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媽媽們的青春
2008年3月8日
林亦雪和林浩曾給耿蘭英取過一個外號,叫“賭神”,這件事是兩兄妹十幾年的生命中達(dá)成的僅有的幾次共識之一,只因為她對打麻將有一種深沉的愛,這種愛在林亦雪有記憶以來就從未變質(zhì)過。
林亦雪上小學(xué)的時候,每天晚上都會有一項家庭作業(yè),當(dāng)著父母的面把當(dāng)天學(xué)習(xí)的課文朗誦10遍,然后家長在課文上簽字。這項作業(yè),她每次都會故意拖到晚飯過后再做,因為這個時候,是耿蘭英的娛樂時間,每次吃完飯,就會約著幾個鄰居阿姨圍坐一桌開始她們的麻將姐妹情,林亦雪抽這個時間朗誦課文,耿蘭英沉迷于麻將基本注意不到她讀了幾遍,有時候甚至才念兩遍,她就豪爽的給她把字簽了。
在她的記憶中,每年過年的時候,耿蘭英甚至可以打整個通宵都不睡覺的。有一年春節(jié),因為耿蘭英在麻將館打通宵沒回家,沒人做飯,林亦雪和林浩兩人只能在家吃霉豆腐下飯,爺爺來家里看到后,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立馬去麻將館把夫妻二人揪回來。
為此,林浩還曾為他媽編過一首歌,只是時過境遷,已記不得當(dāng)年歌詞的內(nèi)容是怎么唱的,只記得大概的意思就是耿蘭英對麻將有多么多么的癡迷。
耿蘭英從來不否認(rèn)自己對麻將的喜愛,但她卻認(rèn)為自己不是愛賭博,僅僅是把打麻將當(dāng)作一種愛好,這種愛好就像男人對煙的愛好,難舍難分。在她看來,沒有什么事情是幾圈麻將不能解決的,如果有,就多打幾圈。
這一天是三八婦女節(jié),鎮(zhèn)上的媽媽們有半天的假期。
“有沒有打麻將的喲,三缺一喲”一到空閑的時候,耿蘭英都能第一時間把堂屋的麻將桌組織起來,從一缺三,到三缺一。每次隔壁的李翠花和斜對面的徐雪梅都會很積極的從屋子里跑出來回應(yīng),“來了,來了!”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三個人坐在四方桌的三個方向,扯著嗓子向門外幺喝著“打麻將喲!三缺一啦!”,眼巴巴的望著門外姍姍來遲的第四人。長此以往,鎮(zhèn)上的少年們給她們?nèi)×藗€名字,叫“三缺一姐妹花。”
三缺一姐妹花的共同愛好是坐在一起打麻將閑話家常,玩的錢并不是很大,但是卻可以消磨掉很多時光。
“哎呀,快點快點,就差你了!”沈英從對面慢慢走過來,還沒到門口,耿蘭英就迫不及待的上前去拉,“你說你真是,每次都要去請你才來?!?p> 四人組局成功,玩法還是老規(guī)矩,一輪麻將打下來,婦女們又開始家常里短,今天她們的主題是關(guān)于青春。
“老婆,我回來了!”看到林寶賢從門口回來的時候才驚覺時間過得如此快,幾輪麻將的時間,一下午就過去了。
“你買的什么?”耿蘭英摸牌空隙瞅了他一眼,好奇的眼光打量著他手里提著的東西。
林寶賢把手里的袋子朝著耿蘭英的方向往上提了提,是一堆菜,正準(zhǔn)備說話就被李翠花打趣道:“還能是什么,今天是婦女節(jié),肯定是給你買的節(jié)日禮物?。 币痪湓捯锰梦堇锖逄么笮?。
耿蘭英向林寶賢翻了個白眼:“切……”
“老林啊,你說你也真是的,今天女人節(jié)你也不給蘭英買束花兒!”徐雪梅掩著嘴角,話里有點開玩笑似的刻薄,被這么一說,全屋子的人都笑了,林寶賢有點窘迫,站在一堆女人的屋子里,渾身不舒服,心想這些娘們兒,整天閑得沒事干。
愣了幾秒鐘后,林寶賢惡狠狠的瞅著笑得合不攏嘴的幾個人說:“誰說沒買花兒了,吶,我買了一堆菜花回來!”說完順便把手里的菜又往上提了提,討好的看著耿蘭英。
“哈哈哈……”屋子里再次爆發(fā)出笑聲。
耿蘭英用余光掃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都幾十歲的人了,還沒個正形!”
被老婆這么一說,林寶賢像被突然潑了盆冷水,悻悻的低下頭往樓梯口走去,隔絕了一屋子的吵鬧聲,心里叨叨著:”哼,看你們老公有沒有給你們買花兒!“
林寶賢走后,話題又繼續(xù)。
“剛剛說到哪里了?”一輪過后,耿蘭英想起剛剛還沒講完的話題。
“說到他去當(dāng)兵后,在部隊交了個女朋友”沈英提醒。
耿蘭英瞬間想起來,“額,對對,他去當(dāng)兵后,在部隊談了個女朋友,那個女的聽說還挺漂亮的,兩個人感情很好,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p> “那為什么沒在一起?”李翠花脫口而出,聲音里聽不出太多的驚訝。
“后來他們在部隊考大學(xué),他考上了,那個女兵沒考上,他把上大學(xué)的名額讓給了那個女兵,后來哪知道女兵上大學(xué)后混得比較好了把他甩了?!?p> “???”李翠花一只手舉在半空,沒來得及放下手中的牌,驚訝得嘴巴都長大了,有點難以置信,“那那個女的也太那個了吧!”
“可不是,他媽說他蠢唄!”耿蘭英的語氣里有點嘲諷,要知道,那個年代的大學(xué)生出來就意味著鐵飯碗到手了,從此以后吃的是國家的公糧。
“那后來呢?”
“后來那女的跟他斷了聯(lián)系,他寫了很多的信都沒回,他就死心了,從部隊退伍后就回來了?!闭f這話的時候,耿蘭英雙眼始終注視著麻將桌上的動態(tài),臉上沒有一絲波瀾,風(fēng)輕云淡得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他當(dāng)兵回來后,都二十多歲了,在那個年代,一般十七八歲就結(jié)婚了甚至有孩子了,他那個年紀(jì)還沒找到女朋友,家里人都會著急,便給他安排相親?!?p> “那你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天生的好奇心讓她們?nèi)滩蛔∨俑鶈柕住?p> 耿蘭英用手掩了掩嘴角:“鎮(zhèn)上的親戚給他介紹了很多相親對象,他都沒看上,不是說胳膊粗就是屁股大,一直沒找到合適的?!?p> “你怎么就合適了?”李翠花劈頭一句話,全屋子的人又笑起來。
耿蘭英的臉有點泛紅,沒有理會,繼續(xù)說:“直到后來他爺爺快要過八十歲生日了,他跟他爺爺感情好,想給他好好的操辦一下,但是他爺爺說,如果自己的孫兒不娶個孫媳婦兒回來,就不過這個八十歲大壽了。他才急急忙忙的又相了幾次親我們才認(rèn)識的”
“你們家隔了那么遠(yuǎn)怎么認(rèn)識的?”徐雪梅又問。
“還是亦雪的表嬸介紹的,她表嬸跟我是初中同學(xué)。當(dāng)時他跑到我們那邊去,翻了三座山,全身都是汗,哈哈哈“耿蘭英有一瞬間的恍惚,彷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第一次見到林寶賢的樣子,穿著白襯衫,瘦瘦高高的樣子,滿頭的大汗,“再后來我們就在一起了,沒多久就結(jié)婚了,生了林浩和亦雪。”
媽媽們的那個年代,都是媒人說親,然后互相見一面,若是父母同意,在征求各自兒女的意見,這門親就差不多定下了。那時候的女生都很羞澀,在校園里連話都不敢和男生多說幾句,更別說牽手了。每次耿蘭英看到林亦雪像男生一樣跟鎮(zhèn)上的幾個男孩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時候就會提起他們那個年代的男生和女生的事情。
“翠花啊,你呢,你和你們家老夏怎么在一起的?”中年婦女的話題總是轉(zhuǎn)換的很快,前一刻還在討論耿蘭英的愛情,下一刻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李翠花身上,這樣閑聊的時光,總是能讓打麻將變得更加有趣。
李翠花擺擺手,自嘲道:“跟你一樣,也是相親認(rèn)識的。當(dāng)時我門家親戚把他帶我介紹給我認(rèn)識,我看了一眼就不想看了,完全沒看上,甚至還有點惡心他?!?p> 徐雪梅隨口問了句,眼神盯著手里的麻將:“那后來怎么還在一起了?”
“他天天來找我,約我出去玩,我都沒答應(yīng),我的那些三姑六婆整天跟我講,說他人也老實,家里條件也還不錯,這樣的人嫁得,讓我試著跟他交往一段時間,如果最后還是覺得不行就算了,拗不過他們的勸說,我就答應(yīng)了?!?p> “后來呢?”沈英抬頭看了她一眼。
“后來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心里還是覺得別扭,總覺得他長得磕慘了點,直到有一次,他送我爸爸去火車站,你們知道的,一般送人去火車站哪怕是自己的父母都只會送到站門口,因為沒有票進(jìn)不去,但是他卻專門買了一張火車票,提著行李跟著我爸爸進(jìn)了火車站里面,等到火車檢票后,把他送到了火車上才出來,出來的那一刻,累的滿頭大汗的,看起來傻乎乎的有點可愛,我當(dāng)時感動得啊,當(dāng)時就決定了,這個男人我嫁了,就是他了。”李翠花的臉上染上了一層紅暈,像極了少女戀愛時的臉。
幾個人被逗的哈哈大笑。
相較于耿蘭英和李翠花的相親式愛情,那個年代,徐雪梅和吳山的愛情就顯得比較特別了,他們是自由戀愛。
那時候,吳山在部隊當(dāng)兵,徐雪梅在他們部隊旁邊的一家理發(fā)店工作,有一次吳山和幾個戰(zhàn)友一起去理發(fā)店理發(fā),給吳山理發(fā)的正好是徐雪梅。當(dāng)時吳山看到徐雪梅眼睛就亮了,這個女孩個子瘦瘦小小的,皮膚很白皙,長得挺清秀的,一瞬間就動心了,但是那么多人在又不好意思搭訕。
后來吳山隔三差五的就跑去理發(fā)店理發(fā),每次理發(fā),都非要徐雪梅給他剪,剪得勤了,頭發(fā)根本就沒那么長,也還是跑去剪,徐雪梅就覺得這個人也太奇怪了,直接就問他。再后來吳山對她表白,兩個人就在一起了。
晚上,花園鎮(zhèn)的少年們還在上晚自習(xí),小鎮(zhèn)的長輩們自己在家吃晚飯。
吳秋秋家里。餐桌上,擺放著幾盤精致的菜肴,還有兩只高腳杯。
“老婆,今天孩子不在家,我們倆吃一頓燭光晚餐吧!”吳山用開瓶器打開了紅酒蓋子,然后給徐雪梅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兩個人端起酒杯碰了一下。
一杯敬過往,一杯敬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