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奈何
風(fēng)離卿從宮門出來，天邊已是皎月白白，還未散去的酒肆里薄紗曼舞、珠翠琳瑯，閉著眼追尋風(fēng)中的一縷酒香，穿透這熙熙攘攘。入了府便朝著柒兒的房間奔去，卻見屋內(nèi)空無一人。
“郡主呢？”風(fēng)離卿召了個院里的下人問道。
婢女低頭顫顫地回道：“回王爺，郡主上午便和青黛姑娘出府了，這會兒還未回呢。”
“知道了，下去吧?！憋L(fēng)離卿擺了擺手。
且聽院里的風(fēng)轉(zhuǎn)述著云和月的交談，把深夜的漆黑涌向無聲的空闊，正欲尋人的風(fēng)離卿聽見了遠(yuǎn)處傳來的笑聲：“哈哈，青黛，你這肚子吃撐了都還惦記著那棗糕呢?！?p> “主子~那好不容易出府一趟，還不用我花錢，可不得樣樣都嘗個遍?！?p> “也是，下次出府不知道什么時候呢。你瞧，這香袋雅致吧，回頭我給離卿送去?！?p> 走到院門口的風(fēng)離卿背手站著，任由風(fēng)吹起衣角亂動，原因著遠(yuǎn)處來的歡聲笑語而略顯輕快的心情，此刻因著那句“給離卿送去”，愉悅不已，抑制不住的嘴角奔月而去。
“柒兒~”等人走近了，風(fēng)離卿用盡溫?zé)岬膯玖艘宦暋?p> “離卿，你怎的在此，快進(jìn)來，我給你看，今個兒，我和青黛淘了好些玩意兒呢?！蔽翌櫜簧纤读税阉囊滦渚屯镒?，“快些來，站在風(fēng)口作甚，著涼了可不好?！?p> “王爺?！鼻圜煨辛硕Y，把手上的東西遞給了風(fēng)離卿就退下了。
“柒兒，今日出府開心嗎？”風(fēng)離卿把東西放在了桌子上，給自己斟了杯茶。
“嗯~”我喝著水應(yīng)了一聲，又擦了擦嘴才說道，“離卿，我告訴你，今天我給青黛買了根簪子是紫玉的，然后我們?nèi)チ藰抢?，見了我阿娘還有茯苓妹妹，出了樓我們就去看了胭脂鋪，吃了萬寶齋的松鼠桂魚，還買了荷花酥，然后就一路吃吃逛逛回來，剛剛青黛肚子都圓了還想著買棗糕呢，我……”
“柒兒~”風(fēng)離卿拿起了我的手輕輕吻了吻，將我的嘮叨堵在了胸口。
“離卿，怎么了？”
風(fēng)離卿將我攬進(jìn)懷里：“瞧著你開心的樣子，我就歡喜。”
我靠在他的肩上，把手里的香囊塞到他的手里，然后一起握?。骸半x卿，這香囊可好聞了。”
“嗯，你若喜歡，日日都可出府?！憋L(fēng)離卿抬起我的臉親了一下，“但是，答應(yīng)我，別讓自己遇到危險，至少下次讓簫淺陪著一起，好不好。”
我瞪著眼，把愉悅和感動都化作一江春水送進(jìn)他的朱唇里，才抹上的口脂在廝磨間荒荼。
風(fēng)離卿握緊了手，在心里暗暗悱惻：“柒兒，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將你禁錮在我的庇護(hù)之下卻不曾問過你的意愿，往后只求你平安喜樂，你只管去玩、去瘋、去看過世事，我替你擋風(fēng)擋雨，抗下所有明槍暗箭。柒兒，只求你讓我心安~”
院子的東南角上倚靠著人，青絲長衫、倜儻風(fēng)流，卻不見喜色，蒼珩苦笑了一聲：“也好，知道你今日歡欣如此，足以?！?p> 料定風(fēng)離卿會離開一般，在他出了門的一刻，蒼珩也鷂子翻身落在了院外，他聽著柒兒說累了，那便回去吧。這丫頭，好久好久，沒有這般輕快了啊~
風(fēng)離卿出了門，抬頭望了眼院角，搖了搖頭回了自己院子，彼此何苦，無可奈何。
連日來宮里的金銀玉器、綾羅綢緞、古玩書畫……數(shù)不勝數(shù)的珍寶絡(luò)繹不絕，既顯示了皇帝的大度仁慈，對他的異姓兄弟關(guān)愛有加，又讓不少搖擺的人看清了局勢，這靖王爺深得龍心啊。百姓們也對這樁婚事充滿了期待，一個是天下有名的美人公主，一個是深受自己愛戴的王爺，當(dāng)真是一段佳話。
王爺成親與庶人無異，按照古制這“六禮”是缺一不可的，但如今是和親，取的又是鄰國公主，自然在禮數(shù)上有所欠缺了。即便如此，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籌備事宜對我來說，也是如一團(tuán)亂麻，越解越亂。好在皇恩浩蕩，派了宮里的蘇姑姑來府里協(xié)助。蘇姑姑雖說是幫襯，但離卿把一切都交于我，而我又是那樣的出身，實(shí)在不懂，只得請她替我打點(diǎn)了一切，索性一切安平。
約莫一月前，厚重的宮門外浩浩湯湯地排列著數(shù)十輛馬車，載滿了綾羅綢緞和金銀珠寶，街邊的美婦挽著發(fā)髻帶著珠翠，掌柜的撂下了手里的活伸長脖子，賣菜的小販提溜圓了眼……都望著城門。
西承對于遠(yuǎn)嫁公主是萬分重視的，這關(guān)系兩國安寧啊，舉國上下歡慶。唯獨(dú)那早已籠絡(luò)了連張啟，控制了邊疆守將的西承國王，對于這次和親是不屑一顧的。他的掌上明珠豈是可以作為和親的籌碼的，即便是一人之下的靖王又如何，連他夜玄的君王他都要考慮考慮。不過是為了蒙蔽對方，他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讓寶貝女兒受這遭罪，這零零總總的賬都算到了靖王和皇帝的頭上，只等攻下城池，一雪前恥。天下四分，豈有獨(dú)大之理，他西承也要叫天下人顫上一顫。
“阿堯，苦了你了，此去萬難，定要多加小心。”皇后掩面落淚。
“我的兒，待父皇拿下這一戰(zhàn)，定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將你接回，你且寬心，萬事小心?！被实垡荒樕钪亍?p> 回想著拜別父皇母后的巽堯公主，撩開簾子朝著城墻上揮了揮手，便再也沒有身影，堅(jiān)定決絕而去。
從西承出發(fā)一月有余，浩浩湯湯的送親隊(duì)伍行程緩慢，磨得人心里直難受。縱使這一路上風(fēng)光旖旎、景色麗人，也難解公主心頭的愁怨。
天色漸晚，夕陽映襯的藍(lán)天白云愈發(fā)的迷人，好似一幅名家畫卷，讓人不得不駐足嘆望。忽然“吁”的一聲，最前頭的馬車停在了客棧的門口。一位妙齡女子從馬車下來，傳話后面的隨從只留下看車守衛(wèi)的人便可，其余都入客棧休整。吩咐完畢，她便回到了馬車前，輕聲回稟：“小姐，奴婢已安置妥當(dāng)?！?p> 話畢，只見一雙指骨分明的纖纖玉手撩起了簾子，又是一位方當(dāng)韶齡的女子，那并無過多頭飾固定的三千青絲隨風(fēng)而動，拂過了無聲無息的余暉，落在她的肩頭。這女子扶著婢女的手緩緩而下，細(xì)細(xì)一瞧——身形盈盈、膚如凝脂，唯有那兩頰微微透著粉嫩的紅色，倒是應(yīng)和了衣衫上的薔薇花，她含辭未吐，美目盼兮。
這“水云間”是方圓百里最大的客棧了，共三樓皆五層，食宿齊全。四圍環(huán)山，盡眼望去是時令下蒼翠欲滴的山柏柳樟，門前稍遠(yuǎn)是一處瀑布，飛流直下、清波蘭蘭，因而得名“水云間”。來往的客人繁多，有打尖，也有住店的，卻有一條不難察覺，但凡入門者，非富即貴。客棧里的小二日月間也摸得了這條規(guī)律，那臉上的二兩肉總是堆得高高的，笑臉迎人方是待客之道。小二眼瞅著便知道這主仆二人不簡單，不說那隨從幾十，就是頭上釵子那玉想必也是價值連城的：“客官樓上請，上房已備好，您小心著腳下?！?p> 為首的女子頷首示意，婢女隨手便打賞了小二。掂了掂手里的銀兩，小二開口道：“謝謝客官！我瞅著姑娘不是本地人吧，這隨從這么多，一定是家里老爺?shù)恼粕厦髦榱耍恢悄睦锏那Ы鸢?。?p> 不等小二再開口刨問，婢女便冷冷地出聲打斷了：“不該問的別問，我們過路而已，你好生伺候便是?！?p> “是，是，是，小的多嘴了，您歇息著，有事您招呼?！毙《南乱粵觯朗亲约憾嘧炝?，只盼她們不會同掌柜的告罪便是了，放下行李便彎腰退了下去。
是夜，涼風(fēng)習(xí)習(xí)，月華如練，正配那風(fēng)花雪月四字，只是浩瀚星辰，鶯歌燕語都敵不過愁緒萬千。那婢女出口喚到：“公主，可是又胡思亂想了。”只見上座的人緩緩挪步至窗邊，倚著棱，望向遠(yuǎn)方，一派優(yōu)雅神韻：“依蘭，再有半月就到鸞安了。”
“是啊，聽聞這鸞安城是個人歡馬叫、笙歌鼎沸的地方，連酒巷都綽綽有姿?！泵麊疽捞m的女子遞上了茶水。
這多愁善感的公主，不是即將遠(yuǎn)嫁夜玄的巽堯又會是誰呢。雙唇呷了一口茶水，嘆氣道：“鸞安千里，也不及我東都一隅。此去遙遙，不知?dú)w期是何期?！?p> “公主，這靖王爺溫潤如玉、清雅有理可是四海皆知的啊，怕您瞧了就死心塌地了。”依蘭打趣著主子，希望消解她的心頭之苦。
巽堯輕笑一聲：“我可沒你這么癲。不過，這風(fēng)離卿的名頭倒真是同夜玄皇帝蒼珩齊耳的，也難為他異姓為王還這般灑脫?！?p> “公主何意？奴婢愚鈍?！币捞m撇了撇嘴，哀怨地看著她家的主子，這會兒可笑得歡呢。
巽堯放下茶盞，理了理披帛：“你個傻丫頭，難道真覺得為人君者有良善嗎？這蒼珩和風(fēng)離卿定有蹊蹺，只怕此去夜玄，風(fēng)波詭譎不斷啊。蒼珩這求取的旨意，也有幾分意思。”二人同屋，她毫不避諱地直呼其名，也算是難掩本性了。
“公主寬心，皇上說了不過許久便接您回去。”
“回？我從未想過能活著回去?！辟銏蛘f著沒落了笑意。
“可是，公主?！币捞m瞧著自家主子決絕的神色，嘆了口氣，“也罷，依蘭死生追隨主子。”
世間事紛繁蕪雜，各有各的打算和千秋，也總有人不為自己所困，都逃不過奈何二字，這一去，從開始就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