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一聲悲呼,厲青嵐掙脫了洛塵的手掌,踉蹌著向躺在中間的一具尸體沖去,待到近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其情悲切,其狀揪心。
洛塵嘆了一口氣,只得暫時放下心中的疑惑,追了過去,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勸慰,只能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
災(zāi)禍來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恍惚間洛塵還能看到厲云峰和藹的笑顏。
可轉(zhuǎn)眼間,鮮活的俠士們竟死了個干干凈凈。
看著面冷心熱,悲痛欲絕的少女,如何勸,怎么勸?
正在這時,那位個子小巧的神秘少女也從小廟內(nèi)走出,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洛塵,嚅囁著問道:“書生,你祖上可曾出過戰(zhàn)功卓著的大將軍?”
“不曾。”洛塵回身看了一眼像謎一樣的小丫頭,思索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姑娘為何有此一問?可是與那惡鬼突然消失有關(guān)嗎?”
“它可不是突然消失的!”少女捏著自己光潔的下巴,用怪異的目光看著洛塵,而后一臉興奮道:“嚴(yán)格來說,那惡鬼是被一道突然出現(xiàn)的兇魂嚇?biāo)赖?。嘖嘖,僅僅一個眼神吶!”
“嚇?biāo)赖模恳恢还???p> 看著面前神神叨叨的少女,洛塵強忍住翻白眼兒的沖動,反問了一句。
“是的!你祖上肯定出過殺人盈野的統(tǒng)軍大將,不然不可能有如此重的煞氣!”少女對滿地的凄慘和厲青嵐的悲戚毫不在意,似乎所有注意力都被眼前的窮書生吸引,自顧自地說著,“‘德蔭后世’你可聽說過?想不到這種事情竟然是真的!”
“對了,可不可以把你祖宗叫出來?我有一些修行上的事情想要請教一下?!?p> 看著面前眨著大眼睛,一臉誠懇的少女,洛塵深呼吸一下確信對方不是戲弄自己,才冷著臉說道:“姑娘玩笑了。”
“誒?別走啊!我可是認真的!”
少女提著襦裙跟在后面,卻見那書生再也不理自己了。
這一會兒功夫,厲青嵐已經(jīng)止住了哭聲,卻坐在冰涼的地面上,自顧自地挖起土來。
纖細的手指刨在山坡上,不多時就被碎石割破,流出淋漓的鮮血,另原本就漆黑無比的泥土顯得越發(fā)厚重。
鉆心的疼痛讓少女緊咬嘴唇,雙肩顫抖,卻不管不顧,仍舊挖個不停。
洛塵不由蹲下身子,嘆道:“厲青嵐姑娘,人生在世,禍福無定。我知道你心中悲痛,但逝者已矣,你這般折磨自己,厲老先生泉下有知,會如何痛心呢?”
“我沒有難過!”厲青嵐抬手抹了一下汗水,白皙的臉蛋上頓時留下兩道鮮血和泥土構(gòu)成的污漬,認真地說道:“爹爹死了,師兄死了。我不能讓他們曝尸荒野,要安葬他們。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青嵐要挖出足足十個土坑才夠。先生,你可以幫我嗎?”
看著少女渙散的眼神,洛塵的眼角忽然涌出了淚水,顫聲道:“好,我?guī)湍?!?p> 兩個身影蹲在黑夜的秋風(fēng)中,肩并肩跪在地上,用手掌挖著山土。
二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但是空氣中卻彌漫著無盡的悲涼。
那神秘少女看了一會兒,似乎心有所感,也默不作聲地低頭挖了起來。
三人干到黎明時分,才在山坡上挖出十座新墳,新翻出的黃土迎著晨曦,恍惚間有點兒刺眼。
坐在土堆上休息了好一會兒,洛塵始終壓不下心中的疑惑,撐著酸痛的身子問道:“厲青嵐姑娘,那季狂與令尊可有深仇大恨?為何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在這荒山中?難道真的是被那勾魂鬼不遠千里指使到此?”
“沒有?!苯?jīng)過一夜的消磨,厲青嵐的悲傷不再那么強烈,只是當(dāng)聽到那個人的名字時,眼中仍浮現(xiàn)出濃重的恨意,“季狂亦正亦邪,癡迷劍道。雖說與爹爹沒有多少交際,但難免覬覦他的名望,心生歹意,否則也不會一路從云州到此!”
“不錯!”身著襦裙的少女拍了拍小手,站起身,迎著山間的晨霧直視朝陽,“所謂‘鬼使神差’,說到底不過是自己心中的欲念作祟,才給了勾魂鬼可趁之機?!?p> 洛塵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來到季狂的尸體旁,強忍著胃中的翻騰,仔細搜索了一番,手中拿著一本書和一封信折返回來。
“《劍意精微》?”
奇怪的舉動自然吸引到二女的目光,不過她們似乎都對書冊不感興趣,雖然側(cè)耳傾聽,但并未搭話。
洛塵只得將其放在一旁,打開信封拿出一張嶄新的信紙念道:“懷山吾兄親啟:……”
“先生,請把信給我看看!”哪知道剛念出第一句,厲青嵐就如遭雷擊,顫抖著手道:“‘懷山’正是家父的表字,這惡賊怎么……?”
洛塵一愣,連忙將書信雙手呈于厲青嵐。
“……三年前靜心湖一別,愚弟感觸良多。只覺懷山兄于劍道一途已達極致,窮天地之變,通造化之理,步入前無古人之境界。
推彼及己,每每有孤寂之感。
竊以為弟于劍氣一道已達巔峰,可堪與懷山兄并行于世。
人生匆匆百年,而劍之道無窮。
幾十年中,季某為名利所累,因一寸之長短爭斗不休,想來實屬可笑。
前日于鄉(xiāng)野中見一村女,清麗可人,心愛慕之,遂結(jié)廬禮聘,喜結(jié)連理。
此后,再無心江湖瑣事。
然,有感生之將朽,前路崎嶇,茫茫不見人蹤。
弟將畢生所學(xué)著于一冊,名曰精微,盼能助兄更進一步,突破枷鎖,持劍問天。
此行只為見兄最后一面,而后歸隱山林,專心劍道。
草木枯榮百年身,三尺青鋒羨煞人;
一朝踏破酆都郡,輕歌彈劍笑問君。
元鳳十五年,季狂林中隨筆?!?p> 厲青嵐念著念著忽然淚珠滾滾,跪地慟哭。
知曉前因后果,洛塵同樣唏噓不已,更覺世事無常,命運捉弄。
甚至連旁邊的神秘少女也少有的滴下眼淚,喃喃道:“想不到一介武夫竟也有向道之心??上陕窡焿m,從何起,向何終?我三百年苦修不過蛻去禽獸之軀,化作人形,人生區(qū)區(qū)百年,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