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借大寶一用

　　這天，一禾在把衣物搬出去曬伏時，發(fā)現(xiàn)孩子們?nèi)ツ甑那镆露级塘?。下午申時，趕在太陽落山前收回衣服后，她走到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書的萬瑞文跟前：

　　“爸爸，我去美麗穿布店一趟，您幫我看著點孩子?！?p>　　“好?！比f秀才正沉浸在詩文中，回答時眼皮都沒來得及抬一下。兩個孩子正在院子里玩泥巴，做成的小泥人擺了一地。

　　張一禾拎了一只萬和從上海買給她的大皮包，邁著大步，疾速去往美麗穿布店。

　　美麗穿布店是甘城最大的布店，布店老板萬鴻是萬和的遠房堂弟，此刻，他正向幾位太太推薦新到的緞子：“這種緞子是上海最流行的布料，不起球不起皺不掉色，你們摸摸看，手感很好的，厚度正好適合做秋衣。一家老小穿上這種料子的秋裝，很有檔次的?！?p>　　一禾一眼看到了太太中的周氏，沒去打擾她，徑自去往布店的另一邊，一塊布料一塊布料地挑選起來。

　　作為甘城最著名的闊太太，周氏的要求很高：“這種布料的質(zhì)地的確很好，就是顏色不夠典雅，紅的綠的寶藍的，太輕浮了?！?p>　　“嫂子喜歡什么顏色？”

　　“有沒有云灰色？我家老爺喜歡這種顏色?！?p>　　“云灰色沒有，中灰色可以嗎？兩者差距不大?！?p>　　“好吧?！敝苁系目跉夂苁敲銥槠潆y。

　　萬老板低頭去柜臺下面的柜子里尋找中灰色緞子。周氏閑來無事，四處審視著布料，目光正好與一禾相接。

　　“大嫂好。”一禾主動跟她打招呼。

　　周氏嘴巴一撇，意有所指地跟闊太太們說：“自己老公敗家后不歸家，日子過不起來了，竟然打親兄弟的主意，你們做得出來嗎？”

　　立刻有人接話：“一個人一個命，不是享福的命就安安穩(wěn)穩(wěn)的，禍害自己的兄弟算什么本事？就是給你一百萬，你也得有福消受啊，大家說是不是？”

　　“是啊是啊?！绷⒖逃腥烁胶?，“沒錢就別要穿金戴銀裝門面了。誰不知道??？”

　　……

　　一禾不想跟周氏爭論，低頭把選好的布料送到老板面前：“請給我把這三種布料各扯一塊?！?p>　　萬老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剛找到的布料送到周氏的面前：“嫂子，你看看，顏色很正?！?p>　　周氏摸了摸布料，又扯起料子對著光線反復審視，終于露出笑容：“好，就要這種。老規(guī)矩，兩丈?！?p>　　一禾表情恬靜地等著。

　　萬老板服務完周氏，又接待其他太太，等到他忙完后，才問一禾：“只要這三樣嗎？”

　　“是的?！币缓贪巡剂贤拿媲巴屏送?。

　　“老板，走了。下次有新料子時，別忘了通知我啊?！敝苁洗驍嗔怂麄z的交談。

　　萬老板急忙走出柜臺，殷勤地把周氏她們送出店外，目送她們走遠后，才回頭招呼一禾：“這就幫你處理?！?p>　　量布、剪布后，他把布疊得整整齊齊，用漂亮的布帶扎好，遞給一禾：“弟妹，生意人都趨炎附勢，你們老大這樣，我也這樣，如果換了你，你也會一樣的。”

　　一禾微笑著付好錢，接過布料后，走出了布店。小的時候媽媽教育過她：如果不讓心懷惡意的人壞了自己的心情，你就贏了。

　　回到家時，四歲的女兒正在家里玩布娃娃，一看到一禾，她就大聲說：“媽媽，哥哥不見了?！?p>　　“什么時候不見的？”一禾的頭轟地一聲。

　　“爺爺剛發(fā)現(xiàn)的，他去找哥哥了，讓我等你一回家就告訴你?！?p>　　“哥哥怎么離家了？”

　　“他說去菜地摘西瓜，后來就沒有回來?！?p>　　******

　　菜地就在朝東的院門外，好幾畝的地方種滿了瓜果蔬菜。盛夏季節(jié)，沉甸甸的果實掩映在翠綠的葉中，白的紅的黃的紫的橙的，一禾常常帶孩子們?nèi)ス系卣J瓜辨顏色，還叫他們幫忙拔草。

　　失魂落魄的一禾望著菜地里密密的綠葉，一人多高的玉米……，下意識地走了過去……

　　她順著菜地的土溝一行行排查過去，希望孩子調(diào)皮累了睡著了或者故意跟大人捉迷藏……

　　一禾在菜地里果然有收獲：幾只啃殘的西紅柿與香瓜，西瓜被粗暴摘取后留下的藤蔓、被扔得滿地的玉米苞衣……，這一切都證明了一個事實，大寶的失蹤絕非偶然……

　　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一禾麻木地盯著玉米地，大寶調(diào)皮的小臉在眼前晃悠了起來……

　　她沖進玉米地，貓著身子搜查每一行玉米，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

　　然而，越到最后，她越恐懼，大寶跟菜地里的西瓜、西紅柿以及玉米一樣不翼而飛了……

　　同族的親戚陸陸續(xù)續(xù)前來田家巷一號，有詢問的有慰問的有提建議的……。

　　萬仁也來了，安慰了萬秀才幾句后，早早就走了。二哥萬義一直留在一禾家，幫忙招呼來訪的親戚，回答大家的問題，吩咐劉氏送來飯菜……

　　萬秀才臥床不起，絕望的眼神里沒有生氣，三房孫子中，他最寵愛的就是大寶，大寶沒了，他的魂也沒了……

　　一禾一邊出錢請甘水河上的漁民到水中打撈，一邊派人送信給娘家……

　　一禾的哥哥們連夜趕到田家巷一號，聽了敘述后，大哥的眉頭反而舒展了一些：“小妹，如果其他地方都找不到孩子，就只有一處了?！?p>　　“哪里？”一禾眼神一亮。

　　“很快就會有消息。等著吧。”大哥很篤定。

　　“大哥，你是說孩子被土匪擄走了？”

　　“兵荒馬亂的，缺錢缺糧的人太多了。”

　　一禾懂大哥的意思，可她不明白，土匪都是看準目標才下手，她家現(xiàn)在的日子過得窘迫，綁走她孩子也要不了多少贖金啊。

　　大哥很冷靜：“也對也不對，等著吧?！?p>　　小寶睡著了，香甜地打著鼾，油燈下的小臉像極了萬和。大人們心事重重，圍坐在油燈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心底的擔心……

　　五更時分，安靜的院子里忽然火光一閃，接著傳來了一聲鞭炮響。

　　一禾二哥反應敏捷，飛一般地沖出屋子，借著窗戶透出來的燈光，發(fā)現(xiàn)了鞭炮旁邊的一只信封，撿起信封時，屋里的人全都跑了出來：

　　“誰送的？”

　　是啊，誰送的？大家迅速跑出院門尋找，院子外面安安靜靜的，除了徐徐的夜風，空無一人。

　　“這種做事的風格，肯定是二賬房?！币缓檀蟾缃舆^二哥手中的信，帶頭進了屋。

　　就著油燈，大哥讀出了信的內(nèi)容：

　　三嫂子，對不起了，借大寶一用。

　　大寶有的吃有的喝，一切都好，我們向你保證三天。我們的糧食只能維持三天了，三天后，我們自己都沒飯吃了，拿什么給大寶吃呢？

　　請三嫂子準備一萬銀元，供弟兄們買米吃飯。錢到了，大寶就回家了。

　　放心！?。?p>　　沈大刀

　　“果然是二賬房干的?！贝蟾绶畔滦牛种冈谧雷由陷p快地彈動了幾下：“只要開價，問題就簡單多了?！?p>　　甘城的窮人常常聚集到郊區(qū)，三五成群地分工合作，偷偷東西，搶點糧食，有時實在沒辦法了，就會綁走富人家的男孩，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支有組織的土匪，其中最大的土匪頭子叫沈有才，人稱二賬房。二賬房凡事喜歡低調(diào)，不喜歡出頭的他把自己的大哥沈大刀推上大當家的位置，背后出主意的全是他。

　　萬義主動承擔責任：“弟妹手頭緊，一萬贖金我出五千?！?p>　　一禾的大哥阻止了他：“不用，所有贖金都由張家出。做舅舅的應該出力?！?p>　　二哥跟著附和：“對。都由我們出。”

　　一禾剛要感謝，萬秀才一骨碌翻下床，站在房門口高聲叫道：“這錢由萬家出，大寶是萬家的孫子，誰都不準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