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浮生執(zhí)一如是觀

第七十五章 長情不許人知

浮生執(zhí)一如是觀 彧執(zhí)歡 5329 2022-04-07 15:00:00

  正在此時,一個人走上前來,就低拜見說話,正是有為。

  他說:“小的自幼跟在大公子身邊,最是明白,共歷危局而不改初心才是長久之像,而今既然朝廷即將大安,陛下也愿愛重,夫人慈心為闔府上下,小的卑見,亦能明白。我家大公子雖不輕許,并非不能拼死擔當。兩府締約不是小事,夫人慎行啊?!?p>  黃靈川仍在那里,看黎夫人聽無為所言似有所動,當時便如醍醐灌頂,恍悟自己鉆了牛角尖,當下誠摯剖白真心,說:“是我沒有秉明,前因已經(jīng)種下,靈川不是沒擔當?shù)娜?,今日請夫人一個信諾。必彌補前愆,盡力完滿。敬孝尊長,和愛上下!”

  看著黃靈川,再看看跪著的有為,黎夫人讓兒子把人扶起來,突然說了一句:“老爺以為呢?”

  黃靈川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旁邊的暖閣里站著個人,竟然是黎府的主君,三小姐的親爹,他的準岳父。

  黎老爺在黎大少爺和黃靈川主仆的行禮問安中緩緩走出來,眼前這個男孩子讓他有一種無力感。

  長子的親事是他為孩子自幼就定下的,所以只要兩府正常來往便相宜了,哪怕是兩個女兒的婚事,更多的事都是內(nèi)宅事務,夫人做主走動即可。

  這個閨女不是他第一次嫁閨女,但是是他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兒女親家之道中的不容易。

  因為這次不只是兒女姻親,還有了朝局。

  “伯父伯母既然都在,靈川索性說句逾越的話,若能娶妻黎氏,終此一生誓不二色,五年之內(nèi)封妻蔭子,與大少爺同入內(nèi)閣,為社稷柱石,光耀門楣,同戴簪纓?!秉S靈川似破釜沉舟一般,把這輩子沒說過的硬氣話都說了出來。

  “年輕人有志氣甚好,只是不要冒進,我家教子訓女向來如此。也不圖后輩如何顯貴,只要一個平安?!崩韪@些年的經(jīng)營都是靠著穩(wěn)扎穩(wěn)打過活的,黃靈川越是預備役的新貴附體,黎老爺反而是越忌諱。

  他如何不知道有這么個姑爺于自己兒子仕途順遂有助,可是想想兒子自己實力也不差。

  過去幾個月里他折損了一子一女,如今實在不舍得讓女兒貼進去了。

  “方才聽說……三小姐因為著……虧虛了身子,無論是黨爭還是別的,終究還是小侄的錯,既然已經(jīng)虧了三小姐一輩子,還請伯父伯母成全,任憑我一錯再錯?!?p>  這話是方才見面的時候三小姐說的,本是她用來勸他放手的理由。

  既然她覺得不能因為這殘軀拖累他,寧可一世在家或者此身別嫁,也不肯嫁過去耽誤他,想來她如此擔心,也是一個好的求親說法。

  果然他說了如此,黎老爺?shù)哪樕雌饋頉]有那么難以動搖了。

  “雖不知如何,我既然說了便無悔,哪怕往后我二人結為連理,一生一世沒有孩子,靈川也絕無二話?!彪m然沒有證據(jù),黃靈川總覺得這一家人的欲言又止里定然是有些什么的,世俗之中,夫妻之間,還有什么比絕嗣更難言講的?

  所以他無所顧忌地說了出來。

  想象中的果斷同意沒有出現(xiàn),反而是得來了黎老爺?shù)囊宦暱畤@,黎夫人的兩行熱淚。

  “爹、娘,鳳煌已經(jīng)把話說的如此明白,究竟是什么事,叫二老如此這般,不肯說個明白?”在一邊聽著的黎大少爺終于坐不住了,他聽了這么久,做為哥哥,他覺得今日黃靈川所做種種,都算是值得托付了。

  “年輕人意氣重也是尋常,還是再想想吧。也不盡然是我們做父母的想拆散你們。”黎老爺坐在了自己妻子身旁,語重心長地說著,又望了望自己已經(jīng)長大的兒子,忍著淚花,說道:“此事你妹妹已經(jīng)瞞了月余,我們夫妻倆卻是至今才知曉……”

  說到此處,黎老爺似乎不忍說下去了。

  “你妹妹身子虧虛,活不過五年了?!崩璺蛉私K于忍不住,把話說了出來。

  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在場之人無不覺得難以接受。

  “怎么會……柴兆祥不是……”黃靈川還要分辯。

  黎夫人卻看的十分明白,抹著淚說道:“他是大夫,不是神仙!”

  黃靈川不可思異地看著黎夫人,夫人淚眼婆娑地補了一句:“正是他說下的!”

  柴先生早有言語,只是三小姐自己藏著癥候不肯說出來,這才瞞了這樣久。

  昨日請了太醫(yī)來診治了才知道是個大癥候,等三小姐醒了,問過了才確定的。

  也是因為三小姐自苦,玲瓏做為貼身一等女使發(fā)現(xiàn)小姐不舒服不能察覺不是大罪,可是發(fā)現(xiàn)小姐癥狀不適居然幫著小姐瞞而不報實在是大罪。

  小姐任性,她們下邊的人就一定要受罰。

  本來玲瓏和燦兒都是要罰的,還是玲瓏說小姐身邊不能沒人伺候,燦兒才免于體罰,只是罰了月錢,即便如此也讓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守著小姐,生怕有一點兒岔子。

  話已然說開了,黎府的態(tài)度也很清晰了,我家女兒命不長久,不愿意在世間多有縲紲,父母尊重孩子意愿,只當是命中無此一女。

  “二位容稟,小侄雖不爭氣,卻舍得全副身家想給三小姐,即使她朝不保夕,我也絕不另娶。聞說明日舅母來府上,靈川便不多留了,告辭?!闭f著,黃靈川便作勢抱拳要走,有為也行禮告辭。

  才出了門,黎大少爺追出來,說父母意思是夜已深沉,讓他多留一夜。

  黃靈川知黎府長輩疼他,望了望黑夜中的庭院,有心去看看三小姐。想來已經(jīng)睡下了,去了也是白去。

  再退一步,見了面又能說什么呢?

  她終究是同他分得那般明白,她的可以是他的,但不包括哀樂,他的也可以是她的,但是不包括勞碌與變化。

  “父母這邊我會再勸的?!崩璐笊贍攲捨恐?,心中也著實不好受,一個歡蹦亂跳的妹妹即將夭亡,他舍不得。

  “此事你不要管了,照顧好府中上下,等我消息。今日也不早了,明天慕容府大約會很忙,舅母大人來不了了,讓伯母好生休息,等晚間舅母會來用飯?!秉S靈川拍了拍朋友黎大少爺?shù)募绨?,帶著有為走了?p>  一同出了門,主仆兩個又回去了對門的茶座。

  脂粉香還在,屏風也還在。黃靈川已經(jīng)不是那個在長輩面前苦苦哀求的孩子了。

  “來人?!甭曇魣远?,舉止有度。

  立時有人來聽吩咐。

  “當日里有幾個同燕王為虎作倀的人家沒有清算,看看有沒有死了人需要慕容府主母去看一眼的,送一程?!?p>  寥寥數(shù)語,今夜就有人要暴斃了。

  都是罪無可逭的人死有余辜,若然一死可用來為她一夕安枕,明日可以睡個回籠覺,便已經(jīng)十分值得。

  只是辛苦了慕容府的那位舅母大人,本來好好的一個清閑假日卻要泡湯了,倒是要好好送上禮物彌補一番。

  轉(zhuǎn)天早晨,整個城大半還在沉睡,坊里門開了,就有消息紛紛擾擾地傳開。

  因為消息過于勁爆,天方明了,整個京城的權貴人家都知道了。

  兵部侍郎嫡長子連夜宿于京中暗娼宅中,滿口怨懟直指新朝天子,狎妓縱酒歌舞逾矩已是國喪重罪,還敢大放厥詞正是作死的表現(xiàn)。

  不僅如此,這個禍根竟然還怕禍不夠大,酒后與人賭氣寫下諸多大不敬之反語,被同場上一個商人得了去。

  商人最是重利,得在手中后立時金鋼層匣鎖之以百煉巨鎖,便是在場人滿把仁義道德之說宣誦個遍,商人只伸著一個拳頭要價十萬兩黃金賣此匣。

  侍郎公子一時不肯出價,只威逼利誘,商人亦不恐懼,只問當場是否有人出價,侍郎公子需十萬兩黃金方能平息,若是旁的無關之人則只需一兩紋銀起價,在座的大多都是耐不住清凈的無賴紈绔,也沒人愿意爭。

  后來商人仗著身邊帶著的保鏢強悍,揚長而去,不知所蹤。

  在場的人看熱鬧完了也就散了,只是一夜秋霜懶晨起,睜眼再看滿京知了。

  商人暴亡于天街之上,青磚喋血,尸旁還有題字數(shù)行。

  “賣人口者終賣命,兵部侍郎嫡子大不敬,伏龍破寺守青燈,解鎖只需一兩銀?!?p>  一早被報案聲驚醒倉促趕來的京兆府尹大人站在一片血字旁面沉似水,佳節(jié)剛過沒幾天,京畿重地、天子腳下、長街之上深夜殺人,還在這鬧市街口……

  無論怎么論,這事兒都是十分棘手的啊。

  地上的字還涉及到了兵部大員的嫡子……

  這事兒……著實是不好辦??!

  世上的事本就沒有因為不好辦就可以不去辦的,特別是那種端著什么碗就吃什么飯的地兒,這事兒你不做不要緊,位置也就不要做了。

  一聲傳令,差役就上門拿人了,人自然是拿不到的,海捕文書發(fā)下去了,想要拿個酒色之徒還是很容易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個道理都懂的。

  兵部侍郎的兒子被襄陽王的外孫子派人扛到了京兆府門前這事兒已經(jīng)夠半個京城瞧熱鬧了,兵部侍郎府上的家丁居然當街持械動手,不僅打傷人命搶回自家少爺并且助其私逃,這事兒就嚴重了。

  往大了說這是要造反??!

  兵部侍郎和襄陽王的女婿在之前的黨爭與貪瀆之事中都是一身臟污,這樣一鬧也不過就是個“二狗相噬”的局,算不得什么,但是襄陽王府的世子妃與慕容夫人的娘家是有轉(zhuǎn)折親的,如此一來,此事一出,慕容夫人就不得不去應酬了。

  慕容夫人本就是今日安排了要出門,臨時變卦自然要跟黎府說一聲,消息傳過來,府上從老婦人到黎夫人三小姐、五小姐這幾個院兒里就陸續(xù)都知道了。

  昨夜折騰得那樣晚,府里下人照舊做事,幾個主子院子里倒是顯得格外安靜。

  三小姐今日的精神十分差,燦兒打著哈欠進來給她送湯藥,也不知道是什么方子,只是聞著就覺得苦得腦仁兒疼。

  從前柴先生擅長用藥制成丸兒,一盞湯送服即可,突然換了這祖?zhèn)鳒珓?,三小姐由衷的不樂意喝?p>  但是這件事顯然由不得她做主,為了讓她順利吃藥,燦兒和玲瓏從院里的甜蜜餞里精挑細選了許多拿來她眼前只為勸她吃藥。

  只是吃過杏脯再吃西瓜自然是十分甜的,多苦的藥也不是糖能勾兌的,是以燦兒往后的喂藥生涯肉眼可見十分艱難。

  吃過了藥才是早飯時間,可是這一碗藥下去再吃幾顆蜜餞,三小姐的胃口就基本沒有了,從那往后哪怕是早飯做龍肉,三小姐也不過看看就飽了。

  為了這個吃藥吃飯玲瓏也是費盡心思,只是成效都不大。雖然大夫每隔三兩日便會上門復診,每每都說三小姐的脈象在好轉(zhuǎn),相比之下,三小姐的身量倒是越發(fā)的纖弱了。

  又一日玲瓏叫門外的小丫頭送大夫出去,回頭看看自家小姐肩上的那已然撐不起來的裘邊大氅,因為心疼不忍看,又生怕一錯眼她便倒了下去。

  她還是想勸勸,柴先生當日說三小姐有損傷是沒法治的,卻也沒說非要這樣遭罪啊,若是能去打聽打聽,柴先生或許會有辦法讓小姐少遭些罪的。

  眼下這十幾日大公子都沒上門,夫人那里小姐雖不日日去請安,但是每每前去,聽上下的口風,大概是忌諱著不讓提起這個人了。

  所以這一天玲瓏親自去了府門對面的那家茶湯店。

  店里沒什么客人,門里門外的人見了她照舊是熱情的招待。

  玲瓏不知道該把這件事說與誰聽才是。

  這不是小事,自家小姐芳齡不久這事若是早早傳揚出去,府里上下名聲種種都是有干系的。

  所以經(jīng)歷了一番欲言又止,玲瓏咬著唇點頭說了句抱歉打擾了,就回了黎府。

  三小姐向來是個省事的,今天玲瓏突然演了這么一出,倒是把傳訊的這些人嚇壞了,匆匆忙忙地把消息送過大公子那邊,十分不巧地,黃靈川進宮伴駕去了,消息只傳到了有為這里便被按下了,皇宮大內(nèi)不是別的地方,絕對不能擅自闖入。

  他就只能等。

  近來大公子忙得很,無為省了去黎府那邊的差使,每日不是練功就是看書,仿佛終日入定一般,就連昨日一早柴先生姐弟倆來告辭出京都沒去送。

  院中的蒼松翠柏已經(jīng)開始漸漸枯瘦,那些華而不實的松塔在樹梢上招搖撞騙。

  明明才短短半年,怎么竟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湛藍的天空因為深秋而沒有一片云,顯得格外孤單

  “等等吧,等初雪來了,云就回來了?!庇袨橐宦晣@息,也僅僅只是嘆息。

  光陰輾轉(zhuǎn)反側(cè),權勢翻云覆雨,茫茫眾生間像螻蟻一般茍且,握不住的風,等不來的雪,即使不盼,不爭,也只能等。

  黃靈川回府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有為讓無為去太妃那里報平安,他悄悄地把玲瓏今日的不尋常報了上去。

  出乎意料地,黃靈川聽聞消息并沒有馬上動身去黎府。

  反而是在書案后穩(wěn)穩(wěn)地坐了下來,腳好似生了根,一絲不移。

  “咱……不去嗎?”有為還是忍不住問了,問來了一聲嘆息。

  玲瓏這般舉動可見不是三小姐的意思,也不是十萬火急。即便是此時去,又能如何?

  不過是讓三小姐平添傷心。

  有為什么不明白,此時只有不說話才是。

  說好了不去、不聞不問,終于還是舍不得的。

  “你們……替我去看看吧?!秉S靈川終于在望著架子上的那盞金翅燈出神許久之后,輕輕地喟嘆了一句。

  有為在收拾明天黃靈川出門穿的衣衫沒聽清,無為已經(jīng)站起了身,作勢就要出去。

  “誒!你等等!”有為只一眼就看明白了。出聲叫住了無為,他對黃靈川說:“既然都去了,也不值得悄悄地,少爺總是要有句話,再者有點什么東西交付才是?!?p>  道理是沒錯,只是從前送的東西都是黃靈川現(xiàn)從外面淘換回來的,他向來無心于使用器物這些東西,現(xiàn)下突然讓他想著給三小姐拿點兒什么倒是將他難住了。

  這些事兒有為自然也知道,于是又勸說:“從前咱們送那些金銀器物,如實說,其實未見三小姐如何喜歡,倒不如大公子想想,是不是還有些個別的?”

  三言兩語間,黃靈川突然用手護住了胸口,用手在那里拍了拍才好似放心了下來。

  是了,那里是當日三小姐繡的一方手帕。

  若說他們之間最最有情的信物必然是它,可是……雖然幾經(jīng)輾轉(zhuǎn),如今此物已是他心頭朱砂,便是那下意識想到,卻萬萬舍不得。

  黃靈川心疼這塊帕子,這事他們都曉得,所以也不好說什么。

  幾經(jīng)思索,無為終于是帶著大公子的一片慰藉去了。

  等三小姐看見玲瓏捧著一支掛著松果的樹枝進來的時候,先是訝異的,又聽她轉(zhuǎn)述了黃靈川的話后,只覺得悲從中來,當夜在枕上陣陣襲來的松針香味里大哭了許久。

  他說:“枇杷樹不如結子松?!?p>  世人皆知歸有光深情,項脊軒前如蓋枇杷因亡妻,誰能知他后來伐樹又再娶。

  誰曾知王摩詰之山上青松,不見君、心相憶,自三十一歲喪妻鰥居后,三十年山妻田子,云姬霧妾,再不曾對這亂世繁華動一絲絲心。

  不自覺,三小姐望著那松脂呢喃說話,她說:

  “不是紅黑豆,亦非相思子。生人作死別,荒丘插此枝??莨亲惆参?,長青當長情。未嘗相思了無意,與君生別離?!?p>  窗外沒有風聲卻有一陣鈴響。

  “枕上詩書閑處好,最是不銷心疼句,隔窗聽來肝腸斷,寸寸柔腸淚闌干。當日霖鈴不負春,如今恨鈴意不堪?!?p>  說是不來,終究他還是來了。

  她沒有起身,也沒有出聲,聽他把心事輕聲吟著。

  守著窗兒,兩處銷魂。

  也是這時,三小姐似乎了悟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