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厲琉是一個孤魂野鬼,倒也不像,她整日飄蕩在空中,似與這身下的白云黑云融為一體。說她是仙,更不像,她沒有實體,只是虛空中的一縷縷云朵。
人間總說,天上的神仙會騰云駕霧,會長生不老,會極厲害的法術,她身為一朵常年漂浮于空中的云,神仙沒見過,倒知道那變化無常的老天爺,剛開始,她會精心選擇一個蔚藍得沒有一丁點塵埃的天空,對懶洋洋的老天爺吹胡子瞪眼道,“你個奶奶的,你的心情真像那七彩的花,一變一個色。我看個個都頂漂亮,唯獨妒嫉我的美貌。偏我這個奶奶,定不會隨了你的狗愿?!?p> 說完一屁股躺在軟軟的白云上,仰臉直面藍天。厲琉喜歡白云,喜歡太陽,喜歡天空,唯獨不喜歡變成黑色的天空。可這份喜歡與不喜歡,只有茫茫天地中空蕩、寂寞的她知。她醒來的第一刻,激動地與周圍的其它白云聊天說話,她說了很多話,懷了很多熱情,等來的卻是黑云滾滾,電閃雷鳴。從那時起,她知道自己怕是天上獨一無二的一朵具有靈識的云。
獨一無二,是很值得珍藏的。
罵完,厲琉感覺很是酣暢淋漓,心情也特別舒暢。她總會站在云上罵一罵。意料中的無人敢同她對罵。她不知道自己罵罵咧咧的話從哪里學來的,只知道聽著人間的話有趣,便閑得無聊記了下來。
不得不說,人間是個有趣的地方。人們善良、樸實、智慧、可愛,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有人在的地方,必會熱鬧非凡。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人頭攢動,有賣菜的大媽,有剁肉的屠夫,有賣藝的雜耍,還有買胭脂水粉的小姑娘,厲琉透過云縫遠遠望去,他們像密密麻麻的小螞蟻在不斷地移動,可她很喜歡這群龐大的小螞蟻,他們有故事,有家人,還有愛情。
他們會既天真又羨慕地說神仙個個長得仙骨道然,容顏極美、極仙,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一點令厲琉與他們不同,至少她見過人間。
時間過得很枯燥,厲琉唯一的樂趣,便是趴在云縫里窺視人間。她時常忘記自己是何種模樣,可每當看到身旁輕飄透白的云,大抵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飄飄然,而不知所以然。
時間越發(fā)的久了,云就像人間做飯的煙,不一會兒就散了,即使沒有風。厲琉看著身旁一朵朵潔白如雪的云,一個挨一個在斗轉星移中飄散,又涌上來許多自己不認識的云,有大的,有小的,有方的,有圓的,唯獨不見常圍在自己身邊的“小白”。
厲琉想自己是個懷舊的人。“小白”是厲琉從人間學到的為自己親密朋友起的名字,這個名字、朋友讓她感傷了好久。
直到有一天,她徹底忘記自己起的名字“小白”,也忘記了人間的有趣。
人間變了,血流成河,哀聲哭聲撼天動地,你殺我,我殺你,人人都想坐上那至高無上、散發(fā)著腐朽權利的皇位,即使踏過自己親人的鮮血也在所不辭。戰(zhàn)火四起,尸橫遍野,草木枯竭,災害頻發(fā),大雨滂沱。
朝代更替,變來變去,改來改去,其實什么也沒變。血映紅了天,染黑了云,一聲雷,一道電,一場雨,整整三天三夜,引發(fā)洪水,又將是一場血水。
人間曾經智慧的大腦現滿是陰謀詭計,可愛的面龐越發(fā)地丑陋、猙獰。
厲琉撕心裂肺地哀痛,以往的美好一點點在她眼前撕碎,她卻無能為力。為什么不能隨著“小白”而去?難道這就是獨一無二嗎?沒有人陪伴的獨一無二又有什么意思呢?
厲琉不再站在云上對復雜的老天爺張牙舞爪,也不再透過云縫窺看有趣的人間,她睡了,如同其它飄動的云一般,讓時間拖動著她虛空的身體,流動在天上。
——
無窮無盡的黑暗混沌中,漂浮的厲琉耳邊驀地響起震耳欲聾的高呼聲,從地面透過層層云端傳向天上,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虛空之境,震得她的嬌軀狠狠地抖了三抖。
三百年了,能夠從地上傳到天上的,只有那天選之子、人中龍鳳。厲琉漫散的靈識似有聚攏,還沒來得及轉醒,一只無形的手,狠擒住她無波無動的心,直拉著她的靈識往下墜。
這是老天爺晚來的報復嗎?
厲琉虛空飄渺的云身,剎時擠進了一個血液竄動的鮮活人軀。新鮮而刺激的感覺,驚得她一下睜開了眼。前方,浩浩蕩蕩地人群跪拜在地,玉冠錦袍,五彩斑斕,身姿肅穆地迎接當朝新皇。
“吾皇萬歲萬萬歲。”
高呼聲一波波地傳入厲琉耳中,除了混沌,還是混沌,剎時她腦子似要炸開,聲音和回憶一并涌了上來。剪拼的片段光怪陸離,有大笑的,有低哭的,還有利劍上啪啪滴落的鮮血,那人冒血的手緊握著劍身奇怪地笑著,口中喃喃道,厲琉聽不到,也看不清,只感覺一直戰(zhàn)栗的身體有異常的快感和悲傷。
厲琉難受地托著被皇冕壓得沉重的頭,身后低著頭的宦官,聰敏地悄步上前問道,“陛下,登基大典已成,是否先回寢宮休息?”
登基大典?漫過臉前的厚重的珠簾,俯視腳下從頭到尾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拜在地的文武百官,厲琉無力地朝身旁的太監(jiān)揮了揮手,太監(jiān)噤聲退下。
厲琉扶著龍椅艱難地站了起來,高挑的身軀立于高臺之上,仿佛要支起這天地,望著藍得不見一點塵埃的天空,還有潔白如雪的云,那是她的家,她的國。
不知禍不知福,厲琉倒順了老天爺的意,要殺要剮隨便來,幾百年都咬牙熬過去了,還怕你這個躲躲藏藏的神仙。不論是云,還是人,厲琉都要一并活出自己的精彩。讓他們知道是人不是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是諒你而為。
茫茫天下成簇的黃旗隨風飄動,應著厲琉內心的振奮,她定了定神,攜著一覽眾山小的氣魄,對行跪拜之禮的文武百官道,“起身?!?p> 聲音攜著風清楚地傳入每個附拜在地的官員,中氣十足,干凈利落,令百官有一瞬似乎哪些地方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