夜景很美。方尖碑閃爍著耀眼的白色光芒,像要刺穿蒼穹。
傅寧背著畫板,低著頭走在去往酒店的路上。
夜風(fēng)吹起傅寧額上的碎發(fā),路燈一盞盞掃過,她昂起頭,白皙的臉上有了些許憔悴。
像是一尾疲倦不堪的魚,潛在海底,小心翼翼地呼吸。
那一群年輕人都還在科隆劇院玩吧……傅寧笑笑,九年過去,她的心也早已不愛熱鬧。
(四季酒店)
這是一個坐落在方尖碑附近不遠處的高檔酒店,在全球連鎖。她特意查了查百度,看到了“華人來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居住最多酒店”后果斷預(yù)定。
回到房間,她習(xí)慣性打開畫架包,四下翻了翻,卻找不到自己畫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瀑布寫生。
她蹲坐在地上,猛地想起,她隨手把畫卷成卷軸,塞到了背包外側(cè),馬馬虎虎地便去了下一個景點。
該死。
都二十六歲了還是丟三落四。
傅寧站起身來,拍拍腦袋。明天下午就要回國了,也來不及趕回伊瓜蘇去重新寫生……
伊瓜蘇瀑布的采景是她為倫敦時報特別刊設(shè)計的封面插畫最后一個提案設(shè)計的版面,恰好又快提交方案……
真是……
傅寧對自己進行了駭浪驚濤的自我檢討后決定調(diào)頭回去找景區(qū)工作人員。
二
20:20分。
傅寧披好褂子,火速下了樓。十一點前一定能回來。
她推開了玻璃門。
(后來這一舉動被列為傅寧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并且是top)
是熟悉的CHANEL NO.5清冽的香味。
黑色風(fēng)衣隨著夜風(fēng)輕微擺動。
她昂起頭。
他很安靜地看著她。
深邃得不像話的眼眸里,有一閃而過的猩紅。
不知什么時候,下巴有了青青的胡茬,鼻梁也顯得更加挺拔。寬闊的胸膛像波羅的海腥甜的海風(fēng),清晰的肌肉線路透過一層薄薄的襯衣顯露出來。
他什么時候變得如此成熟。
是她不曾參與的九年之中嗎?
“人的一生中有幾個九年?我花了兩個來遇見你,還剩一個,我用來等你?!?p> 好像夢中輕柔的囈語。
傅寧看著他聳動的喉結(jié),徹底愣在了原地。腦中似乎有什么輕輕浮現(xiàn),又好像沒有……
他的眼底,全是她的蒼白。她無力地倚在大理石壁上,眼睫毛如同蝴蝶般輕微顫動。
他曾一夜一夜未眠,無數(shù)次勾勒過再見她時,她的動人輪廓。
而不是現(xiàn)在的局促不安。
章厲楠伸手,遞上了畫稿。“是我在伊瓜蘇瀑布撿到的?!?p> 她終于抬起了眼睛,手指輕輕地翕動,接過了畫稿。
她無法直視他的眼睛,哪怕說聲你好。
三
她現(xiàn)在只想逃。
逃得遠遠的。
是令人窒息的緘默。
傅寧抓緊了畫稿,下意識扶住了墻壁,“我要回去了?!?p> 細若蚊吶,章厲楠卻五雷轟頂般地聽見了。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狠狠鉗制住了傅寧的雙臂:“你到底去了哪里,我在找你你知不知道?”
傅寧被抵在墻上,不知是不是肩膀的痛覺,眼淚狠狠地掉了下來。
她沒有辦法回應(yīng)。
她沒有辦法告訴他當(dāng)年她被構(gòu)陷抄襲時的無力和痛苦。她像一只徒勞掙扎的困獸,找不到出路。網(wǎng)絡(luò)輿論壓力如同潮水一般將她擊垮。
他甚至不知道,在那一年里她甚至想過死。
2010年,在讀D 大大一的傅寧參加了一個比賽,是一家很有名的報社聯(lián)名發(fā)動的平面設(shè)計大賽。
她的作品拔得頭籌。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被網(wǎng)絡(luò)人肉出來,說她的作品抄襲了一個很有名的設(shè)計師Lucy 的作品。
她被扣上了“無德”的帽子。
謾罵聲像一張密匝匝的蛛網(wǎng)把她禁錮,網(wǎng)絡(luò)輿論讓她無處容身。她甚至沒有辦法去為自己發(fā)聲,為自己整得一個清白的名譽。
而那時,章厲楠正在考MBA 的關(guān)鍵時期,她沒有辦法告訴他。
終于,一次交換生名額拯救了她。
院長知道傅寧的品行,始終沒有相信外界的輿論,毅然決然把她送去了英國。
英國好啊。
像一座避風(fēng)港一般。
隔絕了外界所有的質(zhì)疑。
這些,她面對他如何說得出口?
過去了整整九年,她不想再揭開傷疤。
“這些不用你管!”她狠狠咬住了下唇,抻著勁猛地推開了章厲楠。
她抱著畫稿,逃也似的跑回了房間。
再也不要回去了。
再也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