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的晨曦透過氤氳的霧氣將鱗次櫛比的深灰色屋瓦染上一層薄霜似的金色,悅耳的鳥鳴聲不時地劃過暮秋的寒冷天空,如同銳利的剪刀裁破名貴的錦緞發(fā)出的令人愉悅又心曠神怡的脆響。
屋內(nèi)一片迷蒙的晦明,陽光穿不透濃重的晨霧,只能艱難地將一絲暗淡的晨光送入屋中,以此來傳達它的存在,使剛剛從黑夜混沌的夢魘里蘇醒的人們得以懷抱一縷光明的希望。
姜居云覺得眼皮上像是壓著什么重物,幾經(jīng)努力也沒能張開不知閉了多久的眼睛。
她的小腹一片平和的溫熱,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腹中蠕動了一下,就像是一尾歡快的小魚在映耀著金色波光的水面下快樂地轉(zhuǎn)了個身,“咕?!币宦曈芜M了水深處,只留下一串串可愛溫暖的氣泡。
她想要動一動手指,此刻她的手指指節(jié)好像是經(jīng)過了一個寒冬干枯脆弱的樹枝,僵硬而麻木,好像是稍微動一動就要斷裂似的,可回春之時,即便是被寒風摧折了一個冬季的頹敗枝條,也能在融融暖意的召喚下挺拔出新生的枝葉,重新?lián)Q發(fā)出勃勃生機來昭示寒冬的過去。
尋竹感覺到手中握著的居云干瘦的手指輕微地動了一下,瞬間從不安地睡夢中驚醒,大睜著充滿血絲的眼睛,探過身去俯身盯住居云蒼白的面龐。
她的眼球在緊閉著的眼瞼下微微轉(zhuǎn)動著,睫毛隨之顫抖,像是剛剛破繭而出的蝴蝶想要努力地振翅飛上天空。
“姐姐~”
尋竹輕聲地呼喚,想要將居云從無法掙脫的噩夢中喚醒。
聽到尋竹的聲音,和衣倚在外廳紫檀雕花太師椅上的兩個男子趕忙擁到尋竹的身后,看著她坐在床沿上俯著身子,一聲聲柔聲喚著床上緊閉雙目的居云。
“姐姐~我是尋竹,姐姐~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姐姐~你醒了對吧?你聽得到尋竹對吧?姐姐~”
一聲聲溫柔的呼喚,如同窗外愈強的晨曦,一聲比一聲更加清晰可聞地拉扯著居云飄忽悠遠的意識,就像是引領(lǐng)她找到了一扇隱蔽在空氣中無形的門。
尋竹的聲音穿透那透明的門扉,在上面震蕩出扭曲的形象,使得居云清楚地看到了那扇門的所在,居云的意識如同瞬移般到了門的近前,雙手握住在虛空中隱約成型的門環(huán),用力一拉,眼前光影掠動,映著淺灰色的光暈,出現(xiàn)了一個模糊卻使居云倍感安心的剪影。
“尋竹~”
當居云用她蒼白干裂的唇發(fā)出多日來的第一個聲音,身邊的三個人都如釋重負地呼出了長長的一口氣。
“姐姐~姐姐你醒了~沒事了~沒事了~”
離朱望向伏在榻旁緊握著居云雙手的尋竹,感覺她周身籠罩著一股冰雪消融的溫潤,那是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尋竹。
在他們相處的幾百年里,當她還是少璃仙姬時,她是善良溫和的,可那種善良中卻是有著如同廟堂神祗般的冷靜孤傲,是一種俯瞰眾生的出離和悲憫,可今日的她,離朱一時失神地感覺,這也許根本就是那個原本擁有這凡身的小姑娘尋竹。
這個有著與少璃一樣面孔,一樣氣息的凡間女子,她的意識和靈魂也許并沒有隱藏進這副身體的深處,而是時時刻刻與少璃一同存在著,在與少璃用同一雙眼睛看著身邊發(fā)生的一切,用同一雙手觸摸,同一顆心感受。
“孩...子!”
居云費力地說出她最為擔心的事情,眼中盡是驚懼和憂慮。
“孩子也沒事了!”
尋竹握著居云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一臉淚水卻微笑著說道:
“姐姐放心,你和孩子都好了~你餓不餓?睡了這么久,要不要吃些東西?”
居云的面色變得柔軟,輕輕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手掌在小腹上軟綿綿地輕輕撫摸著。
寧謐的祥和很快被門外的一陣雜亂打破,門被推開,云華王后慌忙地奔進房中,臉上掛滿了關(guān)切和因為睡眠不足而嵌在眼下的一圈淺淡烏青。
“云兒醒了?沒事了嗎?”
元容趕忙上前扶住母親,他知道母親的性子,她如此善良慈悲,昨夜雖被勸回寢宮休息,卻定然心系紫英芳苑無法安睡,于是看到長嫂蘇醒便立時派人去廣陽宮稟告,果然不多時,君后便前來了。
“稟父王母后,長嫂剛剛蘇醒未久,身上的惡咒已清,精神尚需好好將養(yǎng)。”
“好好好!”
云華一連道了幾聲好,激動不已。
“那便好生養(yǎng)著,來人?。 ?p> 身后有人應(yīng)著。
“請魏大夫來為夫人瞧瞧,膳房去準備一些清淡的吃食,睡了這么久,身體早就消耗了,讓他們都仔細伺候!
對了!”
云華忽然想起什么,又問道:
“孩子呢?!我的小皇孫怎么樣了?”
“王后請放心,居云姐姐腹中的孩兒也沒事!”
尋竹的聲音在元容身后柔聲響起,云華這才想起昨夜是誰人救下了自己的兒媳和腹中的小皇孫。
還未開口,只聽封措說道:
“多謝離朱仙君,此番多虧了仙君慈悲,使我皇家免遭禍事,實乃上天垂憐。”
說著,揖手向著離朱行了一個大禮,身后一眾侍者皆隨著君王行禮。
“王上不必多禮?!?p> 離朱說著雙手扶起封措,臉上卻是一臉受之無愧的表情。
“只不過,這咒雖然是解開了,但施咒之人并沒有尋著,終究還是隱患。
而且...昨日在我施法之時,分明有人故意干擾想要阻止我尋找到這咒法的源頭,看來...王上您這合虛別院,可不太平?。 ?p> “竟有此事?!”
封措一臉錯愕,望了一眼床上虛弱的居云,伸手示意離朱外間說話。
留下云華等女眷照顧剛剛蘇醒的居云,離朱元容跟隨封措來到了花廳,幾人落了座,封措問道:
“離朱仙君,方才所言究竟何意,還請仙君詳細告知?!?p> 離朱點點頭,理了理自己寬大的赤色紗袍,緩緩說道:
“昨日我施法之時,忽然神識被一聲啼鳴所擾,若是尋常凡鳥啼鳴,是斷然影響不了貧道的。
可昨日那一陣鳴叫之中,分明是注入了一股法力。
貧道不才,雖不敢說法力高強,可一般妖物卻也動不得我分毫,除非...”
“如何?!”封措一臉關(guān)切。
離朱沒有繼續(xù)說出他心中的猜測,而是若有所思地說道:
“昨日那啼鳴中的法力,貧道曾在八百年前見識過,可那人早已不在人間,更是斷無可能在此地出現(xiàn)的!
況且那啼鳴中的氣息,遠不及八百年前我所見的那般強大,只是,陰邪之氣卻不亞于當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