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展開的城門上箭矢重重,坑洼不平卻也堅守住了自己的職責。
抬眼看向城墻上方,留守在瀘州城、城墻上的眾位將士,無一不是面帶倦色,可也正是這群人守護住了瀘州城。
珈蘭大手一揮,浩蕩聲色道:“眾將士輪班堅守,其余人好好休整,隨時待命?!?p> 我隨著他入了瀘州城,城內(nèi)百姓已大部分早已撤離,到處都是慌亂過后的遍地殘骸,看著眼前的一切,又想著多少人因為此番戰(zhàn)役流離失所,又有多少人死于非命。
珈蘭從旁的走了過來,手放在我肩膀上為我撐著盔甲的重擔。
“何時這場戰(zhàn)役才會結(jié)束?!?p> 珈蘭默默,復又啞然道:“昨夜一戰(zhàn)齊國損失慘重,看來一段時間內(nèi)都不會再主動發(fā)起進攻,我方會乘勝追擊,直到收復最開始被他們掠走的靖安、雁姬兩城。”
昭興二年秋,齊鄭再結(jié)兵力共八萬進攻宛州城,覃王殿下死守邊界,帶領六萬徽家軍從瀘州城已包圍狀,后方突擊,剿滅敵軍半數(shù)將士,剩余軍隊退居靖安。
–《景年國錄》
昭興二年冬,覃王殿下率領五萬徽家軍及兩萬景軍,以兵力壓制靖安,齊鄭兩軍防備不周,遂棄城而逃。
–《景年國錄》
我看著漫天的雪花在靖安城的城墻上累積起來,白皚皚的雪花蓋住了曾經(jīng)揮灑在此地的腔腔熱血,眼前之人早已滿鬢風霜。
我啐出一口血,用手指抹掉嘴角殘留,扔掉早已發(fā)鈍的刀劍,轉(zhuǎn)而去握緊珈蘭的手,此戰(zhàn)終將結(jié)束。
靖安城內(nèi)
珈蘭揮手將眼前從大景國都送來的圣旨掃到了桌下,有些聲嘶力竭的壓著自己的喉嚨,以防止怒吼一不留神從中跑出:“欺人太甚!”
我上前一步,從地上拾起那個圣旨,只看見上面令人覺得心痛的紅色大印,還有那黑色墨跡書寫的涼薄之言。
“珈蘭,此一戰(zhàn)延綿一年,景國不僅從未再派過兵,現(xiàn)在竟然要與齊鄭講和!他們可知道咱們已取得優(yōu)勢,只需一些時日便可大勝而歸啊!”
珈蘭的手緊握成拳,此刻只“嘣”得一聲砸在了桌面上,桌上東西盡數(shù)傾倒,“徽家軍已只剩五萬,景國軍隊不到一萬,常年征戰(zhàn)物資供給不足,戰(zhàn)士們已許久未睡過一個好覺,可...只要最后一城...我們...只差最后一城!”
眼前之人的面上因許久未曾管理,已續(xù)起了胡須,臉頰也不似當初的白凈細膩,他已然融入了這片土地,融入了他生死與共的將士們中。
珈蘭咬了咬牙,將我手中的圣旨扯了出來,放到旁的柜子里緊緊鎖了住。
我大吃一驚,道:“你想要干什么!”
他背對著,寬闊的背脊承載了之前死去的七萬將士。
“收復雁姬城?!?p> 次年一月中。
正是此地最為寒冷的時候,我想起曾在景都度過的時日,在此地都成了前世浮影。
珈蘭率領三萬徽家軍從西尤潛入雁姬城側(cè),一萬景軍部隊從正面進攻。
說起西尤,地處戈壁灘內(nèi),氣候干燥,沙土紛飛,入眼都是滿目的黃土峭壁,行軍更是尤為艱難。
我面上覆上黑布,阻隔沙土進入鼻腔,時有的狂風會盡可能拖拽著我們的身軀,又時值最冷的時候,寒風如同一把把小刀想要割開肌膚,吞噬你的血液。
我半張著干枯開裂的嘴唇還想要從水壺里再倒出一滴水,可只有幾粒沙子墜了下來。
珈蘭大手一扔,將他的水壺朝我扔了過來,我慌亂之下接了住,“你不喝嗎?”
要知道自進了西尤戈壁開始,我們就再沒發(fā)現(xiàn)水源了。
珈蘭將捆在脖子上的臉巾拉了上去,遮住一陣陣風卷起的殘沙,“你喝吧,還有兩日,我們就應該走出去了?!?p> 我看了眼珈蘭,卻沒有把那水壺擰開,只是重新又掛回了馬上,也學著他的模樣將自己的口鼻都遮蓋好。
“那我也不渴,還有兩日,我也忍得住?!?p> 漫漫黃沙,他轉(zhuǎn)頭回來看我,眼睛里是帶著笑意:“石頭,你長大了。”
我有些好笑,我從來都是比他大的好吧,老子可是多活了幾千年呢!
先發(fā)制人,手背敲上他的頭頂,道:“說什么呢!我可是好幾千歲呢!你才沒長大?!?p> 二人相視一笑,是這崢嶸歲月里最為常見的事。
果然如珈蘭所說,大軍行了不到兩日就從西尤戈壁而出,再不過半日就能抵達雁姬城,此刻只要等著六子那邊發(fā)出信號,兩邊一前一后進行進攻,便可十拿九穩(wěn)。
在等待中,夜色慢慢沉下,“嘩啦”,一道明亮的光從城前穿出,在天空炸開。
又一次雙方交戰(zhàn)就此拉開帷幕...
雁姬城位于齊景邊界處,也是景國最北的一座城池,雖不大但卻有重要的地理位置,兩月前齊鄭派了使節(jié)前來請和,條件是雁姬城歸齊鄭,此后三國經(jīng)過此地商隊的過城費皆歸齊鄭二國。
雖乍一聽之下,覺得齊鄭所求不多,但三國相交之要塞一旦拱手讓人,便已失了先機。
大部隊潛進雁姬城時,先決部隊早已將城門炸開,雁姬城內(nèi)除卻雜亂和遍地火焰外只有哀嚎,毅然一番地獄之景。
入城守,內(nèi)里早就改了景國喜好的精致風格,四處可見齊人這一年多來的生活痕跡,金銀堆砌的墻體和金絲帷幕,此刻歪歪扭扭或是被撕扯垂地,早已殺紅了眼的景軍如同干渴之人重新看見綠洲,見銀錢就搶,見美人就上。
珈蘭帶著徽家軍從后趕來時,先前的景軍早已占據(jù),甚至還能看見之前這里的齊人才在桌上擺好的酒肉,轉(zhuǎn)手就供了別人。
珈蘭眼爆青筋,只手上前扯過一個在地上要猥褻舞女的士兵,手起刀落、血濺三尺。
周圍的嬉笑聲在這顆人頭滾落時皆停了下來,唯剩下周圍的慘叫和嗚咽哭泣聲。而珈蘭的聲音穿破這周遭的一切在整個大殿內(nèi)響動:“凡我景國士兵,不得在雁姬城燒殺搶掠,此乃軍令,違者即刻斬殺!”
雁姬城收復了!
珈蘭坐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上,盔甲已被他扯了開,有些失神,眉宇間仿佛已失去了斗志,他所想象的是與齊人光明正大的再戰(zhàn)一回,而不是屠戮手無寸鐵的齊國貴族。
我上前,坐在珈蘭身旁,幫他將已經(jīng)半卸下的盔甲重新穿戴好,默默道:“不怪你的,沒人能想到景國會越過你,直接和齊鄭談判,那日的圣旨也不是和你商量,而是通知?!?p> 珈蘭長呼出一口氣,“石頭,此一戰(zhàn)將成為景國的污點,從此不會再有別國信任景?!?p> 他的脊背在說出此話時明顯的彎了起來,仿佛有千萬重量壓了下來,我緊緊抱住他,一遍遍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珈蘭?!?p> 我與他都仿佛看到了未來將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