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復(fù)好情緒,朝老板娘頷首點頭,盡量使自己看起來沒什么異樣,走出那牡丹屏后,正瞧見了面對嫁衣時滿眼的驚艷與笑意,他來過了這么多次,那嫁衣瞧過了這么久,怎么眼里的驚艷期待就像第一次見一般呢。
我假意歡脫地問他,你在想什么呢。他回過頭看著我,別看這人表面上正正經(jīng)經(jīng),可說的話就不見得幾分正經(jīng)了,他似乎揶揄似的調(diào)侃我,說在想成親那日我穿上嫁衣時的模樣。
我知道他說的定是真話,我也知道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像他那樣對我好了,把我放在心尖上,替我考慮好我們的未來,無論我做什么他都不會放棄我,沒由來的就鼻尖一酸,我故意回道,還要不要臉了,口無遮攔。
試好嫁衣,我說既然出來了,不妨逛幾圈再回家,他這么久以來都待在家里邊,定要悶壞了吧。墨兒點了點頭,此刻街上華燈初上,天色闌珊,像是回到了幾年前,我?guī)е鰜硗妫p燈吃酒,聽人吟詩作對,那會我倆還沒走到這一步,他還替我揉著腦袋,責(zé)怪我不會照顧自己,然后給我煮茶煲湯,時間一晃,竟然隔了這么多年了,讓人覺得帶了幾分不真實。
他看出我有些心不在焉,偏過頭輕輕彈了一下我的額頭,笑著說:“想什么呢這么出神,可是高興壞了?”
我很自然地點了點頭,怎么可能不高興,我已經(jīng)不再是曾經(jīng)那個懦弱的葉楚晗了,若是過去的葉楚晗,會害怕,會躲避,
可如今那個懦弱到不敢承認自己的感情,讓心愛的人替自己默默地承擔(dān)下了一切的葉楚晗已經(jīng)翻篇了,只是我仍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我醒來的時候腹部光滑如初,不要說傷口,連絲毫疼痛都沒有,這不是很奇怪么?
我想問他這其中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可就在剛張嘴那一刻,所有疑惑都卡在了嗓眼處,我的視線假裝隨意地瞟過我的腳下,還有這街上的行人,一切的一切都被他腳底四周的那片光亮打得煙消云散。
他見我突然間愣住沒了言語,十分奇怪地問我:“怎么了?”
我回過神扯了扯嘴角,盡量掩飾住眼底的震驚與難過,我拉過他的手,冰得瘆人不像正常人的體溫,“墨書,你為什么從來都不牽我的手?”
自從我醒來再次遇見他之后,他從來都沒有牽過我的手,起初沒有太在意這個細節(jié),現(xiàn)在想想才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不對勁,我心里有了大概的數(shù)才故意這么問他,他聽后眼神有幾分躲閃,我才更加篤定,我的猜想是對的。
小時多少聽說過這世間魂魄鬼怪一類的故事,那時候覺得不過是大人為了哄小孩隨意編造的東西罷了,又怎么會真的存在呢,大人們說,人死后變成陰間人后不能見太陽,腳底也沒有影子,要是以后看見這類人啊,一定要記得跑開,可千萬別上去講話啊,會死人的。
他這人從小到大就不會撒謊,每次只要說慌就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果然這回還是一樣,他突然避開我的眼睛,眼神一閃一閃,說起話來都連貫不上。
這個人從來都是這樣,他從不跟我說他為了我做過些什么事,危險的不危險的他都在背后一一替我做完,然后渾身傷痕卻依舊朝我笑得好不溫暖,對我說,什么,我什么也沒做啊。
腦海里突然想起來那句話,我會把阿姐喜歡的一切都送給阿姐。
我吸了吸鼻子一把抱住他的腰,低聲道歉,一遍又一遍地喚著他的名字,跟他說對不起,早知我會給他帶來這么大的傷害,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將他帶回葉家,依照他的聰明,興許這個時候早已經(jīng)過上了平淡卻幸福的日子,和普通人一樣不用經(jīng)歷這么多是是非非,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一生。
可他還在安慰我,他和以前一樣瞞著我,只是他不知道我不僅想起了一切,還發(fā)現(xiàn)了他與常人的不對。
冰冷的身子無論我怎么抱住他都沒有一絲暖意,可那又怎么樣,我們的心是熾熱又猛烈,只要我們還在一起,無論他是什么我都不會在意,我定要保護他,就像曾經(jīng)他保護我那樣。
那夜我的情緒極高,不知道拉著他逛了多久,直到茶樓小店一家一家打烊,街上燈火一盞接著一盞熄滅.....
過了兩天后嫁衣便做好送到了府上,我已經(jīng)沒什么親人了,那些所謂的親戚早就撕破了臉,成親那日很簡單,我特意給府上僅僅的兩個丫鬟放了假,
這場特殊的成婚儀式?jīng)]有三書六禮,沒有十里紅妝,只有堂前兩個排位,我想,我要告訴爹娘我終于跟我的良人成親啦,他們的女兒長大了不再只是逃避了,以后我會跟他相敬如賓,眉眼如初,和樂美滿。
爹娘那么通情達理的人,定也是祝福我的,以后的日子有多長,我的幸福就有多滿。
以前看多了閨中女子出嫁,鳳冠霞帔,鴛鴦成雙,臉上洋溢的笑意猶如旭日照的整個四周都是明亮的,而如今終于等到自己出嫁了,還是難免少不了緊張。
墨兒那日一席紅色錦袍,上邊繡著雅致竹葉的鏤空花紋,第一次見他穿這么艷麗的服裝,我一時間有點失神,不過好在必要的胭脂水粉,只覺得臉上滾燙,表面上看不出其他異樣。
他微微抖著卻又十分堅定地牽著我的手,我將手搭在他冰冷又寬大的手掌上,隨即也緊緊地牽起了他的手無聲地回應(yīng)著他,雖然成婚儀式簡單了點,可在我心里這不過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真正在意的,是我們從此以后就是夫妻,拜過了天地和高堂,新人互相行禮,就是真真切切的夫妻了。
可老天似乎硬生生要拆散我倆,就在我以為這一切都將這么順利地進行時,揚起的嘴角在一聲渾厚又熟悉的聲音里瞬間變得僵硬,剛才還萬分喜慶與緊張的氛圍突然被一股強有勁的力量沖散,取之而來的是強烈的不適與不安!
我猛地一把掀開蓋頭,不可置信地朝門口望去,怎么會是那位老人!?他不是離開了嗎?他不是走了嗎?!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的大婚上,還來不及質(zhì)問他,就見他手里的劍在身前一揮,瞬間一股強大的氣流朝墨兒襲去,他被猛地沖擊在地,撞到了身后的桌椅上大口地吐著血。
我也被這那無形的力量沖到一邊倒在地上,好不狼狽。心底浮上的恐懼如同一只無形的大手將我拉入無盡的深淵,“不要,不要!”我顧不上太多跪在地上狼狽地大聲求著他,我求他放過墨兒,我求他不要再將墨兒從我身邊帶走了。我早就沒了爹娘,身邊除了墨兒已經(jīng)沒有一個親近的人,為什么還要將他從我身邊搶走....
我告訴老人我知道他不是常人,我都知道,可那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只想跟我心愛的人廝守一生,不求榮華富貴,步入青云,只要平平安安地過完此生就夠了,可就這么一個簡單的心愿現(xiàn)在卻比登天還要難,就在我的大婚當(dāng)天都有人要搶走我的夫君!
說什么人鬼殊途,可這世間比鬼還可怕的人心難道還少嗎!真正殊途的罪人活得坦坦蕩蕩,而絕望的善人只能墮入深淵。這都是什么理!
我抬起紅腫的眸子望著他,他似乎有所觸動,眉頭微蹙盯了我良久,眼里還有幾分憐憫,是啊,憐憫,確實適合我這個可笑的人,前半生懦弱不堪造成了后半生的苦果,待到反應(yīng)過來才知,你真可悲。
可這一切并沒有因為我的屈服與老人的憐憫而扭轉(zhuǎn)局面,老人來時做好了讓墨兒必死無疑的準備,沒想到最后他大驚失色,原來大勢已定,這次真的躲不過去了。
可我不甘心,我怎么會這么簡單地放棄,我暗暗發(fā)過誓這輩子定要像他生前護著我那樣護著他,幾乎沒有思考,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從地上爬起沖到了墨兒身前,民間都說一命抵一命,生前是我虧欠的,那就也應(yīng)該由我來還。
耳邊哭喊驚慌的聲音漸漸遠去,眼前的事物不知是因為眼里的氤氳還是因為我快要死了,變得越來越模糊,四周變?yōu)榧澎o,眼皮上熟悉的沉重感越來越清晰,腦海里竟然浮現(xiàn)了那次夜宴我第一回見到墨兒,躲在爹爹身后的我偷偷瞄著他,那張小臉長得可真俊。
最后我在心里默念著,桂香袖手床邊沿,低眉垂眼做新人。
繁花終有落盡時,我一生后悔的事情無數(shù),唯一慶幸的一件事就是我終于嫁給了葉墨書。
這是我最幸運也是最無悔的事。
也許在某個角落還有那么一個人,他替我削著蘋果皮,替我揉著腦袋,用世上最深情最動人的聲音告訴我,我會將世間阿姐喜歡的一切都送給阿姐。
“那,那徐洛呢?他最后怎么樣了?”聽完后,宋明誠好奇地問道。
“呼,”顧惜昭端起茶杯,淡淡地啜飲了一口,深呼了一口氣,一手扶著臉幽幽地望著外面的天空,說道:“聽說最后入了佛門,從那以后再無他的半點消息了?!?p> “也是一個被命運捉弄了的人啊?!?p> 他們?nèi)齻€人,深情可悲的長安葉墨書,溫柔膽怯的葉府葉楚晗,驚才絕艷的陳國徐洛,皆被這可笑的命運來回捉弄,可笑的是,無論怎么掙扎,卻還是逃不出那個泥潭,一時間也想不清到底誰錯誰對。
月如雪,聲聲泣。
相見于垂髫,情始于金釵,山眉水眼。
在人間二十余年載,不過匆匆一眼,轉(zhuǎn)眼即逝,永眠于長安城內(nèi),他們的故事也伴隨著塵埃沒入黃土,最終隨風(fēng)散盡。
長安才子
第一幕完結(ji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