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鹡鸰之鳥歌于熒惑

第十四章 番外 長恭的秘密

鹡鸰之鳥歌于熒惑 燈夜夜 5248 2020-03-04 11:53:18

  晉陽文襄舊府,原是高澄新封渤海王世子時前朝孝靜帝下賜的一座七進(jìn)七出的大宅,等到馮翊公主風(fēng)光大嫁進(jìn)來,又進(jìn)行了一番擴建,高樓闊殿林立,亭臺水榭縹緲,差一點就能和內(nèi)苑比肩了。高洋受禪后追贈死去的大哥為文襄皇帝,廟號世宗,馮翊公主元仲華自然也就是文襄皇后。但她卻極為不愿意別人這么叫她。

  齊滅了魏,姓高的差不多殺盡了姓元的,皇后?簡直諷刺。

  府內(nèi)還是沿用前朝的封號,稱呼公主殿下。高洋踐祚,她并沒有跟著高家大部分人一同搬去鄴都,雖然那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但看著舊時宮闕不再屬于自己,難免感傷。

  公主說是懷念亡夫,一個人安靜的留在這晉陽城,遠(yuǎn)離了政治斗爭,默默的養(yǎng)大了高澄的幾個孩子。

  或許正因為如此,高澄的幾個孩子一個個都被教育的不錯,沒有多少皇家子弟的跋扈習(xí)氣。老大高孝瑜文武出眾,下的一手好棋,自小就頗得高澄偏愛;老二高孝珩性格謙卑溫和,善于作畫,在文林中多有美名;老三高孝琬雖然性格急躁了些,卻是個沒半分成算的熱心直腸子;老四高孝瓘,也就是我們的蘭陵王高長恭,就更不用多做溢美了。

  高澄身后,接二連三的大事不斷,雖然婁太后還算對元仲華多有照顧,但為著府里開支考慮,公主還是封閉了大部分空置的房間,將園林的規(guī)模也縮小到一開始的三成,低調(diào)度日。本來就冷清的府里,自從孝珩跟著十萬大軍開拔后,就更是冷僻了。

  長恭由衷的這么覺得。

  由于是府里最小的孩子,除了在家看看書,跟著師傅學(xué)點武藝也無事可做,一年前,馮翊公主就將給高澄祭殿的每日清掃工作交給了長恭。單調(diào)乏味的工作,長恭卻一直非常用心。每天清晨晨練完后,他帶著打掃的工具和香燭來到祭殿,首先將牌位和父親的遺像上的灰輕輕撣下來,再用抹布將殿內(nèi)的祭具擦得锃亮,最后才是將一百九十個香盞中加滿油,供桌上擺好自己在園子里親種果樹的果子,每三天還要換一次殿前庭院中兩大缸防火用水。

  這也是他為什么在那次高洋突然到訪后,身邊剛好有一個撣灰軟杖的原因。

  這祭殿的位置緊鄰著荒廢的園林,長恭還小的時候可不敢自己一個人來,倒不是怕父親顯靈——他甚至記不清父親的樣子了——而是害怕那廢園子里有什么可怕的魍魎和狐妖。三哥總是拿野狐貍精的故事嚇自己。

  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

  馮翊公主看著長恭每天將這辛苦的差事兢兢業(yè)業(yè)的干著,覺得非常欣慰。但她不知道的是,長大的長恭也有了自己的秘密。

  除了孝瑜大哥和自己,別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這件事的開頭還得追溯到高殷剛剛被廢之后。

  因為高洋迷信熒惑守心的天象,將宮苑移到了晉陽,常年在鄴都官場中周旋的高孝瑜偶爾也會到了晉陽舊府中暫住一段時間。雖然大哥早就封了王,在鄴都也有自己的府邸,但是在晉陽,公主還是勸高孝瑜回府里住,顯得熱鬧一些。長恭已經(jīng)想不起來上一次見大哥是什么時候了。

  那天他像往常一樣來到祭殿打掃,剛走進(jìn)庭院就看見一個身材魁偉的人站在祭殿里背著手看著殿正中父親的遺像。

  這畫像描龍畫鳳的手筆,就算是不懂半點藝術(shù)的凡夫俗子看了也會嘖嘖稱奇。但畫這幅遺像的不是別人,正是愛好書畫的高孝珩。除了遺像外,他還在府門進(jìn)門的影壁上畫了一幅蒼鷹展翅,每一個來府里的客人,沒有不拍案叫絕的。

  聽見長恭提著工具走近的聲音,那人才回頭。

  “原來是孝瓘啊,你還記得我嗎。”

  長恭歪著頭看了好一會兒才認(rèn)出來這人就是闊別已久的大哥高孝瑜。問安之后,長恭問大哥一大早的在這里干嘛。

  高孝瑜的臉色有些不自然,回答的也很敷衍。只是說很久沒來給高澄上香了。他還夸高長恭將差事辦的不錯,殿里置辦的規(guī)規(guī)矩矩,半分灰塵也沒有。兩人聊了一會兒府里的事,大哥就說自己還有事先走了。

  高長恭對著大哥的背影微微的鞠躬,回頭開始忙自己的工作。

  不過這天格外奇怪,不管自己在干什么,總覺得祭殿里有人在暗中看著自己。

  一閃而過的念頭把自己逗笑了——

  不會是大哥把父親的亡魂喚回來了吧?

  他更新了新鮮的貢品,這一天捧上的,是自己前年種的一顆梨樹,今年終于結(jié)果了。

  他收拾完了工具,看四下無人,對著畫像仰頭喃喃自語——

  “父親,我每天來這里你都沒出現(xiàn),大哥一來你就出現(xiàn)了,看來是不怎么喜歡長恭呢。”

  此等傻話,讓三哥聽見了又要嘲笑自己好半天了。

  他想到這里,茫然的笑了笑。提著工具剛想出去,忽然聽見殿后的暗梁上有了響動。

  他慌張的回頭,繞過那掛著畫像的墻,聲音好像是從這里發(fā)出來的。

  “不會吧,青天白日的父親你可別嚇我啊?!?p>  可視線還沒越過那墻,忽然只覺得脖子后面一處鈍痛,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醒來之后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之后了,他從地板上爬起來摸著自己的潭后穴,還在疼。

  怎么回事哦,真是父親顯靈了?

  可父親干嘛打我呢?

  長恭委屈極了。想了一下怕是父親覺得自己活兒干的不好,要不就是貢品太少了。

  于是他第二天起的更早了,驚訝的是發(fā)現(xiàn)大哥還在那里。大哥看到自己也很驚訝的問道——

  “孝瓘你每天都來???”

  長恭老實的點了點頭,說是馮翊公主的吩咐。

  他覺得大哥的表情有點奇怪,好像自己每天來很礙事一樣。這次兩個人沒聊幾句,大哥搖搖頭又走了。

  長恭這次沒有鞠躬,心想,哼,父親一定是被你氣的,把氣撒在了我身上。

  這次他帶了更多的梨,賣力的打掃完衛(wèi)生以后,規(guī)規(guī)矩矩的擺在了供桌上。正當(dāng)他在最后調(diào)整幾個梨子疊起來的最佳擺盤位置的時候——

  “喂,別放梨子了行不行?”

  背后一個突然響起的聲音把正在聚精會神疊梨子的他嚇得一瞬間哇哇大叫,他瞪大眼睛環(huán)視一看,震驚的發(fā)現(xiàn)那祭殿左邊放著祭具的高桌上坐著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身穿紺色緊身衣,夜行褲,臂上繡著好看的菊花袖章,除了額發(fā)和鬢發(fā)以外都綁成了一束灑在腦后,像是馬的尾巴。

  他驚魂未定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奇怪的人,那女人正一手扶額,瘋狂的按著她的天明穴,白皙的臉上青筋暴出,滿臉痛苦不已的神色。

  高長恭勉強的從嘴里擠出了一個“???”那人一聽更是不耐煩了,甩開手對他吼道——

  “我都說了你別供奉梨了行不行?老娘聞不慣這味道!”

  不管是梨花還是梨,甚至是梨花紋案的東西,只要一看到就會想起那天高洽的墓前將要被火燒死的男人說的話。

  ——我還盤算著帶你去賞梨花呢。

  如果那天女人沒有被調(diào)虎離山,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但是高長恭怎么會知道這些呢,他這下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拿起一個梨沖到她面前。

  “這這這梨怎么了!梨不好嗎!這可是我用上等的苗子上等的肥料澆灌了兩三年才種出來的!”

  那女人一聽怒極反笑。

  “你這傻孩子,不奇怪我這么個怪人怎么在你爹的祭殿里,反而先為梨生起氣來?!?p>  長恭被女人激的氣急了,一聽這話才反應(yīng)過來。明明是那女人不對,居然還嘲笑自己的愚蠢,臉上一時掛不住。兩人竟然在高澄的祭殿里,遺像前,有來有回的吵起來了。

  “你這人有病吧,有病就快去找郎中啊。跑到人家家里說別人傻,有這樣的正常人嗎?”

  “你以為我愿意來這破地方啊?不是你大哥說這地方僻靜沒人來我才不來呢。一個該死的人有什么好祭奠的,你還天天來打掃衛(wèi)生,你說你是不是有??!”

  “你你你你這人怕是瘋了吧!長得不錯就是腦子有問題。你知道這畫像上是誰嗎!這可是我北齊開國的世宗皇帝?。 ?p>  “世宗個屁!你爹就是個腦子不正常的花花公子!仗著自己長得帥點,正經(jīng)小姨子不夠玩還玩起自己的弟媳婦兒?!?p>  “你你你你這女瘋子胡說八道什么呢!”

  高長恭唯獨不允許有人在祭殿里潑死去的父親的污水。他把梨一扔,抄起軟杖就跳上那高桌,看樣子想給那口無遮攔的瘋女人一點教訓(xùn)。

  哪知那女人一只手還揉著天明穴呢,只用那一只腳一抬就把自己踹了下去。

  小小的勇士摔了個四腳朝天。他急吸了一口氣剛爬起來,還沒找準(zhǔn)南北,那女人已經(jīng)跳到了自己跟前,又是一腳踩住自己的前胸把自己狠狠地摁在地上。

  高長恭印象中自己還沒這么狼狽過,他一張花見花開的俊臉蹭上了點地上的香灰,下身使力想跳起來,哪知那女人的腳踩得更用力了。

  不行,完全不是對手。他又掙扎了幾下,索性放棄了,大字躺在地板上。

  “嘖嘖,出息,真出息。還想動手了?昨天看來是沒被我打服氣啊。”

  “什么?昨天暗梁上的是你?”

  “正是你姑奶奶我,有什么意見嗎?!?p>  那女人看他不再反抗,松了腳,一只手捏著鼻子,一只手端起那一大盤梨抬手全從旁邊窗戶倒了出去。

  長恭摸著心坎撐起上半身,那比女人還要柔媚幾分的臉上掛著怒色。

  “你上輩子是不是跟梨有仇?。俊?p>  “不是上輩子,是這輩子有仇,估計下輩子還記得?!?p>  “我哪惹你了,你昨日打我干嘛,我還以為是……”

  “你還真以為是你死去的爹顯靈了啊?要不是你昨天對著畫像那句喃喃自語,什么“父親是不是不喜歡長恭呢”,我還不至于笑出了聲被你發(fā)現(xiàn)!”

  長恭看著那女人扭捏作態(tài)的模仿著自己昨天的話,頓時雙頰染得緋紅。此時的怒氣被吹散了七八分,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上下從新打量了眼前的女人。

  不知為什么,他竟然覺得這女人長得竟然和畫像上的父親有幾分相像。

  那女人被他看得有些不爽,瞪了他就一眼就往外面走。

  “下次換個時間來,這段時間我跟你大哥每天早上都在這?!?p>  “你說換就換啊,我高長恭就不!”小小的勇士螳臂當(dāng)車的抗議著。

  第三天早上,高長恭恨著一口氣還是這個時間來了。他提著工具走進(jìn)了祭殿,那大哥和女人這次都在里面。長恭放下工具,扯住高孝瑜的袖子指著那女人大聲的說道——

  “孝瑜哥哥,這女人昨天欺負(fù)我!不光欺負(fù)我還罵咱死去的爹,你快幫我打她!”

  魁梧得像猩猩的高孝瑜竟然被這句話激得別過頭去強忍住笑,那女人倒是毫不掩飾的叉著腰仰天大笑三聲。

  “哈!哈!哈!十個你大哥加上二十個你一起上都不夠我打的。”

  高長恭看著笑的死去活來的兩個人,臉又燒得緋紅。

  那女人掃了一眼自己帶來的果籃。

  “呵,真聽話,今天沒帶梨啊?!?p>  高長恭一把抱起果籃,也不言語,將廚子采買的尋常瓜果放在供桌上一一擺好。

  他擺完了果子,看見高孝瑜臉漲得通紅,憋著一口氣就是不想笑出來,又氣了起來。

  “大哥!你怎么回事!這女人到底誰啊?!?p>  “叫……叫……”高孝瑜一口笑氣沒吐出來,話都說的斷斷續(xù)續(xù)的。

  好一會兒他才猛吸了一大口氣,正色說完了一句話。

  “別這女人這女人的,叫姐姐?!?p>  “姐……我才不叫呢!”

  高長恭犯了牛脾氣,也不想理這兩個人,自顧自的打掃起來。

  怪女人和高孝瑜看著長恭憋著火氣仍然一絲不茍的打掃衛(wèi)生,交換了一個復(fù)雜的眼神。

  女人調(diào)笑著魁偉的男人。

  “你高家還算有幾個正常人?!?p>  男人不語,像是突然心底涌出來了一堆心事。

  “什么你高家,你不也……”

  女人剎那間陰冷的眼神讓高孝瑜把梗在喉嚨的下半句話生吞了回去。

  “宮變一事善后的工作算是完了,容我想想怎么混進(jìn)高殷的濟南王府。你那邊說動了沒有,他還是不忍心殺老六?”

  “快了?!蹦腥撕喍痰幕卮?。

  “龍陽之好,情比金堅啊?!?p>  高長恭正撅著屁股忙著呢,仿佛聽見了什么龍陽之好,回過頭來看著低聲密語的兩個人。

  “看什么看臭小鬼?!?p>  這女人真兇,也不怕嫁不出去。長恭心里想著,罵了她一百遍惡婆娘。

  “看著這小鬼,我想起一個早就想問你的事?!迸撕鋈婚_口說道。

  “什么。”

  “你的姐妹里有沒有眼睛不太正常的?!?p>  忽如其來的發(fā)問讓高孝瑜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他眉頭緊鎖仔細(xì)的回憶了一圈。

  “老二的生母王氏有過一個長到六歲夭折的女兒,眼睛,月下會發(fā)光,像是……”

  “兩個重合的眼仁?”

  男人側(cè)目看著女人的臉,緩緩點頭,剛想追問,女人卻冷哼出聲,看著長恭喃喃自語——

  “還真是你姐姐?!?p>  女人轉(zhuǎn)過身,仰頭看著那從高處垂下的巨大遺像,眼里閃過無數(shù)的暗流。

  ——因為你,我死了父親,在荒山野嶺與狼共舞了兩個月。

  ——不過,或許沒有你,我也不會遇到他。

  看了半柱香的時間,女人隨手抄起一個貢臺上的瓜果,咬了一口,頭也不回的走出祭殿。

  從那天以后,長恭并不會每天都遇到這神秘的兩個人。偶爾兩三天,偶爾一周才會碰上一次。高長恭的直覺告訴自己,兩個人聊的事情過于危險,所以這件事不能告訴公主。

  二哥三哥已經(jīng)封了王,雖然會找自己偶爾下下棋,但大部分的時間還是忙于各自的事。時間久了,自己反而有點期待第二天能遇上大哥和這神秘的女人。大哥會偶爾的和自己說說話,聊聊自己最近讀什么書,學(xué)些什么兵器,有一次甚至跟自己下了一盤棋。女人雖然嘴上還是不饒人,可卻會在自己挽起袖子做事的時候指出自己哪里用力不對,腳下如何才更輕靈。按照她的方法一試,確實沒以前喘的厲害了。后來那女人看自己有點天資,就干脆恬著臉讓自己拜她為師。這個時候剛好師傅因為老家瘟疫離開了,不如多學(xué)點本事將來青出于藍(lán)教訓(xùn)教訓(xùn)這女人,心一橫,在遺像前點了三炷香,恭敬的拜了那女人為師。

  自此以后每次女人和大哥聊完,就會領(lǐng)著自己進(jìn)入塵封的廢園子里展開一個時辰的嚴(yán)格教學(xué)。

  只是,拜師的時候,“師傅”有兩個個絕對不能違抗的規(guī)定——

  一,別問為師的姓名,禁止泄露為師的存在。

  二,終身不準(zhǔn)帶兵為將,否則廢掉你全身武功。

  想起那說到第二條時女人周身散發(fā)的殺意,長恭還是會嚇得一哆嗦。盡管不是很理解其中的緣由,但那殺氣讓他本能的沒敢說一個不,只好先應(yīng)了下來。

  又是新的一天,天剛蒙蒙亮。長恭起床后吃過簡單的早飯,按照慣例在回廊的庭院中耍了一套槍。用上了“師傅”教給自己的心法,那原本沉重的槍漸漸的在自己手中被耍的有模有樣。

  剛起床的高孝琬打著哈欠路過,偶然的看著高長恭耍了兩招,酸酸的調(diào)笑了幾句廢話。

  “幾天不見老四本事見長啊。”

  “不然三哥拜我為師啊,我教教你可好?!?p>  “嚯,可了不得。怪不得娶不到媳婦兒?!?p>  嫡子悻悻的背著手晃著腦袋走遠(yuǎn)了。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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