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火啊添柴,添柴啊燒火,啦啦啦——”
溫玨隨意編著曲調(diào),唱著難聽的歌。
她說到做到,除了帶白斂去轉(zhuǎn)生那次,之后她就真的給齊當真當免費勞力還她之前欠的人情,還一做就是十六年。
“命苦啊?!睖孬k心里暗嘆。
“溫玨!”
有人喊她?
溫玨一抬頭,原來是齊當真,只是他很著急的樣子,少見,非常少見,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怎……”
溫玨的話還沒問完,就被齊當真扯了手腕,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他們來到一棟黑色磚墻建筑的后面,因為墻黑,似乎讓夜晚也變得更加黑暗了。饒是溫玨的目力極佳,此時也覺得有些吃力。
后門開了,一輛木車吱呀吱呀地走了出來,很是費力,有人聲不斷催促著,但卻被壓著,不敢放松。
溫玨終于看清楚了,木車上面堆疊著的沒有生氣的東西。
尸體。
她吸了一口涼氣,覺得心里涼了半截,就要直接沖上去,卻被人死死攔住。
齊當真難得對她強硬,暗聲囑她:魂魄安好。
是了,之前她說這次不管不問,齊當真自然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可以放心,就如她之前說的,還有下一次機會。
但她終于抱住齊當真哭了起來,這次他全然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在這世上還活不過二十歲么,怎么這世上的惡,總是刻意針對著他么。
她還是想去看看白斂的父母,哪怕遠遠地看一眼痛失愛子的中年夫妻,確定他們別的一切都好就行。就說她是白斂的朋友,能幫到他們一點兒也好。
溫玨跟著木車,他們把尸體運到亂葬崗,倒泔水一般隨意扔到地上,接著一驚一乍地離開了亂葬崗。
遠處似乎有人影,一個扶著一個,溫玨細細一看,是白斂的父母,他們來得這么早,給自己的孩子收尸,怕他的尸體被野獸撕咬。
溫玨一下子慌了,她雖不忍,但還是抱住白蓮滿是血污的尸體,將他拖到亂葬崗的最邊緣,又替他抹干凈了臉,讓他安詳?shù)靥稍谀抢铮人母改竵斫铀丶摇?p> 一時之間溫玨沒處躲,便往里一躺,直接裝死。
女人的哀嚎,男人隱忍的低泣,棺材鋪伙計不耐煩地催促。
溫玨握緊了拳頭。
尸體被抬上了車,棺材鋪伙計不愿意走,非要他們加錢。
溫玨強忍著不讓自己從尸體堆里直接站起來,怕嚇到白斂的父母,暗自移動,仿佛是從縣城的方向過來的,不敢確定一般喊了一句;“伯父伯母?”
中年夫妻不知來者何人,溫玨自我介紹;“我是胡豐的朋友,前些年隨父母離鄉(xiāng),最近才回來,沒想到——”
沒想到,誰也沒想到。
溫玨穿的男裝,昏暗的光線下看著也就像個十多歲的小公子,白斂的父母此時傷心昏頭,并不過分疑心,在溫玨的幫助下,回家安葬了白斂。
白斂的魂魄被齊當真帶走了,所以溫玨并不擔心。她扮演著白斂朋友的角色,悄悄心疼白斂的父母。
她幫白斂家送柴送水的時候,聽見鄰居家的大嬸感慨,“那孩子也很孝順,小小年紀就心疼母親,幫她挑水做家事,是難得的好孩子。唉,也就是心腸太好了,才摻和進這種事情里。”
她偷偷給白斂父親教書的書塾贈書,聽見其他先生們惋惜,“那孩子書讀得又多又好,為人也正直忠誠,將來準能做一番事業(yè)呢,唉,寧折不彎,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p> 她總有意無意地跟白斂的父母巧遇,在他們困難時幫上一把。這對夫妻憔悴得厲害,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尤其是白斂的母親,更是心碎的顯然。
有時她就那么失魂落魄地上街采買,溫玨跟在她后面,替她失神犯下的錯道歉。
有那么一天,白斂的母親在街上遇到了縣官的兒子,他活的好好的,卻一點兒教訓也沒長,依然一副狂妄的樣子在街上欺男霸女。心碎的母親做什么都是可能的,她直直走到縣官兒子的面前,擋住了他打攤販的鞭子。只是在鞭子落到她身上之前,溫玨不知從那里竄出來擋在她的面前,一把奪過了縣官兒子的鞭子,抽了他一頓,惹得一眾叫好。
縣官的兒子讓他們等著,等來等去,只等來了縣官被治罪流放的消息,他那為非作歹的兒子自然也被治了罪。
這種辦法溫玨并不常用,她入了州府官員的夢,一番引導,讓他查辦了自己的下級。她總要離開,她總可以活過這段悲傷,但是白斂的父母不能,他們可能會一輩子活在兒子冤死獄中的悲傷中,盡管所有人都知道白斂,也就是胡豐,是前途大好正直善良的少年,他是唯一那個站出來制止縣官兒子的人,甚至只是為了替一個并不認識的男子說話,但是這種情況下,法竟然不是法,只是權,他敗在了權力之下,備受折磨,糊里糊涂地畫押認罪,不明不白死在監(jiān)牢里。
她應該替這對父母解決這個麻煩,她做到了,也該走了。
只是溫玨看著走在自己前面挎著菜籃的中年女人,不知如何說離別,就這樣直接離開嗎?她記起自己上次替她擋鞭子,所有人都在明著暗著歡呼叫好,只有她,有些呆滯地問溫玨:“你這么厲害,當時為什么不救他?”
當時溫玨沒法回答,現(xiàn)在溫玨也沒辦法回答。
毫無預兆地,中年女人停下腳步,猛地轉(zhuǎn)過身,溫玨思緒亂飛,防不勝防,一下子撞進對方視線里。
“伯母,”溫玨走近中年女人,“伯母,今日我來是要同你告別的,恐怕以后我們家都不會再回來了。伯母你多保重,伯父也是。”
中年女人的眼淚輕輕濕了一圈眼眶,她用眼神愛憐地看著這個與自己兒子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但是意識到這并不是自己的兒子,眼神又變了一下。她看著溫玨,這個奇怪的陌生人,說了一句:“孩子,謝謝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