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喪禮

　　“老夫人方才來過，見此情形昏迷過去，至今未醒，老爺還是去瞧瞧吧?！卑⑶宓穆曇舳忌硢×?，眼眶也紅紅的。

　　戚玉的臉色比從池子里打撈起時還要慘白，渾身冰冷，甚至……甚至肢體已經(jīng)僵硬，身體的每一處冰冷無不在告訴眾人，她已經(jīng)死了。

　　戚建心如死灰，嘴里泱泱幾句只道是報應(yīng)，便撒下了戚玉的手站起來。

　　“老天爺不保佑不，不保佑啊！傳令下去，大小姐因思念長公主至極，思想混沌，縱身池塘而亡。明日，舉行喪禮！”

　　阿清含著淚應(yīng)下。

　　玉溪園里丫鬟遣了大半，夜深時分，房間里只留下阿清一人看守。雖說跟死人共處一室莫名可怕，但一想到躺在那里的人是大小姐，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小姐，就一點兒也不怕。

　　戚管家命人準備的棺材紙錢一應(yīng)物件，一一都送來完畢。下人們連夜布置喪堂，晚風習習，直吹的人后背豎起汗毛。

　　在距離喪堂三間院子外的住處，暫且歇住著首次到御史府來的那對母女。戚建原本打算永和堂看望過母親，幾經(jīng)猶豫，還是來到了那對母女的院子。

　　按理說今日玉兒發(fā)生意外，他應(yīng)在喪堂主持安排才對，可事發(fā)突然，他實在接受不了，只能在別處安靜養(yǎng)神片刻。

　　小女孩知道爹爹心情不好，方才母親也講與她說了，說是一個姐姐死了，爹爹在為她難過。她笨手笨腳的倒茶，卻弄得茶水到處都是，遞給戚建的時候說：“爹爹，喝茶?！?p>　　心里的郁氣一時難解，在看到小女孩的時候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靜丫頭乖，爹不想喝?！?p>　　戚靜姝仰頭單純無辜的看向母親，不知道該怎么辦。

　　女子面相柔和，年紀也才二十三四的樣子，臉龐上脂粉濃郁，五官也長的不錯。她讓靜姝先到別處去玩，緊挨著戚建坐下來，聽到喪堂里準備的哀樂，寬慰道：“大人不必擔心，既已對外說明大小姐的死因，想必皇上是不會怪罪的?！?p>　　戚建抬頭看她，眼里仍不相信：“蓉妹，你知道我跟明慧就這么一個女兒，皇上和定興侯都極為寵她。今日之事一出，我感覺天都要塌了?！?p>　　他的辛苦基業(yè)，他的錦繡前程，很有可能毀于一旦！

　　陳蓉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可人已離去，即便再傷春悲秋都無濟于事，多多少少表面功夫要做的像樣。話說回來，大小姐也真的短命，恰好在她跟靜姝進府這日喪命，難道老天爺都在幫她嗎？

　　御史府哀樂一響，整個都城都知道長公主獨女殞命。消息傳到皇宮之中，圣上悲痛萬分，走出殿門對著明月流淚，連走平路也差點沒站穩(wěn)。

　　已過子時，喪堂布置完畢，戚玉也被人抬進棺材。她個子實在太小，沒有量身定做的棺材，只好用大人的委屈一下。

　　可是……在人世的最后一件事都要委屈，她也著實夠委屈的。

　　躺在厚重的棺材木頭里，戚玉感覺要透不過氣來，她的眼睛怎么也睜不開，渾身上下不能動彈，最可怕的是，她能清楚聽到周圍的所有聲音。

　　阿清跪在棺材面前懷念以前，說著前言不搭后語緬懷的話。戚玉不過也就是個六歲的小娃娃，按照傳統(tǒng)必須要年滿十五歲才能舉辦喪禮，但她身份尊貴，若后事不能辦的體體面面，皇上肯定會怪罪下來。

　　所以才委屈了她蜷縮在大大的棺材里。

　　戚玉不覺得自己死了，她仍舊有意識和想法，除了不能動彈不能說話不能睜眼……

　　“大小姐，你這一離去，真是便宜了那不干不凈的賤門女子。如今大人將她帶進了府，連同小孽種也一同帶了回來！你若還在，不知要受多少欺負？”

　　“都怪奴婢，怪奴婢沒盡職責，疏忽職守。若是奴婢不回玉溪園給你拿披風就好了……”

　　說著又是一陣低低的啜泣。

　　戚玉實在想推開這塊沉重的木頭，想告訴阿清不要再哭了，不然眼睛紅腫了一點兒也不好看。奈何使不上勁，感覺自己是只被束縛住的蠶蛹。

　　糟糕！手帕她還沒拾起來！

　　手帕可是阿巡送給她的，阿巡是一個笑起來很可愛又有酒窩的男孩子，要是被他知道弄丟了手帕，肯定再不會跟自己玩耍！

　　想到這個，戚玉的心里頓時跟貓兒撓似的。

　　忽然面上一涼，棺材被拉開了！

　　戚玉終于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眼珠子動了動，掙扎的想要睜開眼睛。這才感覺到周圍安靜一片，除了吹拂過靈堂的風，再沒有其他動靜，就連阿清也不見了。

　　棺材邊上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音，仔細聽是玉佩跟木頭碰撞的聲音。

　　有人！

　　這么晚了，也不知道是誰還有閑情逸致來看望她……

　　“玉丫頭，你就這么走了。我這心里頭，還真有點兒難過?！?p>　　這聲音……是蕭景。

　　是小侯爺。

　　比她大八歲的小侯爺。

　　當今皇上名叫蕭長恭，年紀二十三，是先皇立太子之前的唯一一個兒子。長公主名叫蕭明慧，年方二十四，雖是先皇其他妃嬪所生，但與皇上感情深厚，兩人常以親姐弟相稱。最后才是蕭景，年僅十四歲，并非皇族真正血脈。幼孩時期，若不是長公主舍命從強盜手里救下他，恐怕早已是一具尸體。

　　在蕭景心中，長公主便是他心頭的一輪明月，帶來生活的安穩(wěn)，也帶來無盡的期望。

　　他不過是在路上無意間被救下來的孩童，何德何能受長公主萬般庇護？

　　更是在長公主的堅持和懇求下，才讓皇上動搖同意蕭景的身份，尤其是宣告他為定興侯時，舉朝震驚，紛紛覺得不可思議，就連當今太后都大為震怒！

　　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市井小兒，竟然能成為當朝侯爺？并有幸跟皇上和長公主以兄弟姐妹相稱，不止是前朝，便是任何一位先皇都未曾有過先例！

　　沒人知道蕭景的真實身份，于是他一直都活在眾人的謠言中。

　　有人說，是先皇拈花惹草留下的骨肉，也有人說，他是跟前朝有關(guān)的人……

　　種種言論，在市井小巷里都可以編出好幾本戲文。

　　戚玉不懂這些身世之謎，她只知道，小侯爺是最混最賴皮的，平時可沒少欺負她。

　　“大姐方才離去，尸骨未寒，你又遭遇不幸。小丫頭，你讓我跟皇上在世上唯一的念想都沒了?！?p>　　他的聲音清潤間帶著一點疲憊，還有少年的稚嫩氣息。

　　戚玉的腦子里飛快轉(zhuǎn)速，記憶中的蕭景鬼馬調(diào)皮慣了，難得在她面前如此深沉。

　　她真的死了嗎？

　　為什么還有意識？

　　阿清說明天就要舉行她的喪禮，會有很多人來悼念嗎？就像母親離世的時候一樣，會有陌生的人前來看望哭泣嗎？答案是不會的，母親才離開幾天而已，她在府上的待遇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前對她的好，原來全是因為母親的身份??！

　　想到這些，戚玉心里失落。趴在棺材上的蕭景靜靜看著里面那張小小的臉，往日的歡愉歲月，隨奔騰流淌的溪流一去不返，他再沒有那個跟在身后歡鬧哭鼻子的小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