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國(guó)，天都城。
醉仙居是個(gè)好地方。
一舀白云泉，香醇清冽，有著天都城“玉泉”美名，引得眾多文人墨客都于此對(duì)飲暢談，不少皇族子弟也喜來此處小品一二。
就連那皇宮里的酒釀，也多是從這醉仙居引來。
午后這會(huì)正是醉仙居最熱鬧時(shí)分。
一雅間綠窗大敞，白衣少年斜挎窗前，俏臉微醺，纖指輕捏冰裂釉小瓷酒盞，看著這天都城街道上行人攘攘，星眸微瞇，勾起唇角慢悠悠地念道：
“醒者多苦志，醉者多歡情?！?p> 回頭又對(duì)屋內(nèi)的小侍女得意地癡笑道，“紅綃，你說，我這念的，對(duì)是不對(duì)？”
許是喝得多了，少年動(dòng)作遲緩，說話也有些不利索。
紅綃看著白衣少年，面上焦急得五官都擰作一處，腳步躊躇著，欲前不前。
雙手扭著手絹，手心都給急出汗來，“公、公子，您還是別喝了，我們快些回去吧?！?p> “你懂什么？”白衣少年不甚在意地回過頭去，半睜著星眸看向窗外，眼神渙散，也不知是在看何處。
指尖揉搓酒盞的釉身，朱唇微動(dòng)，梨渦淺顯，“這酒啊，能點(diǎn)人文思。公子我，小飲兩口，便會(huì)背詩，這再飲一番，先生，不得好好夸我？”
“公子，先生夸不夸暫且不論，您要是再不回府，怕又要被抓回去了?！奔t綃急得跺腳，這公主每次都偷偷出宮來這醉仙居飲酒，這被抓回去也不是一兩回了。
好在天子寵她，頂多禁足半日，可她們這些做婢子的就慘了呀！
“我正開心呢，別說這些鬧心事！”秦歡黛眉微凝，心中煩躁。
“歡兒是覺得皇兄鬧心了？”
男人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一旁的紅綃嚇得“嘭”地一下子，俯身跪到地上，顫顫巍巍地喊道，“參見二皇子?！?p> 秦歡本還醉著沒反應(yīng)過來，聽到紅綃這么一喊，猛地清醒過來，身子咻地站直，眼神霎時(shí)一片清明。
挪著腳轉(zhuǎn)過身來，腦袋忽的就垂下，雙手交握著，乖乖認(rèn)罪道，“二哥?！?p> 秦煜看向少年低頭頷首的模樣，一窩子氣頓時(shí)不知往哪撒。
只好沉著口氣，訓(xùn)道，“你啊你，你說說，這都第幾回了？”
這說是訓(xùn)斥又沒訓(xùn)什么。
秦歡聽著也明白二哥這一關(guān)是過了。
手稍微松了松，抬眼看向秦煜，無辜道，“我這不是宮里太悶了嘛？”
瞥眼看向別處，櫻瓣微微皺起，“想我自從搬到永樂宮后，偌大的宮殿里就我一人，父皇大哥二哥都見不著了。
都說永樂永樂，我進(jìn)去后又何時(shí)開心過？”
秦煜聞言，也不由為她心疼。
小小年紀(jì)便要獨(dú)身鎖在這深宮里，換作任何一個(gè)女子怕也是受不住的。奈何禮法嚴(yán)明，又豈是皇族說改就能改的。
秦煜也只能上前捏捏秦歡的手，柔聲安慰道，“歡兒乖。以后哥哥多去看你便是?！?p> 忽而想到前幾日秦歡心心念念著的那人，又道，“前幾日你不是說看上新上任的左將軍嗎？
父皇已經(jīng)應(yīng)允，今日便給你們賜婚，還將那左將軍直接提名為車騎將軍?！?p> 秦歡星眸乍亮，大喜道，“當(dāng)真？”
秦煜淡笑道，“我何必同你開這玩笑？估計(jì)這會(huì)父皇正召見那廝呢。”
秦歡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他，“那二哥，我們?nèi)タ纯?？?p> 秦煜斜眼將她上上下下打量個(gè)遍，“你確定？”
秦歡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覺尷尬，自己現(xiàn)在這幅少年郎的打扮，要是父皇見著，鐵定要訓(xùn)了！
尬笑道，“二哥，你且稍等，我回宮換身衣裳。”
快步走到紅綃面前，拉起她就要往外面跑去。
卻聽身后秦煜朗聲笑道，“傻丫頭，就你這短腿得跑多久？坐我轎子回去吧?！?p> 秦歡剎住腳，回頭傻笑道，“還是二哥想得周到。”
秦煜走來時(shí)伸手彈了下秦歡的腦門，“堂堂公主在街市上亂跑，你是想明天繼續(xù)當(dāng)這坊間閑談的主角是吧？”
彈得倒不重，秦歡也不覺疼，就是這話真是戳到她心口上了。
僵笑一聲，“我這親民，親民，呵呵……”
文德殿。
明帝俯視著面前跪得直挺的男人，眉目肅然，聲音愈發(fā)渾厚威嚴(yán)道，“聶愛卿，朕賜你車騎將軍你不受，賜你駙馬你不予，你要將朕放在何處？”
聶啟黎雙膝跪地，身子繃得僵直，擲地有聲道，“皇上，微臣并無抗旨之意。
只是如今這平?jīng)鰢?guó)侵犯我朝邊境，西陽關(guān)百姓民不聊生，邊疆將領(lǐng)誓死抗敵。
微臣一心只想為皇上分憂，誓要將那涼賊打回平?jīng)隼铣病?p> 涼敵不滅，微臣又何以家為？”
明帝半瞇著眼看他，眸中晦暗不明。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殿內(nèi)并未掌燈，些許微光透著窗紙落得大殿灰暗，和著這死一般的沉寂，氣氛越發(fā)沉悶。
聶啟黎拱合的手握得發(fā)青，額上漸漸冒出冷汗來。
明帝依舊微瞇著眼看他，神色不明。
聶啟黎不敢抬頭，雙眸往下，視線之下只有——
那幽暗中，明帝龍袍的衣擺上，那威懾天下的龍騰。
那黃袍加身，天地臣服的龍威。
任誰都不可戰(zhàn)勝的天子威嚴(yán)，充斥著整座大殿。
突地，門外傳來少女嬌俏的聲音。
“父皇，兒臣來看您了?！?p> 緊接著，門被一雙素手推開。
殿內(nèi)乍亮，昏暗被盡數(shù)掃去，原本降臨在聶啟黎身上的威懾也隨著女子的一句話驟然消失。
明帝見著來人，眉目柔和下來，輕罵道，“天和最近是又不乖了，朕的文德殿想闖就闖，太傅都沒把你教好！”
這雖是罵，話語中卻盡是藏不住的寵溺。
秦歡蝶飛裙舞地行至明帝身前，俏聲說道，“父皇，兒臣這不是想您了嘛?！?p> 牽起明帝的手，便撒嬌道，“您一向政務(wù)繁重，又沒空來看兒臣。兒臣也是思念您，擔(dān)憂您操勞過度有傷龍?bào)w。
這不，好不容易有機(jī)會(huì)能讓皇兄帶兒臣回宮看父皇。父皇不可憐兒臣思念心切，還反過來要責(zé)怪兒臣。父皇難道就不想兒臣嘛？”
明帝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好啦。朕深知?dú)g兒憂心朕龍?bào)w，不過歡兒，下次可不能再這般胡來。”
秦歡低頭乖巧應(yīng)道，“知道了?！?p> 瞥眼看向一直低頭跪在地上的男人，嘴角微微翹起，明知故問道，“父皇和左將軍在談事情嗎？”
明帝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聶啟黎，“朕打算賜聶愛卿車騎將軍一職，并賜婚與你二人?！?p> 秦歡眸中笑意更甚，正欲開口答謝明帝。
卻聽聶啟黎赫然出聲，“還請(qǐng)圣上三思！”
明帝眉宇緊擰，目光陡然犀利，就要怒斥這逆臣。
秦歡一把扯住明帝的袖袍，“父皇莫?dú)鈮纳碜?！?p> 回眸看一眼聶啟黎，嫣然一笑，“左將軍才貌雙全，又一心為父皇分憂，實(shí)屬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兒臣也甚是心悅?！?p> 又看向明帝，伸手偷偷戳了戳他的腰，“但父皇，左將軍與兒臣還并不相熟。先容我二人相處段時(shí)間，再賜婚也不遲嘛。
再說了，兒臣還想在父皇身邊多待幾年呢，父皇可不能這么早就將兒臣給推出去了?！?p> 明帝終是松了口，“聶愛卿，看在天和公主的份上，今日暫且便如此罷。
不過，這車騎將軍，你受不受，都得受著。朕的天和公主，你將來，也得給朕好好待著。
今日你便先回去。明日整理好行裝赴往邊疆，這新上任的車騎將軍可別一上來就丟了朕的顏面！”
“是，微臣告退。”聶啟黎心中苦笑一聲，有些無力地站起，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