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祖母病重
大名鼎鼎的活字印刷小五是知道的,那是北宋時代的畢昇發(fā)明的,她上一世還在某個活字館體驗過,當(dāng)時覺得這個發(fā)明好是好,但是真的相當(dāng)復(fù)雜,每一個活字都需提前制作好,即便店主介紹比古代的活字有了很大的改良和進(jìn)步,還是十分麻煩。她當(dāng)時只印了簡簡單單的一頁紙,那揀字、排版、敷料、火烤、壓字……也忙活了一下午,更別說印整本書了。
如此與大丫惜別之后,小五便邊想邊往回走。途中思忖了一下大姐說尋找二姐尸骨的事兒,也照奶奶指點的,找到了二姐生前所在的府邸,可惜深宅大院,她走得近些,那守門的家丁都會大聲呵斥。因此她只能在心中祝禱二丫下一世投生好一點的人家,好一點的世道。
瞧瞧,來這世界一年多,她也相信來生了。
她心情沉郁的往家里趕,邊走邊想方才大姐說過的那些話。自從穿越來這世界,她從沒讀過一個字、一本書,本以為這是因為身在佃戶農(nóng)家,村人俱是文盲,自是沒有書看,沒想到對于城里的高門大戶,書本也是金貴的東西。沒有知識,她在這個時代還有什么優(yōu)勢?
“余小五!”
她正想得入神,路旁灌木叢后忽然跳出幾個男孩子來。為首那個十一二歲的樣子,黑溜溜的一雙眼睛會說話似的透著淘氣的嘎勁兒,五官并不難看,偏一顆腦袋光禿禿的一根頭發(fā)沒有,被秋日的余暉一照,像是打了蠟一般透著瑩瑩的光,讓人瞧著哭笑不得。
這又禿又亮的腦袋讓人過目不忘,小五自然認(rèn)得他是誰,正是胡地主家的小兒子胡思明,跟小五同年,常帶著幾個跟班在附近的村子里游玩闖蕩,指不定什么時候再被胡家的管家貓捉老鼠一般捉回去讀書。
鄉(xiāng)村粗野,為了照顧方便,男孩子大多從小禿頭,略略長大些、知道美丑了才開始蓄發(fā)。同齡的男孩,哪怕是佃戶家的窮孩子都開始蓄發(fā)了,胡思明卻毫不介意,只為了玩耍起來方便,就頂著一顆亮晶晶的腦袋滿世界胡鬧——好在只是淘氣、霸道些,并沒真的做過什么為害鄉(xiāng)里的惡事。
胡思明總被胡管家捉回去讀書,小五為了結(jié)交,曾主動幫胡思明出點子做過幾次作業(yè)。胡思明自然十分高興,但因害怕懲罰,并沒對家人提起過是小五幫的,只是有了難題就過來找她。這回想必也是一樣。
果然,胡思明前幾日跟家里教書的方先生爭執(zhí),認(rèn)為人生在世應(yīng)及時行樂,不應(yīng)將大好光陰耗費(fèi)在勞什子文章上,即便是科舉,也無需人人去考——只要過得舒坦,又何必科考做官?誰知方先生當(dāng)即留了這個當(dāng)作業(yè),讓他寫一篇“人生是否該及時行樂”的文章出來。
他自然照著自己的想法寫,改了兩回都被方先生駁了回來,說一國之君若荒淫無度,只知及時行樂是亡國之相,一家之主若不以勤奮治家,只知及時行樂是敗家之相,哪怕不是國君家主,一味行樂也必將庸碌糊涂等同蛆蟲。這些道理胡思明自然是明白的,高談闊論說好聽的誰不會?但他自覺家境殷實,足夠他一生花銷靡費(fèi),勤奮這件事自可將來由他的兒孫去做,犯不著從他開始就頭懸梁錐刺股。
小五從大姐那兒知道書本原來這樣金貴,如今再次瞧見胡思明,心情瞬間大好,默嘆自己從前無知,不知胡家小少爺?shù)拇嬖谝讶皇巧咸旖o她的饋贈。這次她自然不肯錯過機(jī)會,忙趁機(jī)問道:“你家女孩讀書嗎?”
胡思明急于完成作業(yè),聽小五一問不覺胡擼著自己光溜溜的腦袋說道:“女孩子又不科考,讀什么書?但算賬還是要學(xué)的,我姐天天就學(xué)這些——你快告訴我怎么寫這作業(yè),我要能說服方先生,又不想違背自己的意思。”
小五又道:“我告訴你可以,下次把你家的書借我讀讀?!?p> “這不在話下,你想讀什么就給你什么?!焙济魇莻€人事不懂的混小子,既不好奇小五沒讀過書為什么能幫他完成作業(yè),也不在意借幾本書出去,反正值不值錢他不在乎,所有書都借出去他沒書可讀才高興。
“我也不知道,你覺得什么書有意思就借我?!闭f到這兒小五又想起一事,又道,“我只是借,不要你的,下次你再有問題找我,就再帶幾本新書過來,我把前面的還你?!?p>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你快告訴我怎么寫吧,一會兒讓人瞧見我在這兒又要捉我回去了?!焙济骱敛辉谝獾臐M口應(yīng)承,邊說還邊前后左右四處瞧,像一只隨時想逃的倉皇之鳥。
小五暗覺有了進(jìn)益,心里自然十分高興:“《詩經(jīng)》里有一篇《唐風(fēng)·蟋蟀》,‘蟋蟀在堂,歲聿其莫。今我不樂,日月其除?!松皇?,草木一秋,若不及時行樂,若明日忽然死了,豈不冤枉?”
“就是就是!”一句話說到了胡思明的心坎里,讓他高興得直跳腳。
卻聽小五又道:“但后面一句又是什么?”
胡思明雖然淘氣,人還是有腦子的,仔細(xì)一捋便明白了小五的用意:“……好樂無荒,良士瞿瞿……哦——哦哦——聰明聰明——當(dāng)然我更聰明——走啦走啦!”他一點就透,想明白了也不拖泥帶水,帶著幾個小跟班一溜煙就跑沒了蹤影。小五想提醒他一句別忘了書,但他跑得太快,喊出來只會引人注意,索性算了,左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她心事有了著落,頓覺前途光明了很多,腳上的傷都仿若沒那么疼了,天色未曾大黑便到了自家門口,隱約見院門外停著一輛驢車,車轅上坐著孫大夫家的車把式吧嗒吧嗒地吸著旱煙,仿佛根本沒聽見余家院里低一聲高一聲的叫罵。
小五心下一慌,急忙忙跑進(jìn)院子,見自家祖父余二柱正與孫大夫廝打在一處,余二柱嘴里更是不干不凈,一個勁兒的咒罵孫大夫是“掙人命錢的東西”,余來子則縮頭縮腦的立在一邊,嚇得想哭卻又不敢上前。
小五沒瞧見奶奶、娘和三姐,心下有些發(fā)慌,忙繞過打作一團(tuán)的兩人沖進(jìn)正屋,卻見娘和三姐坐在床前抹眼,奶奶余李氏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沉重緩慢的呼吸如緩緩拉動的風(fēng)箱,聲響大得嚇人。
她一顆心頓時跳到了嗓子眼,急匆匆沖過去撲到余李氏身上大叫“奶奶怎么了”,只見余李氏痛苦的呻吟一聲,隨后劇烈的咳嗽起來,與此同時余吳氏急忙忙讓三丫將她拉開,疾言厲色的罵道:“你個莽撞鬼,小心些!孫大夫說你奶奶骨頭扎進(jìn)五臟廟了!”
小五嚇得頭皮都麻了,渾身上下過電似的連腿都軟了,索性順勢跪在余李氏床前,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那怎么辦?那怎么辦?”
“孫大夫不給治,說用錢甚多,要治先把以前四丫欠下的藥錢還清!”三丫一邊哭一邊說,聲音甚是哽咽。
“有錢,我有錢!”小五立刻想起大姐給的那十幾文錢往余吳氏手里塞,“這是今兒跟大姐要的!大姐說不要給爺爺和爹,讓我給奶奶……和您!咱給奶奶治病吧!給奶奶治病吧??!”
大姐說這錢不要給娘,可奶奶現(xiàn)在病成這樣,不給娘拿什么治病?
余吳氏眼淚汪汪的捧著那錢,瞧瞧小五和三丫姐妹又瞧瞧婆婆余李氏:“瞧你奶奶這光景,就是給治怕是也治不好了……那孫大夫能有多大本事,還能開膛破肚把骨頭拔出來?”說罷便要把錢往袖袋里揣,“不如留著給你兄弟……”
小五一把搶回那錢,話都不想再跟余吳氏多說。
余吳氏并不是狠心的,小五和三丫每每挨打,她能護(hù)的時候都盡量護(hù)著,可什么都比不上她肚子里的兒子,連奶奶的救命錢也要給他留下!
她算好的尚且如此,更別提那狠心的混蛋爺爺了。
小五咬緊牙關(guān)抬頭瞧著余吳氏,余吳氏到底沒有面皮再把錢搶回來,只遮著臉低頭嗚嗚的哭,聽話老實的三姐更是毫無主意。
既如此,倒不如自己拿著這錢去求孫大娘——孫大娘是孫大夫的娘,為人向來和善,說不定能說動孫大夫救奶奶一命。
她主意拿定,便叮囑余吳氏和三丫照顧奶奶,自己趁余二柱等人打成一片,偷偷貼著墻根溜出院門。她趕了一天的路,腳上的血泡早就磨破了,此刻更是針扎一般的疼,只是奶奶命在旦夕,她無暇顧及,只能忍著疼痛咬牙,摸著黑、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孫家藥鋪趕。
這十里八村住的大多是農(nóng)家佃戶,只孫大夫一家無名藥鋪能抓藥看病——畢竟養(yǎng)不起再多的醫(yī)館。
醫(yī)患關(guān)系也是差的——佃戶們沒有讀過書的,難免有粗魯無知說話不中聽的,余二柱就總罵孫大夫是“掙人命錢的”;孫大夫也并不是什么醫(yī)德高尚的人,你好十分我好八分,你壞一分我報復(fù)你三分,倒要瞧瞧你們小小佃戶厲害還是我孫大夫厲害。
因此小五向來不敢跟鼻孔里看人的孫大夫過話,此刻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求。當(dāng)年這身子的正主余小五重病不起,余二柱和余來子父子都不肯出錢治病,是奶奶余李氏心軟,不知從哪兒摸來兩個雞蛋,燒熱水沏了強(qiáng)喂進(jìn)余小五的嘴里,才有她起死回生、穿越而來的機(jī)緣。后來更是對她和三丫百般疼愛照顧,此刻哪有不盡力回報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