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那天,武翼郎岳飛參加了登基大典。
生于農(nóng)家的岳飛天生神力,從小習文練武,羈傲不遜、勇冠鄉(xiāng)里。徽宗聯(lián)金伐遼,岳飛受招募從軍,任伐遼軍敢死戰(zhàn)士,伐遼失敗后返回鄉(xiāng)里。
金軍南侵,目睹河山淪陷、百姓涂炭,岳飛再次投軍。
投軍后,在大元帥府前軍統(tǒng)制劉浩麾下效力,因作戰(zhàn)勇敢又有謀略,因功遷修武郎、武翼郎。
趙構前往應天前,將大元帥府的所有軍馬進行整編,設御營司,分前后左右中五軍,岳飛成了中軍一名護衛(wèi)。
從趙構登壇的那一刻起,岳飛就對眼前這個新皇帝寄滿了厚望。
趙構父兄的昏庸無能、任用奸佞,導致國弱兵弛,外患連年,民不聊生。
最可笑的是這對文采風流的父子皇帝連最起碼的形勢強弱都看不清,唇亡齒寒的道理也不懂,一直沉浸在恢復幽云十六州的幻夢中,搞什么聯(lián)金滅遼,與虎謀皮。
結果謀皮不成,反被虎噬,差點就亡國滅種。
岳飛希望趙構能有一番新氣象、新作為,能帶領國家一雪前恥,規(guī)復中原,和歷史上那些中興之主一樣,讓這個病入膏肓的國家重新走向強盛。
事實上,當時整個國家都對趙構寄予了厚望,孟太后在播告中外時就說:“繇康邸之舊藩,嗣宋朝之大統(tǒng)。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茲惟天意,夫豈人謀!”將趙構比作了劉秀和重耳。
岳飛覺得自己有理由相信,趙構和他的老子老哥不一樣。
且不說趙構出生時,東京之大內(nèi)赤光照室的異象,也不論他資性朗悟,博學強記,讀書日誦千言,單單是趙構能挽弓至一石五斗,與那些手無縛雞之力,只會吟風弄月的天潢貴胄就截然不同。
金人在攻陷開封之前,曾要求宋室派親王前往軍營為質(zhì),眾王避之不及,唯獨趙構慷慨請行;到了金營,計議使張邦昌為金人兵鋒所懾,痛哭流涕,幾乎嚇尿,而趙構卻意氣閑暇、不為所動,以致金人以為他是冒牌貨,要求調(diào)換,否則差評。
搞得宋欽宗只得換了弟弟肅王前往為質(zhì),趙構也才得以虎口脫險,逃過大難。
這樣一個文武兼資、有膽有勇的皇帝,難道不值得寄予厚望嗎,難道還用懷疑他能帶領國家重新走向強盛?
反正岳飛是充滿了信心。
國無明君,忠臣良將多白頭。
如今,上天給了這個國家一個英明的皇帝,正是自己赤心報國的大好時機,能否建功立業(yè)不重要,能否名垂青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實現(xiàn)母親在自己背上刺下“精忠報國”四個字時,自己在心里刻下的莊嚴承諾:
守護!
用自己的生命去守護這片熱土,用自己的生命去守護生活在這片熱土上的善良百姓!
剛上臺的趙構也確實沒有讓人失望,順應輿論,任用著名的抗金派大臣李綱為相。
李綱字伯紀,祖籍福建邵武,徽宗政和二年進士,歷官至太常少卿,欽宗授兵部侍郎、尚書右丞。
靖康元年金兵入侵汴京,李綱任京城四壁守御使,團結軍民,擊退金兵。但不久即被投降派所排斥,被貶白帝城。
李綱被貶不久,金兵再次南下圍攻開封。宋欽宗在被俘前夕又想起用李綱,命他領開封府事,但已無濟于事,當李綱在長沙得知此命時,北宋已經(jīng)滅亡。
任命李綱為相,還有不少人反對。
叫的最兇的就屬御史中丞顏岐,這個老貨說什么“張邦昌為金人所喜,雖已封為三公郡王,宜更加同平章事,增重其禮。李綱為金人所惡,雖已命相,宜及其未至,罷之?!?p> 還章疏五上,沒完沒了,搞得趙構一個頭兩個大,一點眼力價都沒有。
“我當這個皇帝,恐怕也不是金人喜歡的!”
趙構一句話就給這個老貨懟了回去,顏岐不敢再多放一個屁。
右諫議大夫范宗尹也反對用李綱,他說“李綱名浮于實,有震主之威,不可以為相?!?p> 不聽!不聽!我不聽??!
我就要李綱當宰相了,咋地。
在全天下都強烈要求報仇雪恥的時候,不用主戰(zhàn)派李綱,你讓哥用誰?哥剛當上皇帝,總得有所表示吧。
汪伯彥和黃潛善兩個人就機靈的多。
他們原以為自己有從龍之功,這個宰相肯定要落到自己頭上,沒想到冒出個李綱截胡,所以也打算去跟趙構吹吹風,委婉地表達一下自己的不同意見。
可兩人一看趙構這架勢,是剛當了皇帝,頭還熱屁股也燙,總想燒上幾把火,提振提振士氣,歸攏歸攏人心,這個時候唱反調(diào),就等于把自己放火上烤。
等趙構熱度退了,冷靜了,李綱也就到頭了,而且以他們對趙構的了解,這個熱度也就三分鐘!
奸臣的眼睛真的好毒辣。
……
六月初一,李綱趕到了應天。
見到趙構,李綱很激動,他很慶幸自己能遇到這樣一個英主,如果宋欽宗能像他弟弟一樣,國家何至于此呢。
“朕日盼夜盼,終于把愛卿你盼來了?!?p> “陛下!”
李綱擦了擦老淚,說道:“金人殘暴無道,專以奸謀取勝,而我卻蒙蔽不清,以致于落入算計。幸天命未變,陛下受天下?lián)泶鳎^承大統(tǒng),內(nèi)修朝政外御強敵。若想一雪前恥,迎回二帝,責在陛下和宰輔。微臣力有不逮,不足以擔此大任,請陛下收回成命,另選賢能。”
李綱頓了頓,繼續(xù)稟告道:“況且微臣來應天時,顏岐差人將其章疏送予微臣,言臣不為金人所喜,不當為相。”
什么!
顏岐你這個老貨,還敢在老子背后耍心眼搞小動作,我還治不了你了。
“愛卿?!?p> 趙構勉慰道:“朕素知愛卿忠義,愛卿之智謀與膽略,朕亦欽佩,若要金人畏服,天下安寧,宰輔非愛卿擔當不可,愛卿切勿再推辭了?!?p> “陛下!”
李綱感動地拜倒在地,叩謝道:“謝陛下厚愛。昔日唐明皇欲任姚崇為相,姚崇奏陳十事。微臣亦有十事請陛下思度,若陛下覺可行,就請應允,微臣才敢受命?!?p> 趙構微微一愣,綱哥看來有備而來啊。
“愛卿請講!”
“陛下,微臣所陳十事,一曰議國是,中國之御四夷,能守而后可戰(zhàn),能戰(zhàn)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欲戰(zhàn)而不足,欲和而不可,不如先自治,專以守為策。待吾政事修、士氣振,然后可議大舉?!?p> “嗯,”趙構聽得點頭稱是。
“二曰議巡幸,車架不可不早至京師,見宗廟,以慰都人之心。若京師不可居,則為巡幸之計。以天下形勢而觀,長安為上,襄陽次之,建康又次之,皆當詔有司預為之備。”
李綱繼續(xù)陳述道:“三曰議赦令,祖宗登極,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書,乃以張邦昌偽赦為法,如赦惡逆,及罪廢官,盡復官職,皆泛濫不可行,宜悉改正。四曰議僭逆,張邦昌為國之大臣,不能臨難死節(jié),而挾金人之勢,易姓改號。宜正典刑,垂戒萬世。五曰議偽命,國家之大變,鮮有仗節(jié)死義之士,而受偽官,以屈膝于其庭者不可勝數(shù)。昔肅宗平賊,污偽命者以六等定罪,宜仿效之,以勵士風。六曰議戰(zhàn),軍政久廢,士氣怯惰,宜一新紀律,信賞必罰,以作其氣。七曰議守,敵情狡獪,勢必復來,宜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其沖。八曰議本政,政出多門,綱紀紊亂,宜一歸之中書,則朝廷尊。九曰議久任,靖康間,進退大臣太速,功效蔑著,宜慎擇而久任之,以責成功。十曰議修德,陛下始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儉,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興。微臣十議,請陛下察之。”
“愛卿所言字字珠璣,朕得愛卿臂助,何愁前恥不雪,社稷不興啊。”趙構由衷的感嘆道:“愛卿所議,明日朝會班之?!?p> 第二天的朝會,趙構果然班布了李綱所議。
可李綱卻開心不起來,因為趙構給十議打了個八折,僭逆、偽命二議留中不發(fā)。
不是趙構不想發(fā),而是時機未到。
這些軟骨頭,趙構其實早就想收拾他們了,留這些人在身邊始終是個隱患,他們能把老爹和老哥給賣了,也就能把自己給賣了。
可為了這個好不容易到手的帝位,趙構還得先爭取這些軟骨頭的支持,故而暫時隱忍,很大度的既往不咎。
等到強硬派、勤王派、鐵桿粉絲越聚越多,腰板越來越硬,哼哼,再跟這些混賬玩意兒算賬。
趙構故意將僭越、偽命二議留中不發(fā)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覺得浪還不夠大。
他料定李綱肯定要當場發(fā)炮,這正是趙構所期望的。
不怕你響,就怕不響,越響越好,有了輿論造勢,處理這批人才顯得名正言順、理所當然。
李綱也沒讓趙構失望,打八折的十議剛宣布完,他就不干了。
“陛下,臣有事啟奏。”
“愛卿請講!”
趙構很欣賞地看了一眼李綱,眼神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一絲鼓勵的神采。
“陛下,微臣所陳乃十議,今陛下所班為八議。十議中僭逆、偽命為何留中不發(fā)?”
“愛卿,同安郡王(趙構登基三天后任命張邦昌為太保、奉國軍節(jié)度使、同安郡王)勉循金人擁戴,是欲權宜一時以救國難,事急從權,情有可原。而且汴京諸臣工為保存社稷,暫時屈膝于敵,非真悖逆變節(jié)?!?p> 趙構的辯解既是說給張邦昌這些人聽的,同時也是要拿這話給李綱心頭火上再澆一瓢熱油。
你們看啊,我是想保你們的,是我綱哥太硬!
“陛下!”
李綱情緒激昂,慷慨陳詞道:“陛下!二事乃今日刑政之大者。邦昌當?shù)谰谡呤?,淵圣即位,首擢為相。方國家禍難,金人為易姓之謀,邦昌如能以死守節(jié),推明天下戴宋之義,以感動其心,虜人未必不悔禍而存趙氏。而邦昌方自以為得計,儼然正位號,處宮禁,擅降偽詔,以止四方勤王之師。及知天下之不與,乃不得已,請元佑太后垂簾聽政而議奉迎。邦昌僭逆始末如此,而議者不同,臣請以春秋之法斷之……邦昌以臣易君,罪莫大矣,不得已而自歸,朝廷既不正其罪,又尊崇之,此何理也?陛下欲建中興之業(yè),而尊僭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誰不解體!又偽命臣僚,一切置之而不問,何以勵天下士大夫之節(jié)!”
趙構一邊聽著李綱的慷慨陳辭,一邊偷偷瞄了幾眼張邦昌。
你們看看,李綱把孔圣人春秋大義都搬出來了,看來這回你真是兇多吉少啊。
張邦昌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白,不時面角抽動,欲哭未哭,非常的精彩,而東西班里一些大臣的身體明顯在發(fā)抖。
聽完李綱的陳辭,趙構顯得很為難,繼續(xù)好言勸道:“朕素知愛卿忠義,可同安郡王和諸大臣確是迫不得已。愛卿此二議讓朕…這…。黃愛卿?!?p> “臣在?!?p> 聽到趙構點了自己的名,中書侍郎黃潛善連忙出班。
“黃愛卿以為如何?”
“陛下明鑒,臣以為同安郡王及諸臣工實乃迫不得己,為保社稷,只好委曲求全。”
黃潛善對李綱為相還是耿耿于懷,在這件事情上他是力挺張邦昌。
“唔。”
趙構不動聲色的應了一聲,讓人捉摸不出其中的味道,接著他又發(fā)問:“呂愛卿,卿當日也被圍開封,定知其中緣故,你以為如何?”
尚書右丞呂好問當日偷偷讓人帶了蠟丸書送給趙構勸進示好,左右逢源,果然是得到了趙構的回報,加官進爵。
他自己也是受偽命之人,在這個問題上,他和張邦昌等人是綁在了一起,所以他必須為張邦昌,也是為自己辯解。
“陛下圣明,微臣附黃營使之議,當日被圍城中,確實是迫不得己,請陛下圣斷。”
好你個兩面三刀的呂好問,哼哼,趙構在心里冷笑了幾聲,你以為給朕送的是救命丸嗎,到現(xiàn)在還不老實。
見黃潛善和呂好問力保張邦昌,李綱抗聲道:“陛下,張邦昌僭越悖逆,實乃千古罪人,怎可留之于朝,使百姓言:此人亦天子!”
聽到這句話,趙構眉頭一緊,殺機一涌即逝。
而張邦昌身體突然一軟,幾乎癱在了地上。
“陛下?!?p> 李綱趁熱打鐵,拜倒在地,抗聲道:“臣不能與張邦昌之流同列朝廷,否則當以手中笏板擊之。若陛下定要用張邦昌,就請罷免微臣吧。”
“愛卿快快請起!”
同知樞密院事汪伯彥偷偷瞥見了趙構的神色,不由心機一動,排班出列道:“李大人氣節(jié)壯直,微臣等自愧不如啊?!?p> 嗯,很好,你吃透了朕的精神。
趙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同安郡王身體不適,今日所議之事再議,先退朝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