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十二)

　　“泠……”玄豈薄唇微張，輕聲叫道。漆黑的眸子看著眼中之人緩緩轉(zhuǎn)過頭，神色中微微閃過一絲驚訝。

　　媯瑤泠一愣，竟不知司尊何時(shí)已站在身旁，趕忙起身拱手說道“司尊?！?p>　　玄豈眼簾微垂，說道“泠，本尊說過，你無需向本尊行禮?！?p>　　“……”媯瑤泠低首不語。這司尊本就一身傲氣，面容精致卻是不怒自威，周身處處散發(fā)著旁人勿進(jìn)的氣息……她媯瑤泠與這司尊又是上尊下屬，不行禮豈不失了禮數(shù)。

　　“……”玄豈心中輕嘆一口氣，媯瑤泠分外見外的樣子也不是一天兩天，本是早已習(xí)慣，只是去往一趟妖界后，玄豈越發(fā)在意這事。不由得將手指攥緊了些。

　　玄豈望向媯瑤泠方才一直注視的那處……

　　這泠楚院已是許久未添新物……

　　“媯瑤泠！趕緊出來接駕！來陪本師再戰(zhàn)三百回合！”院墻外一男子聲傳入媯瑤泠耳中，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一聽便是騰御。

　　果不其然來人正是騰御。

　　騰御一只腳剛踏進(jìn)楚泠閣，卻見司尊玄豈與媯瑤泠站在院中……騰御倒吸一口氣愣在那處，不敢逾越，表情有些難堪……這一只腳是進(jìn)去了，可這另一只腳倒是不知該不該進(jìn)了……

　　這騰御本想著，修更去往人界，自己本就在院中抄書抄得無趣……聽聞昨夜媯瑤泠回來了……這便一早前來“拜訪”她媯瑤泠，順便與她切磋切磋，找點(diǎn)樂趣……

　　誰知，司尊竟在！

　　他騰御怎會不知，這司尊向來看這媯瑤泠看得緊？

　　只是本以為此時(shí)的司尊應(yīng)在大殿處理公務(wù)，便抱著僥幸的心里前來……怎知這司尊今日竟破天荒的不務(wù)正業(yè)？！

　　只是……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這可難為到騰御了……這會兒若是進(jìn)去，豈不是擾了司尊與媯瑤泠相談？萬一司尊一怒之下，把自己發(fā)配到邊疆可如何是好？可這若是不進(jìn)去，司尊方才已是聽到自己叫囂……之前被罰的金剛經(jīng)到現(xiàn)在都還沒抄完，若是再被罰，他怕是這輩子都不必出扶魂司了……

　　騰御額頭冒汗，左右為難……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正當(dāng)此時(shí)，騰御聽到遠(yuǎn)處有腳步聲，抬頭望去，瞧見幾位小扶魂師經(jīng)過……心中大喜！可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騰御輕咳一聲，假裝沒瞧見司尊與媯瑤泠，大聲對那幾個(gè)小扶魂師喊道“我說你們幾個(gè)，不好好在校場練功，在這里亂逛什么？”說罷，腳下溜煙，頭也不回地向那幾位小扶魂師走去……

　　媯瑤泠本想著，這騰御來的正是時(shí)候，正巧不想與司尊獨(dú)處……倒不是討厭司尊，就是如今司尊這冷峻的外貌讓她媯瑤泠有些不適應(yīng)……可誰知……

　　“……”媯瑤泠看著騰御原本興致勃勃的神色中劃過一絲畏懼……又見這騰御今日也不知哪兒來的閑心，竟是管起扶魂司的這些小輩來了？這個(gè)騰御，往日想清閑的時(shí)候他偏偏要來擾了清凈，此時(shí)需要他來解圍，他怎的又跑了？！

　　媯瑤泠又是看了一眼玄豈，心中微微一沉……

　　玄豈面不改色，看不出是何心境，只是聽到騰御腳下走遠(yuǎn)的聲音后，便抬頭看著媯瑤泠，說道“你隨我來。”說罷轉(zhuǎn)身邁開步伐。

　　“是……”媯瑤泠雖是不知玄豈何意，又是要去哪兒，但還是“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半步……心中還不忘再多抱怨這騰御幾句……想來那騰御定是畏懼司尊……上次媯瑤泠與騰御在這院中切磋，便被司尊逮了個(gè)正著，這次這家伙倒是學(xué)聰明了，瞥見司尊掉頭就跑，這個(gè)沒骨氣的，虧得還是七尺男兒，竟是這般膽小！

　　……

　　玄豈帶著媯瑤泠穿過竹林，又走過幾條小路，在一處小瀑布前停下。

　　這地方她媯瑤泠曾與司徒楚楚來過，當(dāng)時(shí)只是來此游玩片刻……

　　可，玄豈將她媯瑤泠帶到這里作甚，難不成也是來玩的？

　　怎可能？

　　媯瑤泠看著玄豈，滿臉不解。

　　只見，玄豈拂袖一揮，這小瀑布中的泉水便一分為二……又聞一陣悶響，水后的兩塊石頭左右打開，露出一山洞。

　　媯瑤泠神色一驚，這瀑布后面竟還有山洞？！

　　玄豈也不語，低頭走進(jìn)山洞，媯瑤泠緊跟在后……

　　這山洞之中不似尋常山洞陰涼，而是有些干燥，不僅干燥竟還有些悶熱……

　　且，越往下走，這洞中溫度似是越高……

　　約莫著向下走了有半個(gè)時(shí)辰，似是到了洞底，腳下的路平了些……

　　又走了不過半柱香，這才知曉這洞底的別有洞天之處！

　　不僅是洞中有洞，竟還有崖！

　　玄豈與媯瑤泠來到崖邊。

　　媯瑤泠抬頭看向洞頂，這洞頂布著密密麻麻的結(jié)界，如牢籠一般，上面的經(jīng)咒文字閃著淡淡的金色光暈。

　　再看不遠(yuǎn)處，崖上懸著一塊表面平整的圓石，由數(shù)道鐵鏈相交撐起，石下懸空有近百丈……

　　崖底還有火漿流過……

　　“此處名，炎焦崖?！毙M望著那圓石，說道“可助你修行。”

　　“？”媯瑤泠眼中一驚。如何修行？坐那圓石上？那圓石分明是個(gè)被架在炭火上的石頭！她若在那處打坐，豈不是要被烤熟？

　　媯瑤泠又望著崖下火漿，漿內(nèi)似有物蠕動，紅磷金光……曾聽聞扶魂司大獄之下有火漿流過，只是她媯瑤泠從未深入其中……大獄之底如禁地一般，她媯瑤泠自是沒那個(gè)閑功夫去一探究竟。還聽聞大獄之底，鎮(zhèn)有一龍，龍鳴嘯天，其名為燋。

　　這崖下火漿莫不是與大獄相連？

　　這崖底之物莫不是，燋？

　　“司尊，這……”媯瑤泠眉頭緊鎖，心中想來，這司尊莫不是故意刁難她？她媯瑤泠可是屬寒的！就算是她耐得了這洞中燥熱……可那火漿中的燋萬一餓了，豈不是一口便將她給吞了？又或是一個(gè)不留神，自己掉下去……豈不是尸骨無存都無人知？那可如何是好？！

　　玄豈冷冷的看著崖底，說道“你可知，為何如今你的修為止步不前？”

　　“……”媯瑤泠原本還在想這崖下之物，可一聽司尊玄豈這話心下又是一驚……原來司尊早知此事？

　　原本，媯瑤泠本就靈力甚高，說到修行，媯瑤泠亦是從未因資質(zhì)高而怠慢……按理說破階之事應(yīng)是指日可待……可這些年來媯瑤泠卻是屢試屢敗，難破赤紋，遲遲未能成為上上品階，一直在赤紋之頂徘徊……甚至，曾因強(qiáng)行破階差點(diǎn)走火入魔……若非師父夜茖及時(shí)相助，怕是此時(shí)在那大獄之底的就要多上她媯瑤泠了……自那次之后，媯瑤泠的靈力不僅沒有長進(jìn)，反倒是常常感到靈力潰散，以至于每每遇見強(qiáng)敵，用些稍微高階的鬼詠，靈力便撐不住了……

　　媯瑤泠望向玄豈問道“司尊知道此事？”可，這事媯瑤泠從未向誰透露半分……莫不是師父將那事告訴了尊上？

　　玄豈神色中似是閃過一絲落寞，垂目說道“人分五行，各占其一。有少有者可占二三。你便是如此。”玄豈微側(cè)過身，深邃眼眸似有難言之隱，又繼續(xù)說道”泠，你可愿在此修行？為……六界安定？”

　　“……”媯瑤泠心口一沉，想來，這六界如今動蕩不安，倘若那邪神當(dāng)真是相繇，怕是要有一場惡戰(zhàn)……那邪神的力量她媯瑤泠也算是見識過，恐怕見識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可雖僅僅只是那邪神的冰山一角，卻已讓媯瑤泠毫無招架之力……

　　作為扶魂師，本就是為六界安定而存在，上屠邪祟下斬魔怪。扶魂司中除了師父夜茖之外，有資格登頂?shù)牟贿^數(shù)人……

　　若說當(dāng)真要面對相繇這般上古邪神，媯瑤泠自是會鞍前馬后，說不準(zhǔn)還會是場持久之戰(zhàn)……

　　但自己如今這般狀態(tài)，的確算不上可與之抗衡之輩……況且相繇之事亦是不容與之長時(shí)間周旋，只是這相繇狡猾，行蹤不定，又不知用的什么術(shù)法，六界之內(nèi)竟是探不到此人蹤影。

　　可若是閉關(guān)……又不知何時(shí)才能出去，少說也要數(shù)年……多則數(shù)十年……來得及嗎？

　　正當(dāng)媯瑤泠左思右想之時(shí)，玄豈拂袖一揮，手中浮出一朵金蓮。

　　“這是……？！”媯瑤泠看著這金蓮，心中不由一震，這莫不是境地蓮？傳聞在此蓮中修行縱使在天界以外亦可一日如年。蓮中光景如流水，久坐蓮心不入魔。一入蓮中無回頭，蓮開已有四季過。媯瑤泠只在書中見過此物，世間只有一朵，竟沒曾想今日有幸一見。

　　“境地蓮百年一開，入蓮不出，光景一年，修為三百，你可愿意？”玄豈將手中金蓮放在媯瑤泠面前，問道。

　　“……”媯瑤泠沉思片刻……若是有這境地蓮相助，說不準(zhǔn)她還真能成功破階……只是，為何腦中竟又想到狐一兮的面龐……可再一想，一年時(shí)間倒也不長……若能破階，興許還能與那邪神拼上一拼，便輕啟丹唇答道“好?！?p>　　玄豈修長的雙手一扣，雙眸微垂，口中默念經(jīng)咒，只見那金蓮向著崖上懸浮的石塊飄去，輕輕落在圓石上，而后突然大了數(shù)倍，可容一人盤坐其中。

　　媯瑤泠對玄豈拱手一拜，便向著金蓮飛身而去……

　　腳尖輕盈的落在蓮心上，看著蓮內(nèi)花瓣上密密麻麻的經(jīng)文，深吸一口氣，盤膝而坐……

　　蓮瓣緩緩合上，媯瑤泠又看了一眼玄豈，便捻指閉目……

　　玄豈漆黑的眸中，映著媯瑤泠與金蓮。

　　望著金蓮緊閉之后，玄豈右手前推，微彎手指，手腕一用力……只見金蓮四周繞著數(shù)道金色符咒……

　　這咒文將在金蓮再開之前，守護(hù)著這蓮中之人。

　　玄豈見蓮閉陣法啟，雙手背與身后，望著金蓮，目光許久未曾移開……

　　直到渙合君悄然走到玄豈身后……

　　渙合君望著圍繞在金蓮之外的咒文，輕嘆一口氣，問道“司尊不打算告訴媯師，她……”渙合君正要說下去，卻對上玄豈雙眸，冰冷如霜，立即垂首不敢多言此事……又從袖中拿出鬼諫，說道“司尊，修師急諫?！?p>　　玄豈接過鬼諫，打開一看面色陰冷，說道“告訴修師不可輕舉妄動，讓騰師即刻啟程，前去與修師一同駐守?！毙M頓了一下又問道“姚府之中可有異？”

　　“回司尊，姚府中本就有媯師所設(shè)下的結(jié)界……只要那位姚夫人不出府中，邪祟便不可接近……”語上一頓，又說道“就算出府，亦是不必?fù)?dān)憂，派去盯梢的扶魂師在府中扮作家奴，自會見機(jī)行事……”渙合君又看了一眼玄豈，說道“至于媯師其他幾位人界友人……似是有寶器傍身?！?p>　　“寶器？”玄豈目中生疑，問道“何物？”

　　“似是妖界之物……桃香翠玉。”渙合君小心翼翼地說道。

　　“……”玄豈心中又是一沉，桃香翠玉？那狐一兮自是不會隨意將此物贈人……多半是那位狐公子贈與媯瑤泠……媯瑤泠自是不知這玉的輕重，才將這東西送給幾位友人……

　　要說這玉，哪怕是在妖界亦是稀有之物，不僅色澤嫣紅，玉質(zhì)柔潤，又可做辟邪之用，還可保尸身不腐，聚靈不散……萬年間也不過幾塊……

　　玄豈望著金蓮，眸中更深……這狐公子一出手這就是這般手筆，還真是大方……回想昨日，狐一兮看媯瑤泠的眼神似是不一般……只是，傳聞中那狐一兮不是有心儀之人？莫不是……

　　玄豈眉頭微皺，輕蔑的哼了一聲，拂袖轉(zhuǎn)身離開此處……

　　渙合君回首又看一眼那朵金蓮，一聲輕嘆，便低首跟上玄豈腳下步伐，一同離開這洞中……

　　玄豈與渙合君來到洞外，幾道符文深深地刻在洞口，將其封禁。

　　百丈內(nèi)但凡有人靠近此處，玄豈便會知曉，靈力低微者，更是連靠近都難。

　　玄豈抬首望向林中之上，薄云匯聚成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