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十六
一大早，樂隆就透過窗戶看到付蓉獨自背著書包從宿舍樓前走過。這可是周末的早晨，付蓉同學(xué)這是要發(fā)奮考研究生吧。他雖然也報考了研究生，但是并沒打算花特別多的精力，覺得要是花了很大的精力卻沒有考上，就太虧了，畢竟那些東西都不是自己的興趣。寢室里的其他同學(xué)都還在呼呼地睡大覺，他卻早早地醒來睡不著了，睡不著就起來看看窗外的風(fēng)景，沒想到看到了付蓉。她平時都跟陳曉煜在一起，樂隆在路上見了，就想躲著走，因為陳曉煜每次見了他，就會喊住他，“李樂隆，去哪兒！”，聲音出奇的夸張。他每次遇到，都會一怔，慌慌張張的回應(yīng)道，“??？去圖書館?！被蛘撸鞍。咳?。”陳曉煜是那種大大咧咧的類型，他不大喜歡。她和他都是系文學(xué)社的，她有時給他看寫的文章，問他，“怎么樣？我很有文才吧？”，樂隆只好笑著點頭說是。今天付蓉單獨一個人，真是個好機會啊。他匆匆洗漱完，也沒打算吃點東西，往書包里塞了本剛買的《四季》，塞了本《喧嘩與騷動》，還有英文版，拿上筆記本和筆，就出門了。
他匆匆下樓，出了宿舍樓，來到路邊，往通往教學(xué)樓的方向望去，卻不見了付蓉的蹤影。他估計，她去教學(xué)樓自習(xí)的可能性最大，在那里，總是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坐下自習(xí)。
平時來自習(xí)的時候總是嫌教室不夠，要么有的在上課，要么已經(jīng)坐滿了沒有空位子，有時好不容易找個空位子，又嫌鄰座的太吵。他今天才覺得，這教學(xué)樓確實是夠大的，要找一個人確實太難了。他假裝找座位，每個教室都去看看。他想，有空位子卻不去坐，別人肯定會覺得奇怪吧。
他沒有找到付蓉，心情十分沮喪，轉(zhuǎn)念一想，這么大的教學(xué)樓，要找到一個人確實需要運氣，當(dāng)時劉華和陳斌能夠找到他應(yīng)該是費了很大的勁吧。他心想，付蓉在系辦公樓的可能性不大，自從教學(xué)樓蓋好后，只有大一的同學(xué)才在系辦公樓上課和自習(xí)。要不到圖書館去碰碰運氣？實在找不到，也就沒辦法了，自己可以順便在圖書館看看書。
他過了雙橋，來到圖書館，先到一樓社科閱覽室看看，沒有看到付蓉的身影。他在社科閱覽室胡亂翻看著雜志，眼睛看到一行一行的句子，這些句子卻無法進(jìn)入到腦子里去。他于是去文藝圖書借書處，翻看借書卡片。他心不在焉，胡亂地翻著卡片，試圖尋找自己喜歡的作家的書。竟然沒有找到什么，找到的不喜歡，喜歡的找不到。大二開始他就想，一定要在這里多看些書，畢了業(yè)就再也沒機會到這么大的圖書館看書了。現(xiàn)在，他自認(rèn)為在這里已經(jīng)找了很多很多的書看，以至于自己感興趣的書已經(jīng)看得差不多了，雖然都沒有仔細(xì)看。他甚至想找找看有沒有孫甘露的《米酒之鄉(xiāng)》或者《眺望時間消逝》。后來他總算找到一本威廉·?？思{的《熊》。他在一張借書單上抄好卡片上的序號，到借書處將它連同借書證交給管理員。他自信這樣的書是不會被人借走的，也自信自己借的書總是最好的。果然管理員找到了書，將其遞過來。他接過來看，是臺灣版的，繁體字。他在家時看過父親的書柜里一些繁體字的書，很多不認(rèn)識的字都問過父親，自信看繁體字也是沒問題的。
他在圖書館旁邊的食堂吃過午飯，繼續(xù)來到圖書館里。他這回來到電教中心，也沒發(fā)現(xiàn)付蓉。這里有時放英語聽力，可周末一般放交響樂、奏鳴曲什么的。今天布告牌上寫的舒伯特的什么什么，他進(jìn)去聽了會，沒聽出什么名堂。他來過不少次，記住了一些音樂家的名字，貝多芬、莫扎特、舒伯特、德彪西、柴可夫斯基、斯特拉文斯基，但他們之間的音樂有什么不同，都好在哪里，他卻不清楚。他聽了一會就出來了，見不少人在那里聚精會神地聽著，很是羨慕，心想交響樂之類的這些東西估計跟自己無緣了，至少暫時不感興趣，沒有閑情靜下心來聽。他在這里也曾錄過很多次磁帶回去聽，起初是英語，后來是朱曉琳的歌、程琳的歌、鄧麗君的歌，還有民樂、笛子獨奏、DISCO等等，他覺得都還不錯，但唯獨沒有想到錄什么交響樂。由于是兩盒磁帶不斷地翻錄，效果自然越來越不好，后來只好將其中的一盒錄成了英語聽力。
他來到二樓的科技閱覽室，遠(yuǎn)遠(yuǎn)地見一個女孩坐在那里，瘦削的肩，齊耳的運動頭，臉部雖然看不太清，但看輪廓應(yīng)該是付蓉。他內(nèi)心一陣激動，心想真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谑翘统鰧W(xué)生證登記后進(jìn)去。他在書架上胡亂拿了本書，開始尋思坐在哪里。她的身邊就有空位子，他卻不敢徑直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而是找了個跟她斜對角的位置坐下。他埋著頭假裝看書，卻又生怕她看到自己，猜透自己的心思。這樣過了好一陣，他想，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她如果要離開閱覽室，難道我也跟著她離開？那樣不是太明顯了么？不如自己先離開，在外面不顯眼的地方等著，等她出來，自己再假裝偶然碰到她，可以順其自然地打個招呼說說話。他在離開座位前，還是鼓足勇氣抬頭看了她一眼，令他驚訝又失望的是，那竟然不是付蓉，雖然有些像，但肯定不是！
他一邊往回走一邊想，這一天算是夠倒霉的，什么事也沒干成，帶的書也沒看一下。他懊悔著，心想還以為自己看了那么多書，干事情會比以前聰明一些，沒想到還是這么愚蠢。
他一邊推開宿舍的門一邊期望著，但愿吳芳不在。自己一大早就往外跑，難道不是不想在宿舍見到她嗎？這段時間，她經(jīng)常到宿舍里來，特別是周末。
吳芳還真的在。她見到他，連忙跟他打招呼。他佯裝鎮(zhèn)定，佯裝無所謂，也跟她打了聲招呼，然后埋下頭去，假裝在抽屜里找東西。
他聽到一陣音樂聲，很好聽的音樂，隨后是男聲的歌唱，聲音渾厚而華麗，與音樂聲渾然一體，猶如天籟。
“文飾般的天際，是我的伽園，擦哈的天際，是我的耕園，生存基因獲為雷生……”
他只覺得好聽，像是因為趙建武的錄音機高級才會發(fā)出這么好聽的聲音，卻為所唱的歌詞而疑惑，聽不出來到底唱的是什么。
“李樂隆，音樂吵著你吧？要不關(guān)了?！眳欠颊f道。
“沒有，挺好聽的。誰唱的??？”樂隆問道。
“譚詠麟?！壁w建武說。
“嗯？沒聽過?！?p> “香港的天皇巨星?！?p> “粵語歌啊，難怪聽不懂。”
“……誰在昨亞用鵝卵婦卡溫暖我，但這婦卡聲罷再屬于我?！?p> 大家默默地聽著歌曲。一首結(jié)束，接著是一首輕快的。
“……小妹妹，天天想黑雷?！?p> 樂隆猜，“雷”的音應(yīng)該是“你”的意思。
又一首新的，先是一陣清脆悠揚的打擊樂聲，樂隆覺得像是在用一雙銀筷子敲擊一排發(fā)出各種音調(diào)的銀碗。
“遠(yuǎn)遠(yuǎn)的想黑你，心底內(nèi)欺欺妹，……陪伴你軋黑。”
“為什么總是‘小妹妹，想黑你’??？”樂隆笑著問道。
吳芳聽了，笑得捂著肚子。
趙建武說：“你也太搞笑了，什么‘小妹妹，想黑你’??？‘笑瞇瞇’，‘想起你’！你自己看看吧?！闭f罷，遞給樂隆一張盒帶的封面包裝紙。
封面包裝紙是彩色的，印有一個大頭像，看上去陽光俊朗，應(yīng)該就是譚詠麟了。內(nèi)側(cè)印有歌詞，繁體的。
“愛的根源”、“愛上你”、“我愛雀斑”、“忘不了你”、“愛情陷阱”……
“暖暖的心底里，想起昔日心中情，那雀斑一雙眼，想不想亦都艱難，想跟你能相愛，永不分開，Wo Wo Rainy Days別要講再會，心內(nèi)情是永遠(yuǎn)不改，心內(nèi)永都相信能共你一起?！?p> 歌詞句句都打動人心。
我愛雀斑？樂隆一直以為光潔的臉最美，雀斑總是一種瑕疵，沒想到也可以是一種可愛。吳芳的臉是光潔的，現(xiàn)在看來，反倒缺少了一種可愛。他回想起來，大一暑假跟父親一起去張家界旅游，在乘坐的汽車快到達(dá)一個叫仙塘的地方時，遇到一個很美的女孩，也許是因為她皮膚白皙的原因，在鼻子附近隱約可見一些雀斑，他當(dāng)時覺得那多少算個缺點，現(xiàn)在想來，那根本不是缺點，而是一種可愛的優(yōu)點！現(xiàn)在想來，那個女孩才是自己遇到過的最美麗的女孩。
這時門外出現(xiàn)一陣歌聲，蓋過了錄音機里發(fā)出的聲音。
“Dance-dance-dance Monica，
誰-能-代-替-你的胃?！?p>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白不采。”
張偉推門進(jìn)來，見到房內(nèi)的局勢，怔了一下。這時，錄音機里播放出快節(jié)奏的歌曲，“愛情陷阱”。
張偉聽到這首歌，樂了，對趙建武說道：“這不是上次開聯(lián)歡會的時候你唱的歌嗎？”
趙建武不好意思起來，說道：“哎呀，別提了，上次唱得太差了?！?p> 樂隆想起來，上次聯(lián)歡會，趙建武又跳又唱的，有時用腳掌打著節(jié)拍，有時扭動著腰肢，手掌左擺右擺的，有時握成拳頭，伸出食指，指指這里，指指那里。他只聽到“呱呱呱，呱呱呱”的連珠炮似的聲音，覺得十分滑稽。趙建武唱到激動處，身子往后仰，拖著長音，還破了好幾次音。臺下的同學(xué)們笑得前仰后合。
樂隆笑著說：“你應(yīng)該選一首慢一點的歌?！?p> 趙建武說：“是啊，當(dāng)時真傻了?！?p> 張偉說：“聽聽人家，雖然快，卻從容不迫，抑揚頓挫的?！?p> 趙建武說：“人家是天皇巨星啊?！?p> 熊小強也回來了，嘴里唱著：“跑馬溜溜的山上?！?p> 大家又都笑了。
熊小強也呵呵地笑著，心情很愉快的樣子。熊小強的女朋友是他高中的同學(xué)，來過樂隆他們宿舍，挺漂亮的，只是皮膚稍黑。熊小強似乎喜歡著班里不知哪個女生，對她女朋友還有些不太滿意。
樂隆見大家高興，自己也唱起來：“當(dāng)我想你的時候，你的心在顫抖。”
大家都笑了起來。吳芳也笑了。
張偉說：“還是你厲害，你想別人，別人的心都顫抖。”
趙建武和吳芳打算走的時候，趙建武說：“晚上有舞會，大家去嗎？”
張偉問：“在哪？”
趙建武說：“就在室內(nèi)體育館?！?p> 大家一致說，要去看看。
趙建武和吳芳走后，氣氛沉靜下來。
張偉對樂隆說：“你老鄉(xiāng)挺豪放的?！?p> “嗯？”他估計張偉不會說什么好話。
“我碰見他倆在樹林里，激情四射，發(fā)出‘咂咂咂咂’的聲音?！睆垈ミ呎f著，邊斜眼看看他有什么反應(yīng)。
熊小強說：“唉，我們班的男生都被她給迷住了，都很眼氣趙建武?！?p> 樂隆問：“她有那么大魅力嗎？”
“有！”張偉說，“捉摸不透才最迷人，她見人就傻笑，令人莫名其妙。”
熊小強說：“她是以傻賣傻，傻中不傻。”
樂隆說：“你們這些人，不理你們吧就說人家高傲，理你們吧又說人家傻。”
張偉說：“對我沒意思的，最好別理我，省得引起誤會?！?p> 樂隆想，還有些吃醋的意味呢，就笑了。
張偉說：“不過你倒無所謂了，反正有女朋友了?！?p> “我還沒有?！睒仿≌f著，心里卻慶幸上次王瑩來過，大家至少把他看成是有女朋友的人，不會想到因為自己的美女老鄉(xiāng)找了別人而吃醋。
“來都來過了，還裝什么啊。不過你自從找了女朋友，性情開朗多了?！?p> 樂隆聽他這么說，心里挺高興的，不過心想，自己性情開朗多了，是因為閱讀得多的原因。
“那你呢？有沒有女朋友？”樂隆問道。
“我不著急，我是四海為家的人?！睆垈[出一副灑脫的模樣。
到食堂吃完晚飯回來，到了約摸八點，張偉問樂隆和熊小強去不去參加舞會。
樂隆說：“我不會跳，去看看可以?！?p> 張偉說：“我也不會，再說找誰跳啊，去看看玩玩去?！?p> 熊小強打算在宿舍看看書。今天他從女朋友那里回來，看似很高興，但情緒似乎并不是特別高。
樂隆和張偉來到室內(nèi)體育館，看到舞會已經(jīng)熱火朝天了。不知怎么，這個學(xué)期各種活動都多了起來，舞會、唱歌比賽、演講比賽、辯論賽、武術(shù)班、氣功班。
他看到，趙建武和吳芳在一起跳著舞，兩人舞步并不熟練，只是踩著基本步子，不像有些會跳舞的，在四處旋轉(zhuǎn)著，飛舞著。
一曲終了，音樂忽然變得動感十足，燈光也開始忽明忽暗地旋轉(zhuǎn)、閃爍。這時很多原來在周圍看的人都跳入中間，拼命地扭動著身體和四肢，一時間出現(xiàn)群魔亂舞的局面，而原來緩慢地跳著交誼舞的人都退到旁邊休息。樂隆和張偉也都不由自主地隨著音樂輕輕擺動起來。
曲子又換了，又換成輕快的舞曲。場上又出現(xiàn)一對對跳交誼舞的人。
他遠(yuǎn)遠(yuǎn)地見到了付蓉，她和陳曉煜在一起。陳曉煜的一張娃娃臉上，總是露著樂呵呵的笑容，而付蓉在旁邊似乎有些怯怯的。有人邀請了陳曉煜跳舞。也有人邀請付蓉，她卻推辭著，令那人有些生氣。樂隆見了，覺得挺開心的。
張偉也看到了她們，對樂隆說：“走，找她們說說話去?！?p> 兩人走到付蓉身邊。付蓉見了他們，很高興的樣子。
張偉對她說：“人家邀請你跳舞，你怎么拒絕人家呢？”
付蓉做出一個表示遺憾的動作，說道：“我不會跳舞?！?p> “不會跳就學(xué)嘛?！睆垈フf。
“學(xué)不會，算了。你們怎么不跳？”
兩人同時說著，他們也不會，過來瞎看看。
付蓉說：“我也是想來看看，卻總是有人邀跳舞，挺別扭的?！?p> 樂隆說：“不如我們回去打牌？”
付蓉聽了，十分贊成，說道：“等陳曉煜跳完這一曲，叫她一起去打牌?！?p> 一曲終于結(jié)束了，陳曉煜走過來。她應(yīng)該是在跳舞的時候就看到了他們。聽說要去打牌，她有幾分不愿意，但還是同意了。
四人來到樂隆他們宿舍，開始打升級。樂隆和付蓉打?qū)?。付蓉手氣奇佳，各種大牌都拿在手里，搶莊、反主幾乎把把都有。他們打完一輪，對家才打到五。付蓉一晚上都很興奮。
摸牌的時候，樂隆有時碰到陳曉煜的手指，卻因為和付蓉是對家，永遠(yuǎn)也碰不到她的手，感覺遺憾。不過能跟她打?qū)遥娝謿夂煤芨吲d，這種遺憾也就抵消了很多。有時候，他偷偷瞄一眼付蓉，見她高興得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也十分開心。她五官雖然端正，但都是小鼻子小眼那種，皮膚也不算白，但是鼻子周圍散布的雀斑卻比較明顯，樂隆覺得她這個樣子十分可愛親切。
熊小強回來了，在旁邊看著，見付蓉總是拿好牌，也在一旁興奮。
陳曉煜情緒卻很低落，時間剛過十點，就推說身體不舒服，要熊小強來替她。付蓉見狀，也推說自己累了，要回宿舍休息。
樂隆感覺意猶未盡，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離開。
樂隆在宿舍無聊，希望趙建武早點回來，他打算借趙建武的譚詠麟的磁帶錄下來，同時抄幾首好聽的歌的歌詞。
趙建武回來后，樂隆找他借磁帶，他很爽快地同意了。樂隆先將磁帶倒到最前面，然后開始錄。過了好久，他都沒有聽到音樂的聲音，照理邊錄邊會放音的。他以為前面是一段空白，但是原聲帶不應(yīng)該有這么長一段空白的，他意識到這一點后，趕緊檢查，發(fā)現(xiàn)因為一時激動而將錄音鍵也按下了，結(jié)果前面被沖掉了一大段！趙建武見了很心疼，露出責(zé)怪的神情，但沒有說什么。樂隆十分懊悔，心想?yún)欠贾篮?，不知道會怎樣看自己，不會以為是故意報?f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