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小雷霆（下）
這天夜里，就在她一分一秒的熬，一刻鐘又一刻鐘地忍著的時候，他在密室里讀著書，一頁又一頁，一卷又一卷。
這些書都是祖父傳給他的，祖父在世的時候只有他一個孫子，將他帶在身側(cè)，對他嚴(yán)加管教。
后來他被送到江南書院去讀書，還沒有小成就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祖父去世了，后來聽說母親被送走了，父親繼任了長樂王的王位娶了新王妃，他變成了庶長子。
老廚公這些年一直跟著他，也是他教會了年少的黃靈川不要再開口閉口江山社稷，教會了黃靈川要懂得謙遜忍讓，教會了他回府的時候要怎樣在王妃跟前知書識禮，如何抹去眼淚用君子之態(tài)叫王妃母親，甚至向她低頭叩拜。
他很感激母親，雖然他不能去看她，但是她留給他許多值得托付性命的人，比如廚下的兩個兄弟，比如一直跟著他讀書的無為，照顧他生活的有為。
自從他讀書上進(jìn)一路考上來，他都沒讓父親操心，他甚至努力的去做一個好哥哥，因為這個兄弟至少不像京城中許多人家那樣是女主懷著身子帶進(jìn)來的。
他由衷的很看不起那樣的事，這也是他從那天過后甚至不進(jìn)三小姐屋子的原因。
他掙扎了許久才認(rèn)清自己的心，他很喜歡這個小小的小媳婦兒，不因為祖母喜歡，不因為父親鐘意。
想著想著他收起來手里的書站起身來，果然情事是容易消磨人性情的東西，從前他可以整日讀書，現(xiàn)在也不過三個時辰。
既然不讀書了就不必要從這凈室中消磨了，他打開暗門出去才聽到外面吱吱啦啦的樹枝搖動的聲音，又下雨了，風(fēng)也很大。
聽著半空中細(xì)碎的雷聲，他心里頓時涌起了一片擔(dān)憂。他叫來有為問了，說他剛進(jìn)去讀書天就陰了，又是畫風(fēng)折騰了一個時辰天黑了雨才下，這都一個時辰了，剛剛幾道驚雷那叫一個響脆……
有為還沒說完，他家大少爺就裹著雨披風(fēng)似的出去了。
一路上他甚是后悔，方才讀著兵書竟想起那樣一些有的沒的，眉頭皺的更深，輕功很好的他腳步也愈發(fā)急促了。
到了窗外他的呼吸才略穩(wěn)了一下，一路上都沒有大雷，還好。
那窗子是關(guān)著的。
她睡了么？
側(cè)耳細(xì)聽，屋里只有一個人的氣息，抬頭看看，屋檐是空的。
她在屋里幽幽的啜泣，他聽得只有心痛，伸出手去輕輕扣動窗子，直到她抹了抹淚問是誰。
他只回答了一個我，那窗子就開了，他看到了她淚痕猶在的臉甚是心疼，情難自制地說了一句“抱歉，我來晚了?！?p> 三小姐竟然翻身把窗子依上了，對他說:“多謝你，不過今晚，我必須要自己面對，我不想一輩子都怕！”
他想都沒想，回答說:“好。我陪你！”
于是這一場風(fēng)雨，一扇窗隔住了兩個人，風(fēng)雨也仿佛有意折磨著兩個人似的，風(fēng)更大了，雨也更大了，雷隱隱的發(fā)作起來。
他和她都在怕，也都疼，心疼。
每當(dāng)雷聲想起他都說別怕！
每當(dāng)風(fēng)更緊了她也會說你回去吧！
他只是說我不怕，我陪你，我能等。
她說著謝謝你。
就這樣，雷慢慢的小了，雨還在下，很大，但是風(fēng)沒有那么大了，他輕輕叩窗問她還好么？
他說云散了，叫她起來看看。
再次打開窗，屋里燭火昏暗，她哭過，像個孩子，他動容地望著她低聲的呢喃:“何苦為難自己?。〔皇怯形颐?？”
三小姐的淚刷地流了下來，她轉(zhuǎn)過身去哭著說:“你來做什么，我就是這樣膽小，還要一再來瞧么？”
突然被搶白，黃靈川有點(diǎn)兒慌，好看的臉上全是毛頭小伙子的慌張:“我沒有！我就是擔(dān)心你！”
“你不是來笑話我的？”她的聲音因為哭過奶聲奶氣的，惹得他心中突然就滿滿的，軟軟的，自然回答說沒有，剛剛有事脫不得身，知道打了雷怕她害怕什么都不管不顧的就來了。
然后又問她怎么不叫侍女陪著？她思慮再三說出了真相:“我聽說你很不容易的，我這樣膽小下去是不行的?！?p> 這樣的話輕輕地卻對黃靈川說來珍貴似千金難買，他不由動容地吐露心聲說:“我想待你好，你膽小不是還有我么？”
三小姐聽見雖有些害羞也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問他:“你想好了？”
這才是傻話，他笑了，帶了一點(diǎn)點(diǎn)嘲弄地說:“我早就想好了，不然做什么這樣待你好？”
這一瞬三小姐才敢抬起頭看他，正視他，帶著羞怯也要正正地看著他，面對這樣直接的目光黃靈川有點(diǎn)兒失神，卻很快就回應(yīng)她目光地笑笑，原來他這兩天的心是白操了，她也是喜歡他的。
他就這樣站在雨里的屋檐下，錦緞的袍子罩著的雨披還在滴著水，他比她高了一個頭，劍眉濃墨、星目深情、容姿不凡、氣質(zhì)甚佳倒是讓她有了點(diǎn)自慚形穢，畢竟她剛剛才哭過。
她想到這兒又轉(zhuǎn)過了身去，讓黃靈川有點(diǎn)兒猝不及防卻也敢開口問她怎么了，她嬌嗔著說他壞，她都哭的花貓似的了他還要盯著看。
花貓？
這樣嬌嗔薄怒的她卻是讓他喜出望外也答了她說:“我是見過小貓兒的，甚是可愛，在下也甚是喜歡?！?p> 喜歡！對，他喜歡。
只是不巧他這話一出口，一道驚雷就炸響了，他倒是借著這雷聲一鼓作氣的剖白真心:“不知道三小姐對我如何，我只說自己，此心有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還抱著頭瑟瑟發(fā)抖的她抬起頭看著他，眼圈兒里還轉(zhuǎn)著淚:“哪怕我膽小、怕黑、不是正經(jīng)嫡女都不要緊么？”
“是！你若不離我便不棄，可好？”說著，他朝著她伸出了手，他想扶她起來面對這一切。
三小姐仰望著他，還是縮在原地，他堅定地對她說:“和我一處，怕是要面臨半生風(fēng)雨，你怕不怕？若是不愿，我亦無悔。”
看著這樣的他，這樣的深情，她突然覺得自己萬分榮幸。
她伸出剛剛握住袖子的手給他，他隔著衣料拉著她的手扶她起來，仍舊笑的溫和，面對她的羞澀一點(diǎn)也不說破，只是問她愿不愿意賞他一杯茶，他想請三小姐聽一出戲，戲名叫《小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