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帶傘嗎？”女人接過他的書包，給他讓了位置。
“今天沒看天氣?！碧菩ψ诉M來，他整個人被浸透了，衣服緊貼在身上，不過深色的校服看起來并不明顯，冬季了，難免覺得冷澀，他感到皮膚上的不自在。
女人不知從哪掏出來毛巾，去擦他的頭發(fā)，不過唐笑很快就拒絕了，長大之后，他就不太喜歡和女人有肢體接觸了。
“我自己來吧?！碧菩δ眠^毛巾，在頭發(fā)上摩擦。
“本來打算去慶祝一下的?！蹦腥碎_啟了車，“既然下雨了，就先不去了?！彼罩较虮P，聲音飄到了后面。
“哪天都能去的?！迸藵M臉笑盈盈的，盡管今天是陰雨天，但是她的心情卻格外好，收到消息后她激動了很久，就好像這事是發(fā)生在她身上一樣，不過，人們都說母憑子貴，她也算是沾了福氣。
唐笑擦著頭發(fā)，他的動作很緩慢，感覺心不在焉的，他低低地開口，“我不太想出國。”
他的眼瞼還是沒有抬起，似是無意的一句話。
女人正在拍書包上的水，說實話接到這個消息后她一直都笑得合不上嘴，這是她最希望的，所以在聽到兒子說的話時她幾乎都難以置信，她以為她聽錯了，她猛地抬起頭，“你說什么？”
“我想留在這兒?！碧菩Π衙矸畔聛恚ь^看著女人皺著眉毛，眼角處的皺紋疊加了好幾層，如果換做是在以前，他一定是沒有勇氣的，可這次他想了很久，無論如何也要訴說。
“這是多好的機會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爭著要呢?！迸吮M量去控制自己的脾氣，結(jié)婚之后她的情緒一直都不太容易自我管理，她看著唐笑，不理解，不透徹。
唐笑同樣也看著女人，可他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在斟酌。
女人看著唐笑猶豫的表情，她像是忽然覺得她明白了什么，她攥緊手指。
“是有什么心事嗎？”男人倒是沒有女人那么易怒，總要先了解一下情況才是，他開了雨刷器，雨刷在玻璃上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摩擦聲，以此來緩解這短暫的尷尬。
女人悶哼了一聲，“能有什么心事？”她把書包放在一旁，她兒子心思她也不是不清楚，他很容易看懂的，“是因為安靜吧？”
男人朝后視鏡里看，唐笑一句話也不說，頭發(fā)上還淌著水。
“你告訴我你是怎么想的？”女人盯著唐笑看，“她有什么好的，長得好看的女孩子滿大街都是！”
唐笑捏著毛巾，不知道他是在怎樣極度克制的情緒里開的口的，“她不一樣?！?p> “哪不一樣，是多了只眼睛，還是多張嘴？！”女人手心碰著手背，拍打著，一臉的怨恨。
男人趕緊開口，“咱們回家再說，大馬路上呢。”他又想起唐笑小時候因為和女人吵架，被關在雜貨間里餓肚子，面壁思過的日子。
女人的目光要燃起來了，她真得想不通，她一直努力想把她兒子培養(yǎng)成優(yōu)秀的人才，他應該出去深造，而不是待在這個小城市里，和安靜那樣的人糾纏不清。
“一家人都是禍害！”女人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是看著男人的，男人一直看著前面，他也知道，現(xiàn)在女人的目光一定是在他身上的，他不吭聲，說來說去，是他對不起安靜的媽媽，是他的錯。
如果當初他沒帶她回來，事情也許就不一樣了，她還能好好活著，而女人也不會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唐笑快要把毛巾撕爛了，他的性格一直都被自己壓抑著，因為他答應過女人，他會聽話，可再怎樣，他也應該有自己的意識和想法的，一味聽從于指令，讓他覺得自己快要崩潰掉了。
“媽，你不要這么說她?！?p> 那天晚上她與男人爭吵的內(nèi)容他聽得清清楚楚，他知道這是他爸爸造成的，但他也覺得父輩之間的恩怨不應該往下傳遞，畢竟，他和安靜都是無辜的。
女人冷笑起來，“她給你吃了什么迷幻藥？！”
唐笑的神經(jīng)緊繃，他不斷地去隱忍，可效果好像并不顯著。
“真是個狐貍精！”
刺啦，伴隨著女人的開口，唐笑硬生生把毛巾扯出了一道口子，他的指甲深陷在這棉材質(zhì)地的毛巾里，朝反方向歪曲著。
“你別說了。”男人發(fā)現(xiàn)了唐笑的不對勁。
女人回頭，“笑笑！你是不是不聽話！”她燒著怒火。
唐笑扭頭看著女人，幾乎是在女人開口的同時顫抖起來，他的聲音抖得厲害，臉變得像紙一樣慘白，那是他的夢魘，是他永遠都不想再回憶起來的經(jīng)歷。
“媽，你還要把我關起來嗎？我一個人很怕的，那個屋子很黑，我晚上睡不著?！彼难廴t了，眼底刮起了大風，他的聽話是這樣一點點磨出來的。
他記起因為胃痛昏倒之前的歲月，他也只是個普通的孩子，他喜歡丟沙包，玩泥巴，爬樹，抓蛐蛐兒，他喜歡下水摸魚，愛著這個年紀男孩子感興趣的所有事，可這些是不被允許的，因為它不衛(wèi)生，因為它沒修養(yǎng)，因為這些活動會悄悄把他轉(zhuǎn)變成一個野孩子。
女人時常對他說，咱們很快就要搬出去了，到時候咱們會住到高檔小區(qū)，和更有品味的孩子做朋友。
他不愿意的，他愛這里的一切。
雜物間是一個密閉的環(huán)境，不透光，他每次待在這那兒都怕的要死。
有一天夜里，他聽到上面有人在叫他，天花板上有一個小洞，聲音是從那里傳來，只可惜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
“能聽到嗎？”
“能?！?p> “睡不著嗎？”
“嗯?！?p> “你別怕，我會陪著你的?！?p> 其實唐笑知道，她那時正一個人在家，說到怕，她的恐懼不會亞于自己。
女人呆住了，他沒想到唐笑會記得，那個年紀的小孩子記憶總是零散，一夜之后記住的東西就會少很多，更何況過去了這么久。
“笑笑，我不是真的要關你，我只是希望……”她伸出手，但唐笑躲開了，他忽然打開門，跳下了車，雨勢大了，風混雜著雨水沖進車子里，拍打在女人的臉頰上，像是猛獸的呼嘯。
女人睜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