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陽宮后花園中,花箋兒正陪著云華王后循著青石板鋪就的甬路,散步在滿枝紅葉的木荷樹下。
云華聽說尋竹已回到浮筠雅苑,本欲去探望,可怎奈自從那日見了花箋兒,便總是夢到自己從一高臺之上跌落,以至于夜夜驚醒難再入睡,不過三兩日光景,便憔悴了許多。
這一秋,合虛山甚是多事,云華便不愿再張揚,也未將夢中事告訴封措,唯有與赤若訴說幾句,再讓魏大夫開兩記安神的湯藥而已,幸而花箋兒每日前來陪伴,才略覺開解了些許。
“箋兒啊~”這幾日來,云華愈加喜愛花箋兒,總覺得她像是自己年少時的模樣。
“幸虧有你每日來陪我,給我寬心,否則如今宮中一下子出了這么多事,教人疲于應對,若是再無你這么個貼心的孩子在我身邊,我倒真是不知該如何開解了?!?p> 花箋兒小心地扶著云華的手臂,引她避開腳下崎嶇,說道:
“蒙王后不棄,留我侍奉左右,能為王后寬心,是花箋兒的福分!”
花箋兒說得謙卑,卻也是真情流露,自從花箋兒體察出云華就是當日墉城瑤姬真人轉世而來,便恨不得日日前來陪伴,好找機會報償昔日真人大恩。
原本以為真人墮入紅塵,輪回難渡,可慰的事她雖深陷六道之中,可貴為一國之后,又深得國君愛慕寵溺,從未受過一日人間苦難,想來是昔日福蔭庇佑善緣深厚之故。
“說什么棄與不棄~”云華王后說道:
“我看這便是上天注定的緣分使然,我一見你,便視你做女兒一般心生愛憐,想必這定是你我前世修來的因緣?!?p> 花箋兒眼光一閃,看來確是一切皆在命中有所定數,便是仙人也難脫此法。
“說起這因緣來,”云華繼續(xù)說道:
“我與尋竹也是有緣之人,且不說我是看著她長大的,就說她出生之時,我只看了一眼那裹在襁褓之中的嬰兒,便認定她就是我的兒媳了!
你說,這是不是緣分使然?~”
見云華說起尋竹才展露了多日未見的笑顏,花箋兒心中暗想,若是她知曉此刻的尋竹早易做他人,不知該作何感。
若說起此一事,花箋兒心中又不禁生出一絲疑惑,那便是為何這凡人尋竹與仙姬少璃會有著同樣的相貌,又恰巧借了她的凡身下界?
想到這兒,花箋兒便對之前的凡人尋竹多了些許興趣,于是問道:
“尋竹小姐出生那日,王后如何會在場?”
思想起往事,云華更是難掩溫柔的神情,娓娓說道:
“尋竹出生那日,恰逢我與王君帶著元容去蒼梧山還愿,那時姚夫人已有將盡九月的身孕,再過月余便要生產,我本勸說她不要隨行,可不知為何,那時的她十分固執(zhí),偏要同去不可。
想著她還要有一個來月才臨產,去到仙山為未出世的孩兒祈福也是好事,便答應了下來。
可誰知恰是那日,元容在蒼梧神廟旁的林中遇險,幸而得一赤色神鳥相救,才得以化險為夷,可姚夫人受了驚嚇,當夜便腹痛早產?!?p> “赤色神鳥?”花箋兒心中一動。
蒼梧神廟乃是金母元君閉關之所,元君身旁隨侍青、赤、玄三青鳥,跟隨元君閉關的便是其中的青鳥與少璃二位仙姬,看來那時便是少璃仙姬與司幽皇室的緣起了。
云華王后繼續(xù)說道:
“更奇的是,尋竹出生之時,產房內紅光透瓦而出,大家都道是這孩子降生于神廟,且天顯異象,將來必是不凡之人,可在我看來,只當她如女兒般看待,也是那時起,我便認定她是我封家的媳婦了。
尋竹出生的翌日,我到前殿替姚夫人祈福,卻在前一日姚夫人跪拜的蒲團之上發(fā)現了一枚冰玉玉佩,想必尋竹這孩子果真是金母娘娘賜予我司幽國的福祉吧!”
主仆三人邊說邊行至木荷窮盡之處,甬路盡頭清幽一隅設一涼亭,花箋兒與赤若一左一右攙扶著云華在亭中坐下。
云華望著山中肅殺之景,不禁慨嘆:
“我總是覺得,仿佛一切在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當年我與還是太子的王上初遇之時,不過偶一戲言,談起蒼梧山下清冷淵的蓮池景色殊勝,不想卻引得王上大動土木之工,為我造就了今日王城之中的朝云軒蓮池。
又是為著還當年之愿,我與王上才會攜容兒前往蒼梧,更有姚夫人執(zhí)意跟隨同去,這才有了尋竹早產于蒼梧神廟之事。
如今想來,必是仙人護佑我大司幽國,在冥冥中引了我們前去,而尋竹,也必是神賜之女!”
花箋兒點點頭,說道:
“司幽國皇室世代守護天帝祭壇,必是感動了金母,才會得此祥瑞之兆!
王后您是福澤深厚之人,也定會一生順遂如意,求仁得仁的!”
云華溫柔地望著花箋兒如畫的眉眼,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的面頰,說道:
“我的確是個有福之人,既得了尋竹這般活潑善良的可人兒作媳婦,如今又得了你這樣一個貼心的干女兒!
你不知,我見了你便心中喜悅,總覺得你就像我的過去,像我身體失散的一部分終于失而復得一般。
我雖自幼得父母愛護,與王上大婚后又是百般得寵,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夜深之時,我分明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缺了一些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可自從見了你,我才覺得那些缺憾都被填滿了!~”
聽著云華的話,花箋兒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她只知瑤姬真人乃昔日大德之人,如今墮入輪回也是福報綿延,享盡善緣,卻沒想到她也有隱于人后的辛酸與缺憾。
昔日在仙界時,只聽人說輪回不易,修行之身難得,尤其化生之身更是難得,彼時她只顧著自己修行艱難,只當說這話的人是危言聳聽,今日親見了人前風光無限的一朝國母,竟也會在無人之時獨自掙扎彷徨,才知自己不過是少聞多怪一葉障目之人了。
云華心疼地拭著花箋兒頰上滑落的淚水,卻沒意識到自己早已隨著她一般淚如涌泉,幾十年才習得如何落淚,卻總是難以習慣,云華哽咽著說道:
“如今好了,你我在一處,我便完滿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