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攝魄鉤
鎮(zhèn)很老,人也很少。
小鎮(zhèn)很破,破的數(shù)十年來基本上沒有外人來過。儼然是一個世外桃源,只不過,這個桃源可能破了些而已。
也正是因為這樣,小鎮(zhèn)上的人們感情都很好,畢竟低頭不見抬頭見,總共也沒有幾個人,所謂遠(yuǎn)親不如近鄰,而小鎮(zhèn)上,不僅僅是鄰居,這么多年過去,大家或多或少都沾親帶故。所以彼此之間都很融洽,畢竟,如果不融洽的話,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鎮(zhèn)上也很難活下去。也許吧。
總之,在孩子的短短的記憶里,鎮(zhèn)子里就跟一個家一般的溫暖。所有的人都是對他可親可愛的長輩。他也是所有人的孩子。
每天,從鎮(zhèn)頭那家破破爛爛的瘸木匠的鋪子,跑到鎮(zhèn)尾那家殘殘舊舊的寡婦豆腐。對著豆腐鋪里的寡婦喊著,瘸子瘸子,沒有老婆,寡婦寡婦,少個漢子。聽著五大三粗的寡婦揮舞著木棍朝著他們出來,孩子們一哄而散,只留下寡婦在身后手插著腰,破口大罵,即使已經(jīng)跑遠(yuǎn)。孩子仍然覺得寡婦的口水能噴到自己背上。
三四個年齡相仿的小伙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瘸子和寡婦氣急敗壞的樣子,大家哈哈大笑。孩子模仿著寡婦,一手扶腰,一手狠狠的在空中戳著。幾個孩子又笑做一團。
日子就是這樣的乏味又快樂著。哪怕回家被寡婦堵在家里告狀,被父母狠狠的揍了一頓。事后孩子依然樂此不疲,畢竟小鎮(zhèn)這么單調(diào),孩子找點樂子不容易。即使這種樂子在大人眼里看起來很無趣罷了,孩子卻依然我行我素。寡婦和瘸子也依然次次拿他們沒有辦法。
孩子就這樣?xùn)|家進,西家出。帶著自己的小伙伴們給這個單調(diào)的小鎮(zhèn)上添上了一些生氣。
小鎮(zhèn)不大,人也有數(shù)。
所以這個乞丐的出現(xiàn),就像油鍋里面滴入一滴水一般,轉(zhuǎn)眼間人盡皆知。
乞丐約莫三四十,約莫四五十,皺皺巴巴的臉上被風(fēng)鑿雨蝕的看不出本來的樣子,就好像一張本來就揉的皺巴巴的紙丟到水里泡爛,撈起來烤干,最后又狠狠打摔在泥土里面。總之,一張臉寒磣的沒法看。
小鎮(zhèn)很小,這樣一個外人很快就被孩子認(rèn)識了。
在孩子眼中,乞丐比起其他人多了不少的新鮮感。每天去惹瘸子和寡婦,也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太大的意思了。
孩子心中覺得,這個丑八怪乞丐,欺負(fù)了也就欺負(fù)了。沒有什么大不了得,在孩子的帶領(lǐng)下,每日的玩耍對象由瘸子木匠和寡婦,變成了這個乞丐。
乞丐雖然是乞丐,卻從來不張口討飯。每天,就坐在小鎮(zhèn)中央,閉著眼睛,躺在那一片陽光之下。敞開破破爛爛油光锃亮的衣服,漏出斑斑點點黑黢黢的肚皮,時不時用留的老長的小指甲扣扣弄弄自己的肚皮。
乞丐的指甲很長,特別是小指甲,長的已經(jīng)微微發(fā)卷,指甲里黑灰一片,泥濘不堪。而當(dāng)指甲一點一點的劃過肚皮時,似乎都能看見那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在陽光中窸窸窣窣的飄灑飛舞。在光中被敷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乞丐的面前放著一個破碗和一根打狗棍。
碗上油油膩膩,滿是手印和污穢。碗沿上大大小小呲著幾個口子,如同孩子缺牙的嘴巴一半。打狗棍也扭扭曲曲的,更像一根拐杖。
孩子帶著自己的小伙伴們一開始總是遠(yuǎn)遠(yuǎn)的觀察著躺著的乞丐??粗@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怪人,打亂這鎮(zhèn)子上原本寧靜的氛圍。
家中父母,對孩子也是耳提面命,讓他們不準(zhǔn)靠近這個外來的乞丐。
孩子還記得自己當(dāng)時問父母為什么不能接近?
父母卻并不回答他,只是互相意味深長的對視一眼,搖搖頭、對他說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孩子卻并不理解,他覺得這個鎮(zhèn)子上的人都是陌生人,大家雖然很親近,但是那份親近之中又有幾分真實?不過這樣的問題,對于當(dāng)時的孩子來說還是太復(fù)雜,他只是覺得父母的表現(xiàn)很奇怪。
孩子一個人來到河邊,看著河水靜靜緩緩的涌動著,河水上面的浮萍熙熙攘攘。讓河流變得凝固起來。
粘稠的河流,像是一條巨蟒,一點點的吞噬著這篇土地。孩子似乎看見了,這條巨蟒就要將自己的這個小鎮(zhèn)吃掉。
落日余暉,給這條陰碧大蟒鍍上一抹血色,天色不早,孩子有些害怕。那起起伏伏不斷涌動的巨蟒,朝著孩子步步緊逼過來。
孩子扭頭朝著小鎮(zhèn)跑去,背后的陰碧似乎也越漲越高就想要把小孩吞掉一般。
孩子慌不擇路的跑著,跑著,不記得自己要跑到哪里也不記得自己為什么跑。只是因為害怕,就想要跑吧,跑吧,離開這個地方。
突然孩子只覺得一股巨大的吸力抓住了自己,將自己拉入那一汪粘稠的碧水之中。眼前明暗生滅,濃濃淡淡的綠色,在他身邊纏繞,水草也化成一條條觸手糾纏在他左右,手腕,腳腕,腰,脖子,都似乎被緊緊的束縛住。
孩子慢慢的沉淪,想要睡在這汪粘稠的碧水之中,跑了這么久感覺好累,就想昏昏沉沉的這樣難將醒來。
突地,孩子在暈眩中被一股大力抓住,就像一條魚一樣被釣起甩高空。孩子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沾滿綠苔的自己在空中劃出一道青色長虹。滴滴答答的水連著青苔在地上一片狼藉。
當(dāng)孩子回復(fù)意識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躺在岸上,夜涼如水,不知道是身上未干的水漬還是深深的夜,總之身上冷的緊。
“看到了嗎”?
孩子耳邊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無力的孩子扭頭去看,只看見那個懶散骯臟的身影,像一只黑色老鴉漠然佇立在他身旁。
看到?看到什么?
孩子疑惑著,不知道這乞丐想要說什么。
“我問你,看到了嗎?”乞丐再次厲聲問道。
孩子怯怯諾諾,不知道乞丐到底想知道什么。
乞丐終于不耐煩了,深處那長長地骯臟的手,凌空一抓,孩子便已經(jīng)在他手里。那彎曲變形的長指甲,死死的扣著孩子的喉嚨。
蜷曲的骯臟指甲緊緊的扣著孩子纖細(xì)的脖子,黢黑的指甲在孩子脖頸上留下深深的印記。孩子白皙纖細(xì)的脖子,被那指甲摳出斑斑點點的血痕。
孩子只覺得脖子像是被鋼索扣住一般,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父母告訴他,要小心陌生人,要小心這個乞丐,大抵是沒錯的。只是孩子不明白,乞丐到底要什么東西。
蜷曲的指甲竟然異常鋒利,刺入孩子的皮膚之中,絲絲入肉,皮膚底下甚至能看見指甲的痕跡。孩子已經(jīng)無力掙扎,就像一只被釘死在墻上的青蛙,只有小腿牽扯著一動一動,垂死掙扎而已。
乞丐皺褶的臉,在夜晚微弱的月光下,顯得尤為干扁枯槁。孩子被他單手拎起舉高,脖子上的血順著乞丐刺入脖子的指甲慢慢流下,殷紅一片。
乞丐側(cè)臉,舔了流淌在臂膀上的血液,手上不由得收的更緊。
孩子覺得自己眼前浮現(xiàn)出一片金星,燦爛的猶如星海一般。他也很好奇自己為什么不掙扎不反抗?也許是那汪碧水吞噬了他所有的精力了吧。
孩子突然凌空飛出,乞丐的手臂,只聽咔嚓一聲,折成一個奇怪的角度。孩子只覺得自己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掙扎著抬眼看看,卻是那賣豆腐的寡婦。寡婦看著他醒來,朝著他笑笑,看他想要說話,將指頭豎立在唇前。
噓,別說話。沒事啦。你看著就好。
乞丐抱著自己扭曲的手臂,站在他眼前的卻是一瘸一拐的木匠。
乞丐怪笑道,你們兩個還是出來了。躲了這么些年,還是被我找到了吧?
木匠和寡婦并不回答,乞丐手一用力,拐杖上覆滿的銹色紛紛脫落,變成一柄長鉤。
長鉤幽光閃爍,漆黑的刀刃像是要把整個夜空吸收掉一半。孩子看著那長鉤,似乎有幾分熟悉。寡婦嘆了口氣,臉上似乎有濕潤亮亮的東西劃過,在星光月輝之下,顯得格外刺眼。
“對不起,我們只是想多在一起一會兒,并不是有意要害你,讓你陷入這幻夢之中?!?p> 寡婦對著孩子說著,孩子雖然聽不懂寡婦在說什么,但是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fā)生了。于是伸手拉住寡婦。
寡婦搖搖頭,看著遠(yuǎn)處和乞丐打做一團的木匠。慢慢的掰開小孩的手說,孩子,沒事啦。很快你就會醒來了。我們幾個這段日子連累你不少,希望你不要怪我們。
寡婦朝著兩人飛去,直直的將自己的身子朝著那長鉤送去,不偏不倚,長鉤將寡婦刺穿。乞丐大驚,想要拔出長鉤,寡婦的手仍然死死抓著長鉤,難以拔出。
木匠一掌將失神的乞丐擊中,乞丐軟軟的癱倒下去。木匠抱著寡婦的身體無語哽咽。孩子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話到嘴邊,全身卻又軟綿無力。
木匠看著孩子,緩緩的從寡婦胸口抽出那柄長鉤。
“我們兩人虧欠你的,這樣也算報答你了。這乞丐本就和我們是一起的,只是我和她一同長大,青梅竹馬,乞丐嫉妒我們,我們也只能躲在你這里了。只可惜,沒想到,欠你的我們兩個居然要用命還,只希望你能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讓我倆不再分開。
孩子不明白木匠在說些什么,木匠卻不愿意多說,只見長鉤飛起,穿透木匠的身體。木匠也倒在寡婦身邊,手還是緊緊握著寡婦的手。
孩子直覺一陣心悸,哇的一聲,口中吐出大堆綠色液體。好不容易吐干凈了,孩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傷痕。好像就是自己在河邊睡了一覺而已。
孩子看著自己,好像已經(jīng)不是一個孩子,自己應(yīng)該是個青年人了。但是剛才那一切又那么真實。仔細(xì)看看周圍,在自己枕著的地方并排躺著兩柄長鉤和一把銹跡斑斑的鞘。
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將兩柄長鉤并排放在一起。只聽見乒的一生,雙鉤緊緊的吸附在一起,好像沒有什么能夠再分開它們一樣。
孩子大概明白了什么,所謂神兵有靈,入夢成怪,也許就是這樣吧。
孩子,不,青年,將裝入鞘中的雙鉤背起。
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