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豈重回天宮,去往天牢的路上,竟是有些愉悅。
不是她。不是她殺的那些小仙。
她,是被冤。
只要……查出真兇,便可還她清白……
便可……
“什么?!”玄豈方才來到天牢,放在他面前的,確是噩耗。
“她的確已被押往刑臺。”天兵說道。
怎會如此快?
玄豈顧不上多想,便轉(zhuǎn)身向刑臺而去。
湫翎見玄豈趕來,便是幾步迎上,喚道“師兄……”
見玄豈前來,圍在刑臺前的仙家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為何行刑?”玄豈穿過人群,走上前去。
見那人亦是看向自己這邊,卻是不語,不喊不哭不鬧……
玄豈方才想上前阻攔卻是聽到湫翎在身邊低聲說道“父君知曉此事,大為震怒。人證物證俱在,因此事太過惡劣,方才下了令……”
“……可她是被……”玄豈話還未說完,便聽到湫翎又道……
“證據(jù)確鑿,父帝親下旨意,十六位審判已確認她的罪行……”湫翎說罷又是咋地了聲音道“師兄……師兄莫不是要一意孤行?!”
“……”玄豈自然明白湫翎言下之意,十六審判定罪已成,若要推翻,除非有更利于那人的確鑿證據(jù),否則便是挑戰(zhàn)天威。那劍痕隨能說明與她常用劍法不同,可若當真論起,也難能因此而站住腳,說她為了給自己留后路,改變了劍法路數(shù),也說得過去。
可,玄豈自然相信,不是她。
微側(cè)著臉亦是低聲對湫翎說道“此事尚未查清,亦是有諸多疑點……“
湫翎低垂著眼,說道“昨日你不是已去天牢確認?今日又何必多此一舉?”
“……”昨日?昨日怒火攻心昨日心神大亂……昨日……自己的確疑了她……可……也沒想到會這么快便定了她的罪!
玄豈起步走向刑臺。
“十六審判不會錯?!变恤嵩谒砗蟮馈?p> 不會錯……嗎?
天兵攔下玄豈,卻被玄豈的怒目嚇得微微一顫,道“上仙……”
“我只同她說兩句?!毙M冷冷的說道。
“這……”天兵亦是為難。
“……”
“是?!碧毂?。
玄豈上前幾步……蹲下身,看著跪在處刑臺上的媯瑤泠面前,黑眸幽深,突然伸手鉗住她的脖子,盯著她的眼睛,問道“我且再問你最后一遍,朝麒宮上上下下二十口人可是死于你劍下?”
見那人嘴角輕笑,唇齒輕啟,雖無聲,卻是道出二字……
玄豈眼上一瞇,松了手,用力一拂袖,便不再多說,轉(zhuǎn)身走下臺階,歸與人群之中……
少頃,主行刑之人舉著天帝圣旨前來,目中厲色喊道“時辰到,行刑!”
玄豈眸中一沉,看向那人……
那人,為何還在笑?
只聞天雷滾滾,頃刻間刑臺之上烏云密布……云中閃電如蛟龍一般穿梭在厚重的云層之中……
二十條人命二十道天雷……
玄豈緊蹙著手,見那人緊咬著牙,承下一道又一道天雷……
玄豈余光看向周圍,心中悄聲數(shù)著,當數(shù)到“十”之時,背與身后的手突然握緊,手中符篆瞬間化為粉末……
當數(shù)道“十五”之時,玄豈額間汗水滴落,見那人更是神色恍惚……
當數(shù)道“十九”之時,玄豈身體微微晃動,見那人在刑臺上好似已昏死過去……
第二十道天雷劈下之時,玄豈悶聲輕咳一聲,喉間一動??粗侨藫u搖欲墜,玄豈亦是強撐著身子。心中道來,定不可倒下……
可這最后一道天雷其勁極強……只怕……
就在那天雷即將劈在媯瑤泠身上之時,遠處一道金色光暈穿過人群,從遠處而來,在媯瑤泠身上結(jié)下光遁,又與那天雷相碰撞,碰發(fā)出一道強光,耀得在場之人目中一疼。
而那天雷似是慢慢減弱一般……
再抬頭一看,那盤旋在刑臺之上的烏云之中,竟有霞光,那霞光之中穿梭一人,那人咆哮聲大如天雷穿云裂石,如霞彩衣后掛著的靈氣如霓……
霎時間,天雷便沒了蹤影。
黑云亦是漸漸退散,留下如火般的云朵,一層層,一塊塊漸漸散開……
刑臺周圍的人見狀,亦是紛紛下跪,連聲拜到“金母元君?!?p> 玄豈亦是。只是玄豈方才一彎腿,便覺身上宛如壓著千斤,好似要將他的膝蓋壓到粉碎。
只見金母元君從天而降,腳下步伐疾疾,將媯瑤泠懷抱在懷中,見媯瑤泠面色如紙,如泥一般癱軟毫無生氣,面中滿是憂色與悲憤,道“只因我徒未入仙籍,竟遭爾等這般對待?若非友人相告,本君竟是不知?!”
“還望金母元君息怒,此人殺人二十,實屬罪孽深重啊……”主刑官惶恐的說道“況且,我等實在不知此人竟是金母元君之徒??!”
“荒謬!此事如何,本君自會問個明白!”金母元君怒視著在場的每一人,眼光最終落在玄豈身上“你竟也在?!卻不所為?枉本君對你一番信任!”
金母元君隨行之人亦是趕到此處,將金母元君與媯瑤泠護在其中。
“……”玄豈低垂著眼簾,面色如灰亦是不答一言。只是察覺金母元君隨行之人中有一人,靈力極高,那人手握金杖……方才那道金色光暈應是出于此人之手,那金盾竟能擋下天雷,縱使這樣一擊,那人此時仍是面色紅潤,氣息平穩(wěn),可見此人修為恐怕與金母元君不相上下……
金母元君隨行的幾位仙使紛紛上前攙扶起昏死過去的媯瑤泠。
金母元君只道一句“人,我?guī)ё吡恕!?p> “這……不可啊,天帝有令,此人兇殘……今日必受天刑而死啊……”主刑官叩首說道。
金母元君正要開口卻被那手握金杖之人攔下,并對那主刑官說道“金母元君這徒兒,已受天刑,這般重傷已是回天乏術(shù),金母元君不過是想帶回她徒尸首歸與玉山……還望這位仙君通融,你盡管前去將此事如實告與天帝,想必天帝亦能海涵?!?p> “這……”那主刑官忘了一眼兇犯,又嘆氣說道“既仙師這般說了,還請金母元君節(jié)哀順變?!?p> 那手握金杖之人掃視眾人,目光亦是落于玄豈身上,眉頭微微一皺,說道“你也回吧?!?p> 只見一道金光閃過,金母元君等一行人便消失與眾人面前。
湫翎眉頭緊蹙,玄豈踉蹌起身轉(zhuǎn)身便緩緩向朝麒宮走去。
眾人看著他的身影皆是搖頭輕嘆,想來這玄豈定是因他眼見未婚之妻犯此重罪又受此刑罰心中悲愴,身影才這般落魄……
卻是不然,說玄豈悲愴是真,可這一路走來失神模樣并非只因心中傷痛,而是,天雷……
適才行刑之前,玄豈曾上前鉗住媯瑤泠脖頸,問那人后得到答案,那人眼中置氣口中唇形,說道“你猜”二字。
前來刑臺之前,玄豈心中自是已有了答案,不論這人方才會說什么,不過是借此將那張同生符放在那人身上罷了。
前十道天雷意為懲戒,那人應能承下,可這后十道之后,便是道道要命,若非玄豈承下一半,那人此時怕已灰飛煙滅,此時他玄豈活著……
那人……
定不會死……
只盼金母元君來這一趟能救下那人……
玄豈只在朝麒宮休息一日便又前往東海,才知戰(zhàn)事不可避免。
玄豈隱下傷重之事,前往前線,如今不論是靈力還是修為都不過五成,如此便更不敢怠慢。
沙場之上刀劍無眼,玄豈只得多以防守為主,并非怕死,而是留在那人身上的同生符,倘若自己此時受傷,便是在那人身上傷上加傷……
如此下去又如何得勝?
可,怕什么來什么……
那東海二皇子易非庸才,不僅善于算計,武技也不差。
或是那東海二皇子早已熟知玄豈招式,幾回合下來,竟與玄豈打得不分上下,更是輕蔑的說道“看來玄豈上仙,不過如此。”說罷又是幾招迎上,那招式霸道,若是之前的玄豈,不論是招式還是力道皆不在話下,可如今不僅修為退半,還身負重傷……除此之外,又怕傷了自己的身子,這便處處被這東海二皇子所牽制。
玄豈想到那人模樣,心間一疼,卻突生一計,手中罔烏一亮,便迎劍而上。
那東海二皇子定是未曾想到這玄豈劍勢突變,劍竟似矛,棄守而攻,一招一式間竟透著難以捉摸的陰柔之勢,幾回合下來使得那東海二皇子氣喘吁吁……
“既是同根,莫要再生殺孽?!毙M看向四周,冷冷的說道,與此同時突起一陣狂風。是放在那人身上的符咒禁制解了。
想必定是金母元君那邊發(fā)現(xiàn)了同生符……
玄豈修為與靈力霎時間歸于他身,一甩衣袖,圍向他身邊的人便被打出幾步之外。
那東海二皇子眼生畏懼,原來適才這玄豈并非用實力相斗,竟是隱了半數(shù)以上的功底……
與玄豈同營將士見這般情形,士氣大漲,一時間嚎聲四起,不過半日便將二皇子那方打了個落荒而逃。
玄豈功成名就,凱旋而歸,再添一功績。
這些玄豈并不在意,戎裝都未來及卸下便動身前往玉山。
可當他到了玉山之時,卻發(fā)現(xiàn)玉山之中盡是哀色。
玄豈心上一沉,眸中失了顏色。
莫不是,她……去了?
玄豈面色霎時蒼白,手指被攥的咯咯響……
他,來晚了?
那人……
玄豈仿若神魂都被抽了個精光,一副肉軀宛若風中殘葉。欲要離去之時卻聞身后人道“留步?!?p> 玄豈一轉(zhuǎn)身這才看清那人,拱手稱道“仙師。”也是因上回在刑臺之時聽那主刑官這一說才知這人是位仙師,許是玄豈平日無心他事,對這天界中人了解不深,未曾聽聞此人適合來頭。
“那符篆可是你的?”仙師說道。
“……是”玄豈回道。
那仙師便不再多問,只嘴角微彎說道“天界之中太多無可奈何,莫要深究,便可安身?!?p> “……”玄豈不解,無可奈何他倒是明白??蔀楹我陨罹浚吭傧雴栄矍叭?,那仙師卻是不見了身影。
玉山之中再無她了,那個叫媯瑤泠的“凡人”。
亦是不知為何,又是從何時開始,那人的身影便在玄豈心中烙下印子,找不到原由……
那日后,玄豈偶知,那仙師來自何處,那處名為扶魂司,處六界之外,屬暗部。那仙師與金母元君相交甚好,應當也熟悉那人吧……
再后來,那妖界的小公子長大了皆稱狐公子,這天界之中的小仙時常論起。說那狐小公子不僅靈力高又長得頗為俊俏,是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
這倒讓玄豈憶起那狐公子兒時之事……想到了那人。
還聽宮中仙使相談說起,那狐公子拋卻六界桃花不要獨等一人。是何種情義竟這般根深?成個癡心的主?又是何種女子竟讓這美名頗佳的狐公子留與心上?又或只是個噱頭,要個癡心的名聲?只這一想,想起那個人來……
這些年他亦是沒少尋過那人。幾次前往人界無所獲……
來生?那人可有?
若非天界與魔界勢不兩立倒是想去看看轉(zhuǎn)輪……就算不通來世,看看她前生也好……曾見過那人兒時何樣,可是個打小便沒大小的?又是幾歲拿起了劍?因何而拿?說起來她的劍術(shù)玄豈已會了多半,雖不得精髓,卻也有模有樣,倘若她還活著說不準還能與她比上一比……
只是……她呢?
這日,天帝議事,這屆扶魂司尊一職,輪與天界人坐,雖說可掛著司尊一職,卻無人愿去,商議幾次皆未定下……
倒是渙合君說的話他聽在心上,渙合君無意間說道,那處雖是個蠻荒之地,卻可通六界……
玄豈聽罷,便將這事放于心上,不多日再次商議此事之時,玄豈便向天帝請命。
天帝本不想答應這事,畢竟玄豈所謂封神,卻也是戰(zhàn)功赫赫。
但縱觀這天界,玄豈也算得上成為司尊最為合適之人,有能力,有魄力,有身手,又看這玄豈這般堅定,便允了此事。
要說起來自從那日見了那位仙師,又聽過那句話,原先想不通之事越加明了……
礙于他玄豈是個不祥的身份,縱使自己再有能力亦是難入重職……
還有……
那人之事……
他,對這天界早無留戀……
只是去之前隱了身份,隱了姓名,隱了身形。
扶魂司中只知天界來了人,卻不知是何人。
倒也無妨,這扶魂司中哪個是沒點秘密的?
更何況就連扶魂司中的那位仙師都點了頭,還有何多想。
玄豈化為孩童模樣,出現(xiàn)在扶魂司之時便是惹來一陣騷動。
玄豈自然沒放心上。
可卻在任職大典時差點慌了陣腳。
千百人中看到一人,那一刻玄豈的心仿似停滯一般……
心中幾次問道,是那人?
莫非是那人?
可再細看那人神色卻與她判若兩人。那人眼中沒有她那般的光,那人只有與身邊的人說話之時才會微微露出些悅色,如星辰中最微弱的那顆星,最不起眼……
入司大殿一結(jié)束,玄豈便奔向內(nèi)閣,渙合君幾次敲門亦是不應,只顧翻看扶魂司內(nèi)所有名單,終在一本陳舊的竹簡上找到那人名字,媯瑤泠。
是她……
她沒死,她果真沒死!
玄豈第一次笑出了聲。
只是,那人似是不記得原先事物,問起來路,是在青要山。
再看級別已是高階。
那人變了性子,不再愛笑,不張揚,做事極為小心謹慎……
唯一不變的是依舊愛吃酒,依舊喜在樹上看書,卻只看些政史文韜,武功書籍……
雙眸總那般平淡,如一潭死水,無一絲漣漪。
都說這媯師生性淡漠,不喜近人……說這媯師做事嚴絲合縫,思慮周密……說這媯師與那天界玄豈如出一轍……
這話如針一般刺在玄豈心間上……
“她活成了你?!边@是那位仙師,夜茖所說的話。夜茖說這話之時眼中滿是惋惜之意,連聲嘆息“曾經(jīng)的泠兒如泉水,如今枯了?!?p> ……
憶閉,玄豈將那染血的衣布收起。
那喜帖上的字當真好看。清秀中卻透著剛勁有力,是那位狐公子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