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雅態(tài)、明眸回美盼。同心綰。
算國艷仙材,翻恨相逢晚。
一張臉能有多重要。
梵貍總是這樣問自己。梵貍的家住在“三途河”旁,這個河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誰起的,竟然如此不吉利,所以來來去去,河邊的人家都陸陸續(xù)續(xù)搬走了,只余下梵貍一人。
梵貍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只有她自己。
梵貍每日過的都和前日差不得太多,但今日總歸不同,她瞅見一棵小小的綠芽在“三途河”岸邊上搖搖晃晃,這大冬天的,怎就出了這樣一東西?
梵貍看著這小芽可真是可憐,就和她一樣,格格不入。她看了一眼遠處的人家穿著厚厚的棉冬衣,再看看自己依舊夏日里的一身黑袍,她沒錢再去置辦冬衣了,再看了一眼隨風晃動的小芽兒,從自己的籃子里掏出了一個竹編簍扣了上去。
梵貍她是見不得人的,她只配待在別人看不見的黑暗里,看著別人在陽光下放恣的笑。這都是因為什么,是因為那些人刺眼的目光,是因為那些人嘀嘀咕咕的聲響,是因為那些人背后不加掩飾的嘲笑嗎?其實是,也不是,都因著梵貍長了一張丑臉...
而丑的定義又是什么呢,梵貍的家中沒有一面鏡子,她也怕自己猛然間看見鏡子中映出的臉龐是那么可怖,是了,就是可怖!
日出的光,照在河面上,染的河面一片通紅,再過一會兒整個世界就會蘇醒,梵貍必須要趁現(xiàn)在去打水,去收田里的菜。如往常一樣,她就似鬼魅活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
回來的路上望向“三途河”,河上的波光點點還真的像那一個個靈魂,不甘寂寞妄圖逃離。梵貍似著了魔,一步步接近河邊,她放下了手中的水桶,丟掉了剛從自家地里摘來的菜,癡癡地望著河水里的她那丑陋的倒影。
“噗通”,墜落的聲響,沒有掙扎沒有呼救,河面慢慢歸于平靜。
梵貍好像在夢中,又好像在幻影里,反正她清楚的知道這不是現(xiàn)實。因為在現(xiàn)實里她看不到那明媚的陽光,看不到那漫山的花。
她踏著一條小路向內(nèi)里走去,周圍的地上都是星光,梵貍?cè)肓斯伴T,四周凈是垂下的幕簾,小路被截斷了,沒了路的梵貍停在了原地,直到深深幕簾后響起了聲音。
“輕生者,你是有什么煩擾嗎?”那聲音空靈幽遠,環(huán)繞在梵貍身邊。
“我未輕生?!辫筘偦卮?。
“哦?那你怎會來此地?!?p> “我不知道,只一念之間便到了此處?!辫筘偛恢肋@是怎么回事。
“罷了,來此是緣,你有什么愿望嗎?!?p> 梵貍想了,我的愿望,我能有什么愿望呢?
“我要換張臉,一張漂亮的臉!”,這一刻的梵貍陌生的讓她自己都有些發(fā)怵,因為她有了欲。
“回吧?!币魂囷L拂過梵貍,她似瞇了眼。身邊的風變成了彌漫的水,漫過了她的口,漫過了她的鼻,漫過了她的頂。
怎么回事,梵貍不斷掙扎,她將頭向上拱去,用鼻尖觸碰到那外面的一絲空氣,可身后就像有人在拉她一般,還沒等她呼救,就又被拖了下去,梵貍想算了,沒必要了,若像以前那般活著,倒不如死了。掙扎的手腳停了下來,梵貍閉著眼在水中沉沉浮浮。
猛然間手臂被拽住,梵貍像被拖著向上游去,直到破水而出。
“姑娘,姑娘,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保豢谒畤娏顺鰜?,緩慢睜開眼的梵貍被陽光刺痛了雙眼,看不清跪坐在自己身前的人是什么,可自己下意識遮蓋了自己的臉。
推開那人關切的目光,梵貍從地上爬起,是了,梵貍從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又何來感謝。踉蹌的逃離,身后的人卻似不打算放過她一般地追了上來。
“姑娘,你剛才落水了,才清醒為什么這么著急離開,應該先停下休息。”,梵貍的腦子里哪里會想這些,她想要離開,這么多年她為了躲避人群做了那么多事,如今怎么能功虧一簣。
摔倒的痛還是使梵貍痛哭出聲,她趴在地上好半天緩不過來勁,為什么要活的這么累,梵貍想還不如剛才就死在河里的好。
那個人的臉湊了過來,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觀察,梵貍快速把臉扭了過去。
“這么丑的臉有什么好看。”,梵貍的聲音帶著嘶啞。
“丑?姑娘在在下看來,這張臉只能稱之為美,何來的丑呢?!保筘傘读?,這個傻子,這張臉還能叫美,不會自己遇見的真是一個傻子吧。梵貍半笑著撫上自己的臉,不一樣的觸感順著指尖傳來,那是以前不曾有的光滑、細膩。
不可能,梵貍摸索著臉,打量著周圍能映出她相貌的東西,河!河面!梵貍幾乎是奔著往回跑,身后之人卻以為她又一次要尋死,猛力的從后面攬過她的腰,將她箍在懷里。兩個人濕漉漉的衣料緊緊的貼附在一起,身后人的體溫也就這樣通過梵貍的后背暖了她的全身,也使她冷靜下來。
“我只是想去江邊拾我剛才落下的東西,并非要輕生?!保筘傇噲D用解釋來緩和,感受著環(huán)著自己腰身的手臂漸漸放松,垂于身側(cè)。
“那我陪姑娘回去吧。”他從身后繞到前面,看著梵貍的眼,此刻梵貍才看清他的臉,他的發(fā)被打濕了所以隨意的垂在了額前,一張臉透著儒雅,很是清秀讓人生不起厭。
江面被風時不時的撩撥一下,此外就是那漫無邊際的平靜。映著梵貍的臉也是那么清晰,梵貍看不懂這張臉,明明是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可這不是她的臉。這張臉美得不似人間所有,難道那個幻境是真的?
傳說風池閣只收輕生者的魂,收其魂實現(xiàn)其愿,自此魂不再受地府所管,永生永世不得輪回還生。
梵貍知道這個男人,他是這鎮(zhèn)上有名的大夫蘇言汋,人長得好性子又溫和。如今自己換了一張臉,倒可以在眾人眼中出現(xiàn)了。她從那些人的瞳孔里看見了她的臉,他們眼中的貪,他們眼中的欲,那與她眼中的一模一樣。
可...梵貍此人便真的死了。
“姑娘,你落了水受了涼,拿這幾副藥就可以了?!边€在發(fā)呆的她遲遲沒有接過藥,他也只是笑笑將藥放到她手中。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摸了摸臉,面無表情。
“繁黎。”
朝華萬千,黎明前的黑暗內(nèi)暗藏的繁華。
繁黎看不見周圍,腦子里渾渾噩噩,直到回了家坐到了椅子上也還是許久沒有回過神。
這張臉既然給了她,她便不想再像以前那樣活了,繁黎,繁華的黎明,從今天起每一天,都要活的榮華。
城中自那日出了個禍水,繁黎靠著一張臉離了三途河,住上了最好的房屋,吃上了最美味的佳肴。
但她卻不是她了。
繁黎看著臣服在自己腳下的男人,滿眼不屑。
“我可以給你我的所有,只求你能留在我身邊。”
他在祈求什么,留在他身邊?憑什么!繁黎跨過他跪在地上的身軀,朝門外走去。推開繁重的大門,恍惚間又看見了那漫山的花,和那小路上的星光。
時間不多了。
“繁姑娘,張公子以百金邀你賞湖游玩。”丫鬟拿出一個燙著金邊的帖子無表情無聲調(diào)的讀著,這種信是最常見不過的。
“不去。”,繁黎頭也沒抬地拒絕了。
“劉員外的兒子以紅珊瑚一只,翡翠如意三對再加上一萬金邀請姑娘今夜去他家做客?!狈崩杪犞@話,倒是笑了,這劉員外的兒子一直想要見上她一面,可每次都被她拒絕了。這次他也算是下了巨本,想必這些錢還是他老爹貪了多少人命才換來的吧,要是讓他爹知道他為了個女人把家底都掏出來了,怕是要氣死。
“連枝收拾一下今晚去赴劉公子的宴?!保浑p媚眼流轉(zhuǎn),但總覺得失了點人氣。
外面的燈火正通明,坐在軟轎里的繁黎已經(jīng)昏昏欲睡。額邊的發(fā)已凌亂散開,為她平添了一絲慵懶。
劉員外的府上也是熱鬧非凡,只為了一個沒有心的女人。
她的笑未及眼底,帶著幾分疏離。這些日子的生活讓她學會了如何揚起頭,讓別人看見她美麗的顎頸,學會了如何勾人的笑。
身上的衣服單薄的堪堪遮住身體,風一吹撩起無限春光。那男人在眼前笑著,這種笑每天她都看得到,不加掩蓋。強壓下想要嘔吐的念頭,將手放在他的手上,他眼中的得意就像是得了一件別人無法得到的東西一般,是了,一件東西,她不過就是一個物件。
歌舞升平的宴會糜爛的氣息,繁黎將酒杯一遍遍執(zhí)起,直到臉頰飛上兩蔟紅暈也沒有停下的意思。眼前的事物只有在此刻才那般美好,聞不出腐銹。
“繁姑娘,我看你是醉了?!币粡埬槣惲诉^來,腰身也被不懷好意的輕觸。
繁黎笑著卻透出危險,“醉了不就正和了劉公子你的心嗎,把你的手拿開,否則我也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繁黎!本公子花了那么多錢將你弄來這兒,你覺得你還會有機會逃走嗎?”,他的動作粗魯,撕扯的笨拙無序,與之前那些想要和她共赴云雨的男人差的不是一星半點,這種貨色,繁黎又怎會看得上眼。
實在是沒了興趣,便想要脫身離去了,可還未起身,眼前卻一片模糊,這幾日看見那幻影的次數(shù)是越來越多了,繁黎知道這是那個人在警告她,這張臉該還回去了!
心口抽離魂魄的鈍痛讓她顫抖不已,絕美的臉被劇痛扭捏的不成模樣,那還在撕扯的男人被她不斷的抽搐和口中吐出的白沫驚得呆傻起來,許久緩過神,發(fā)了瘋似的沖向外面大喊去著:“快叫大夫,快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