蘙嶷一進院中,便瞧見在大堂中踱步的來青流,皺著眉頭問道“還沒回來?”
來青流停下腳步看向蘙嶷,神色憂慮,拱手說道“魔尊……”
蘙嶷示意來青流坐下,又安撫道“你莫擔心,莘兒身上的衣服足矣隱藏她凡人的氣息,況且,狐公子又是給了她妖界的令牌,想來妖界中不會有人傷她?!?p> 話雖如此說,可這蘙嶷眼中卻如來青流一樣,時不時看向門外處……
那日蘙嶷收到狐一兮來書,本不愿與凡人有所糾纏,可想到在凡界種種……又多有不舍……便只身前往凡界。
讓她沒想到的是,碩大的長勺府竟無一人。
找到來青流才知凡界的兄長戰(zhàn)死他鄉(xiāng),追隨兄長而去……嗣榮一人撐起長勺家上上下下,卻不料遭人暗殺……從前如參天大樹的長勺府,落了……
雖是感嘆世事無常,卻也知生老病死不過是世間常有之事……
這來青流自是不必說,在凡界之時也算得上熟絡(luò)……來莘也算是個討喜的女娃,更何況嗣榮對這女子也是喜愛,若非發(fā)生這等事,這二人也算郎才女貌,與嗣榮的性子倒也般配……
可惜了。
蘙嶷后又將自己的事大致說與來青流……那日來青流聽到蘙嶷的身世半晌未回神,雖說也曾在書中讀過少許這神魔之事……可也不過當做故事隨便看看……再者說,來青流又非玄門中人……自然也知姚夫人沒空與他說笑。
只是,一聽這姚夫人竟是魔族!不僅是魔族還是魔尊!一時半會兒的心上難免不安得很。那書中所寫的自然是魔族如何十惡不赦,如何殘害生靈,如何引發(fā)霍亂……
可,再看眼前的人,卻是難與那些血腥畫面相提并論……
這便強撐著膽子與蘙嶷相聊,許久,這才找回曾經(jīng)面對姚夫人時的那般心境……
對于來青流而言,人界自是沒了留戀,便同來莘商議,后隨蘙嶷來了魔界……
聽聞狐公子新婚之事,來青流起初還有些欣慰,想著這位狐公子與媯姑娘二人本就天生一對,況且那時狐公子也說過的,是媯姑娘的未婚夫婿……
可當蘙嶷說與狐公子成婚的是靈界國師之時,來青流傻愣了半晌。那國師他來青流自是見過的,總也帶著面具,雖不知國師樣貌,單就聽那國師說話的口氣也知是位不好惹的主……
這狐公子不是與媯瑤泠相好?怎的……突然就要與那國師成婚了?媯姑娘又該如何?這狐公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但,怎么的說自己也算與狐公子熟識,蘙嶷要來,他自然也是會來的。
只是來莘總為媯姑娘打抱不平,今日宴席還未結(jié)束,便自己跑出去“散心”去了。說是眼睛里見不得薄情男,妖艷女。
可,宴席散了大半晌,又到這個點都還沒回來,當真急壞了來青流。
“哥!”來莘踏入院中之時相伴的還有一位妖使……
來青流一聽這聲音,便慌忙起身迎了上去,口中責問“你這是去哪兒了?宴席散了竟半晌找不到你人影……”
來莘自然是知道讓兄長著急了,這便說道“誰讓這妖界處處美景,如此好看……我走著走著也是不知走到哪兒去了……”來莘偷偷看向來青流身后的蘙嶷,瞧著蘙嶷臉色亦是不算好看,說話的聲音更是小了……
在人界就有些怕那姚夫人,后來兄長說姚夫人竟是魔尊!來莘本以為兄長只是糊弄她,可當蘙嶷將她與來青流接到魔界,才知兄長說的竟都是實情……差點嚇暈了過去,多半以為自己是要一命嗚呼了……
“回來便好?!碧[嶷說道,又是看向那送來莘歸來的小妖,笑著說道“有勞這位妖使。去忙你的吧?!?p> “是?!蹦茄沟吐晳?yīng)罷,便逃難似得慌忙跑去。這妖使恐怕早就被嚇得一身冷汗,路上碰上這一身黑衣的姑娘……一看便知是魔族的打扮,本想躲得遠遠的,誰知這姑娘竟是叫住自己,又說是迷了路,手中竟還拿著狐公子的令牌,又怕這姑娘再迷了路,這便將這姑娘一路送了回來。這一路,心里也是求神告佛一番……不知那魔尊是個什么樣的脾氣,萬一心情一遭,莫要要了他的命才好。
這妖使作為一個小妖怎會不惶恐?今日府上賓客上百,恐怕他們隨便一個動動小手指頭便能要了他小命……好在這黑衣的姑娘一路上也沒多說話……那魔尊應(yīng)是今日心情也不差……小命保住了,還真是謝天謝地。
來莘見那妖使走遠這才幽幽的呼了一口氣,拍著心口小聲說道“我真怕他路上會吃了我……”
來青流無奈的搖著頭,道“既然知道怕,還敢亂來?知道這里是妖界,你還亂跑?”
蘙嶷也是被這小丫頭惹出了笑,說道“你手中那令牌可是狐公子的,拿著這令牌莫說這府中上下,就是六界之中,怕是也沒幾個敢動你的?!?p> “???看不出,那狐公子……竟……這么厲害???”來莘打量著手中令牌,又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再厲害有什么用,不還是個風流的俗人……恩人這才離開多久,生死未知,他不去找也就罷了,竟還成婚……虧得那時我還覺得他是個好人,還與恩人說過他不少好話……沒想到……”
說罷來莘便將那令牌重重的丟在來青流手中說道“這種人的東西不要也罷。”
見來莘一臉不悅,來青流又無奈地說道“就說你還是不來的好……”
“為何不來?”來莘叉著腰說道“我就是想看看那什么國師是有多好?莫不是比我恩人好要好?”說罷又是輕哼一聲,繼續(xù)說道“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她頭上戴的那大花冠,還有那紅衣,滿是珠光寶翠,一看就是個愛招搖的……我恩人可是處處透著仙風道骨,一身素衣就比上她好看百倍!”
“你又未見她面貌……怎能……”來青流話還未說完,就被來莘搶了去……
“我就是這么覺得!”說罷又是氣呼呼的走向后院,口中嘟囔著的是聽不清的話,大概就是些狐一兮如何不是個人,那國師如何心機……
“……”來青流只看著那背影深深一嘆氣。他這舍妹,就是這么個脾氣。喜歡一個人了,那人便是千般好。討厭一個人了,那人就被她說的不是個東西。講道理也不聽。
“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得空帶著莘兒隨我一同前去拜訪那對新人。”蘙嶷笑著說道。原先在魔界多有無趣,倒是這來莘來了之后,日子有趣了些……
“好,我去同她說?!眮砬嗔髡f罷拱手一拜,便幾步向著來莘漸遠的身影追去。
蘙嶷嘴角微微一彎,眸中卻流出一絲黯然……
縱使這院中月光融融,這般寧靜,連風都吹的悄悄,可今日盛景歷歷在目,猶如絲絲細雨,還是擾了心底那灘本已平靜的水……
人間一場情長如夢,可那人模樣卻還是印在心中揮之不去。雖沒有通天的本事,可若想查一凡人輪回也不是不能……
只是查來又能如何?難不成等他一二十年再續(xù)前緣?
她可是魔尊……
就是心中有苦澀也得自己咽下去……雖說會勉不了無可奈何……可那又怎樣。她是魔尊,是一界之主,所有的情緒必須藏在心底,哪怕流露出一絲真實,都可能成為她的軟肋,成為刺向她的刀。
表面風光罷了。
算了吧……
宿命如此,無奈何。
蘙嶷看著院中景致,微微勾起嘴角,好似一切事情她都不會在意。
這妖界本就景色奇異,月下美景伴著淡淡妖氣,與他界相較更是別具一格……
倒不如借此機好好賞賞這美景?
也不算可惜了那狐公子派人送來的美酒椒漿。
這一想罷,蘙嶷便是拎著那兩壇桃花酒走出了院舍……
今日來的路上倒是記得,這門外不遠處便有一涼亭……
涼亭建的精致,烏木雕花,又有清池相伴,放眼望去綠紅相交瀲滟數(shù)丈。
水中荷花應(yīng)是被施了什么術(shù)法開的正旺。
可,這亭中卻早有一人。
蘙嶷望著池中那幾條前來討食兒的鯉魚,輕聲一笑說道“到了妖界還為成精,可是不開竅?”說罷又是纖身一轉(zhuǎn)手臂一抬,將那兩壺酒放在亭中的石桌上。
玄豈聞聲這才回神,眼簾微微一垂,拱手拜到“魔尊?!?p> 蘙嶷一笑點頭回禮道“看上這清凈地的……原來不知本尊一人?!?p> “這便要走……”玄豈說道。
“倒也不必。”蘙嶷坐上那石凳,又示意玄豈一同坐下。
“……”玄豈微微有所掂量。最后還是坐了下來。
蘙嶷在面前喚出酒碗與酒杯,見玄豈眉頭微微一皺,蘙嶷嘴角一彎說道“本尊有一友,素愛吃酒,不是用壇,就是用碗,若非禮節(jié),只在有心事之時才用杯?!碧[嶷語上一頓,好似打量一般后,將那酒杯推向玄豈。
見玄豈雖不語卻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蘙嶷又說道“也是巧了,我那友人正是扶魂司中人?!?p> 玄豈聽到這句,放在腿上的指尖微微一動,而后不緩不慢,不卑不亢地說道“魔尊放心,魔族中人,在我司不曾遭到虧待?!?p> 蘙嶷輕聲一笑說道“司尊不必緊張,本尊從未聽聞在扶魂司的族人傳回不滿之意?!闭f罷亦是飲下一口桃花酒,笑著說道“更何況我那友人亦非魔族。是本尊在人界之時所遇。要說我那友人看著眉清目秀,卻是個行為乖張的人兒,不知司尊手下的扶魂師中可有這樣一人?”
“……”玄豈微微抬起深邃的雙眸。
“似是那人……許久未見?”蘙嶷瞇著眼睛問道“她可是在扶魂司中犯了什么過錯?”
“在下不知魔尊所言……是何人?!毙M說道。
“她名中有這樣一字?!碧[嶷說罷,便在指上捻酒又在桌上寫下了個“泠”字。
玄豈眉上微微一皺,說道“未有此人?!?p> 蘙嶷衣袖一揮,桌上那字便消與眼前“你二人倒是有些相似之處……”
“……”
蘙嶷笑著說道“說起話來,同樣費勁……”說罷便是一仰頭飲了酒,衣袖亦是隨著手臂滑落到了腕處。
“……”玄豈雖不做聲,但卻瞧見這蘙嶷手腕上的鐲子……
這二人一個偶說舊友閑事,一個默不作聲喝著悶酒,偶有相搭也是個敷衍一二。
不知不覺,壇中酒已喝了大半。
“你,在天界不累嗎?”蘙嶷雙頰被酒熏得微紅,連眸子都變得迷離。
“……”玄豈算不上是個勝酒力的,這會兒看似無狀,可若是有個人使勁兒一推,多半他就倒了。
“問你呢,不累嗎?”蘙嶷又問道。
“……”累?不累?說不清。也從未想過。
“不如趁早來我魔界。”蘙嶷笑著說道“你該知道,天界,容不下你。”
“不去?!毙M道。
蘙嶷聽罷竟突然哈哈哈的笑出了聲,半晌又佯裝惋惜,輕生一嘆說道“哎呀,真是,可惜了。不過也是預料之中?!?p> “……”
蘙嶷幽幽的看著玄豈,道“只是……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母親究竟為何會死?你又為何會是黑麒麟?”
“你這話何意?”玄豈心上一躲,雙眸聚了些神。
蘙嶷輕聲一笑,湊近玄豈,指著玄豈心處,低聲道“因為這里,流血魔族的血?!?p> “!”玄豈心上一驚,眼露厲色起身道“我看魔尊是吃多了酒?!焙喼焙f八道。他雖未曾見過父親母上,但怎會不知他二人是何來頭?狐帝與帝后又怎會不知?!
蘙嶷大笑道“無妨,你就當本尊開了個玩笑?!?p> “……”玄豈微瞇著雙眼,漆黑的眸子冷冷的看著蘙嶷,道“魔尊還是莫言那這種事開玩笑的好。告辭。”
蘙嶷只嘴角掛笑,直到玄豈走遠了,才收起面上笑容。狡黠目光望著玄豈的背影混入黑暗之中……
直至深夜蘙嶷才晃晃悠悠回到院舍。
要說她醉酒不至于,微醺倒是有點……
方才來了內(nèi)院,抬頭卻看到那屋頂上站著一人……
看那人裝扮不像妖使,一襲白衣,身著銀甲,戎裝打扮,只是背月而站,看不清面龐……
天將?
蘙嶷眉間一皺,看來這天界對她還真是處處防備……
蘙嶷輕蔑一笑,道“即是天界人,何故作梁上君子?倒不如下來陪本尊喝兩杯?今日本尊不開殺戒……”
今日是那人新婚,怎么也要給她些薄面不是?說罷又是晃著手中剩下的半壺桃花酒道“如何?”
那人也不做聲,后退幾步便躍向他處,身手敏捷,卻是看得出腳下略有一絲慌亂。
蘙嶷又是一陣輕笑,這天界派來之人倒是越來越隨便了……
在魔界自然混入他天界的不少細作……
無可厚非,自她一踏出魔界便知暗處有所動作,許是不敢貿(mào)然接近,只在遠處不曾靠近……
今日這個,倒是膽子不小,竟敢現(xiàn)身一見,莫不是來示威?
莫不是還想著她這魔尊會趁此對大宴做什么手腳?
也是可笑,這種暗中之事,她蘙嶷不屑于。
只是望著那身影眼上微微一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