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焦慮

　　“新城已經(jīng)被攻下了嗎？”萬和的消息讓萬瑞文開心，日本鬼子的逼近又讓他焦慮。新城距離甘城只有四百多里，一旦新城被破，甘城必定危在旦夕。

　　二賬房再次奔到窗邊，癡癡地看著在學(xué)生中間如魚得水的沈小葦，臉色凝重：“老先生，情況不太好?？辞樾?，國民黨守兵很難守得住。”

　　“爸爸，要不要讓大哥派人打聽打聽消息，我們也好早作準(zhǔn)備?！睆堃缓讨噶酥负笤豪锿娴瞄_心的孩子們。

　　“三嫂子別急。我已經(jīng)派兄弟去打探情況了。一有危險，我就派人通知你們?！倍~房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女兒，恍惚間，穿著學(xué)生裙的女兒已經(jīng)長大，亭亭玉立于一群漂亮的女學(xué)生之間，成為她們中最杰出的一位。

　　張一禾看懂了二賬房的心事，安慰他：“你放心，小葦在我們這里一天，我們就對她負(fù)責(zé)一天。如果你覺得不安全，想把孩子接走，我也不反對?？葱鲁堑膽?zhàn)勢，情況的確不容樂觀?！?p>　　二賬房很猶豫，在新城，他親眼目睹了大街上被蹂躪的中國婦幼，日軍的慘無人道令所有的目擊者不寒而栗?？墒牵瑸?zāi)難來臨時，湖心島就安全嗎？一旦交手，除了茫茫水路，連逃的地方都沒有。他相信，萬家的逃生之路絕對要比他多。如果萬家也走投無路，到時候再說吧。

　　“三嫂子，孩子在你這里過得很好，個子都長高了，還是不讓她跟著我四處漂泊了。放心，如果有一天發(fā)生危險，我這個做父親的不會貪生怕死的?！倍~房打定了主意。

　　“好?！睆堃缓逃锌陔y言，遇到這樣的土匪，除了妥協(xié)認(rèn)輸，她也找不到更好的主意，何況，與沈小葦相處這么久，她也的確對這個孩子產(chǎn)生了感情？

　　萬秀才就沒那么好說話了：“二賬房，我先把丑話說到前頭，省得你以后怪我們家。日本鬼子是什么下三濫的貨色，你比我們更清楚。如果鬼子來了，你趕緊過來把小葦帶走。我們到時候自身都難保，哪里保護(hù)得了這個孩子？”

　　二賬房一口答應(yīng)：“老先生放心。一接到日本鬼子來甘城的消息我就過來接孩子。如果我在孩子之前遇難，那是孩子的命，就請你們盡力保護(hù)她，好嗎？”

　　說著，他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了兩張銀票遞到一禾的手中：“這是我在去新城的路上救了一家當(dāng)官的，人家送我的，兩萬多兩銀子，全都寄放在上海一家美國人開的錢莊里?！?p>　　一禾連連拒絕：“不行，我不能要?！?p>　　他把銀票放到身邊的桌子上：“三嫂子，一半還你上次的贖金，另一半留給小葦，如果我遇到不幸，孩子還能有口飯吃。你千萬別要拒絕?！?p>　　許是站久了，話剛說完，二賬房后背的傷痛開始發(fā)作，疼得他咬緊了牙關(guān)。

　　一禾與公公扶他坐到扶手椅上，問他要不要找醫(yī)生。

　　“不用。這種槍傷在我的身上有十多處，習(xí)慣了，過段時間就好了?！?p>　　這時，門外進(jìn)來了兩人，一看就是跟二賬房一伙的。他們走到二賬房跟前，其中一個高個問他：“哥，我們走吧？”

　　二賬房起身，朝張一禾和她公公拱了拱手，在兩個手下的攙扶下，離開了田家巷一號。

　　二賬房的造訪攪亂了田家巷一號的寧靜。

　　放學(xué)后，一禾照顧一家老小吃過晚飯，就去后院女子學(xué)堂的教師宿舍找肖若梅跟白音素：“聽說日本鬼子已經(jīng)打到了新城。你們知道嗎？”

　　“真的嗎？”白音素很吃驚，“新城一破，甘城就危險了?！?p>　　“是啊。我們女子學(xué)堂開學(xué)才不到兩個月，如果鬼子來了，肯定不能再開了?！币缓条酒鹆嗣碱^。

　　肖若梅倒很淡定：“不用怕。只要我們團(tuán)結(jié)一致，一人咬他一口，就能把鬼子吃干凈了?！?p>　　一禾忍不住大笑：“鬼子的肉是鬼肉，喂狗，狗都不吃，哪個人愿意吃？”

　　“我就不懂，為什么日本鬼子在中國各大城市逢戰(zhàn)必勝？中國軍隊人又不少?！毙と裘泛軕嵖?。

　　“將不行，兵能如何？逃跑將軍太多了?！卑滓羲氐ǖ卣f出真相，“國民政府的官員除了腐敗就是拉幫結(jié)派，根基爛了，沒有戰(zhàn)斗力了?！?p>　　“如果鬼子來了，我們女子該怎么辦？”張一禾拋出這個最重要的問題。

　　怎么辦？不是死就是生，這是一個必須得面對的問題。

　　“很簡單。向死而生。如果遇到鬼子，我肯定跟他們拼命。從各路消息來看，遇到鬼子后，女人生不如死。拼死是唯一的出路?！毙と裘泛軇C然。

　　“你呢？音素！”

　　“我直接投河好了。拼命的過程太痛苦，我受不了?！卑滓羲芈龡l斯理。

　　“你呢？一禾！”肖若梅追問她。

　　“我不能死，一大家子人離不開我，我要保護(hù)他們，所以，我要生。”一禾早就想過了，她不能死，家人離不開她。

　　“我們?nèi)齻€人選擇各不一樣，不知道誰會最幸運(yùn)?！毙と裘泛芨锌?，“三個人都好好地活著是最理想的結(jié)局了。如果有人不幸，請活著的人把我們在田家巷一號的故事寫出來告訴后人：曾經(jīng)有一個女人與日本鬼子拼過命，沒成功，但她盡力了，沒丟中國人的臉。”

　　“若梅，你把氣氛渲染得這樣悲壯，是不是先把自己感動到了??？”白音素啟齒而笑。

　　“音素，我說的全是真的。你記住啊，如果活著，要給我立個傳?！毙と裘芬话逭?jīng)。

　　“放心，只要我不死，肯定完成你的交代。萬一我不在了，請在每年的忌日給我送一束鮮花?！卑滓羲鼗卮鸬冒胝姘爰佟?p>　　張一禾舉起手，對著她倆的嘴巴輕輕撕了撕：“呸呸，屁股嘴，胡說八道。老天在上，面前這兩個小女子還是孩子，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啊。你們倆給我記著，誰都不準(zhǔn)死，要死就讓日本鬼子死。女子學(xué)堂需要你倆，你們的家人也需要你倆，死啊死的，死什么，這個世界需要的是善良的人而不是日本畜牲。我們要想辦法把畜牲滅掉?！?p>　　她的聲音在夜的寂靜里回蕩著，飄出了開著的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