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禮部貢院放榜。
放榜和高考查分一樣,考生都很心焦,葉治也起了個早,準備去貢院瞧瞧。
為了確保自己童子身的安全,葉治特意叫了關三陪他一起去看榜。
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可不想稀里糊涂就被抓去做“壓寨夫人”。
聽說榜下捉婿可瘋狂了,街上的巡鋪根本不管,反而巴不得有熱鬧可看,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男,居然還成了美談。
兩人到了貢院,早已是人潮涌動。
聽說放榜要等辰時中,辰是龍,放榜特意挑這個時辰,有鯉魚躍龍門的吉祥意思。
如果恰好是龍飛之年(也就是農(nóng)歷龍年),新科進士都要加倍恩例,特別是狀元郎,可以直接除授下郡通判。
“啊,來啦來啦!”突然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騷動。
“諸位官人先讓一讓,讓一讓,先讓我等把這喜榜貼上去?!必撠煼虐竦男±艚袢辗滞饪蜌?,一邊往張榜處擠,一邊招呼著,“諸位官人都能高中!”
小吏把榜一貼,人群早就迫不及待地涌了上來。
“?。」??!?p> 圍在榜單前的人群里突然爆發(fā)出一陣肆意的大笑,只見一個三十郎當歲,一臉憔悴的男子一邊擠出人群,一邊仰天大笑道:“哈哈哈……,中啦!中啦!哈哈哈,中啦!……”
笑聲還未落,只見人群中擠出幾個皂衣小廝,不由分說扯起這男子,連拖帶拽地外跑。
“?。∧銈円墒裁??快放開我!快放開我!”
男子終于恍過神來,驚恐地大叫起來:“我已經(jīng)娶親了,放開我,放開我!來人吶,快救救我!救救我!”
可不管他如何呼叫掙扎,人群里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反而發(fā)出陣陣哄笑聲。
葉治的額頭不知不覺地冒出了冷汗,他扯了扯關三的衣袖低聲道:“三哥,你可得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啊,一會兒看了榜,別聲張?!?p> “哈哈哈哈……,治哥兒怕了吧。”
“嗯,”葉治不住地點頭,心有余悸地說道:“還真怕了?!?p> 人群中不時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聲。
奶奶的,這些人膽子真夠壯的,居然不怕被捉走。就不知道有沒有故意來碰瓷的,萬一有的話,那家的黃花大閨女可就虧大了。
嘿嘿,葉治還有心思惡趣味。
不過更多的是嘆息聲、不甘的叫聲和失魂落魄的哭聲。
唉,今年不知又有幾人瘋魔。
等人潮有所褪去的時候,葉治才在關三的保護下擠到榜前,細細地找起自己的名字來。
“治哥兒,你看!”關三突然激動地低呼了起來,“中了,中了!”
“??!哪里?”
葉治是當局者迷,眼睛雖然在榜上游離,一時間卻感覺看不真切。
“那!”
關三剛想舉手指給他看,就被過分小心的葉治給制止住了,關三壓低了聲音提醒道:“第十行第三個。”
葉治5.2的眼睛找了半天,終于看到了那行字:葉治,兩浙路溫州永嘉縣。
葉治突然覺得腦子有些昏沉和虛幻,他暗暗地在自己腿上狠狠地掐了下去,“嘶”,一陣劇痛讓他清醒了一些,他扯著關三的衣袖就往外擠。
乙卯科考校合格進士樊光遠等二百人,錄取比例為五十比一,比紹興二年壬子科又有所增加(趙構實在是缺人手啊)。
……
“小姐,小姐。”
“啊,你回來了,怎么樣,中了嗎?”炘兒急切地問道:“治哥兒中了沒有?”
“唉,”小琴嘆了一口氣,沒有答話。
聽到小琴嘆氣,炘兒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難以置信地自言自語道:“這,這,怎么可能,治哥兒怎么會沒中?!?p> 說著,炘兒難過地差點要哭了。
“嘻嘻,小姐,誰說了沒中的,呆頭鵝中啦!哈哈!”
“呀!死丫頭,你,你,真是嚇死我了,氣死我了,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睘詢褐鴮嵄恍∏衮_的不輕,舉起粉拳就要捶打小琴,喜滋滋地說道:“我就說呢,憑治哥兒的才學,怎么會不中?!?p> “小姐,人家大老遠跑腿給你報喜,你還打人家,哼,心里只有那個呆頭鵝。”
“好啦,你吃什么干醋?!睘詢阂话褤ё⌒∏俚募绨颍陲棽蛔〉南矏倢懺诹四樕?,“治哥兒中了就好,中了就好。對了,你溜出去沒讓阿娘知道吧。”
“沒,夫人不知道,我可不敢驚動她,要不然我非得挨板子不可?!?p> “唉,”
炘兒嘆了一口氣,經(jīng)常溜出去的事情被家里老娘知道了,結果被臭罵了一頓還禁足,這什么時候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心上人。
……
葉治高中的喜訊讓整個韓府陷入了一片歡樂的海洋,梁紅玉真的比自己親弟弟中舉還開心,全府上下所有人都給了十貫的喜錢。陳有貴也歡喜地不得了,打算在望湖樓搞什么大酬賓呢。
“小治,趕明我給你大哥去封信,把這好消息告訴他,你也給家里阿爺阿姥帶個信,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我看家里的門檻就要被提親的人踏破了。”
“咯咯咯咯……”
梁紅玉的一番話引起了身邊一幫婢女的嬉笑,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姑娘看著葉治都兩眼放光哩。
葉治被笑得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說道:“嫂嫂,不急不急。還有殿試呢,等殿試后定了甲次,再跟韓大哥說也不遲?!?p> “嗯,也對,那就等你點了狀元再說。對了,什么時候殿試?”
“榜上說定在八月二十二殿試,到時候會有專門的書報送來?!?p> “那你可得加把勁,大伙就等著你高中魁首哩。”
“呵呵,狀元又不是大白菜,哪有這么容易,說中就中?!?p> 葉治撓了撓頭,低調(diào),一定要低調(diào)。
第二日,入闈殿試的喜報就到了太學,此次太學有近三百人參加省試,一共入闈十六人,比例已經(jīng)是很高了,不過可惜的是莊瓏和王十朋都未上榜。
殿試是科舉考試最華彩的樂章,殿試前三天,要宣押知制誥、詳定、考試等官赴學士院鎖院,命御策題,殿試只考策,限千字以上。
殿試這天一早,梁紅玉親自把葉治送到了東華門外。
殿試的安檢比省試還要嚴格,身上有無繡體私文都要查看,東華門外一個個細細地查驗了,才由侍衛(wèi)班直領著到殿試的考場——集英殿,集英殿的殿廡下早就排好一張張桌椅,考生們陸續(xù)按位置入座。
入了座,考試官再次一一查驗了考生的準考證,到了辰時中,隨著一聲“放卷”的號令,殿試正式開考。
葉治拿到卷子一看,今年的殿試策題只有寥寥兩行字:“衛(wèi)鞅變法而秦獨霸,王莽改制而新敗亡,事同而功異,何也?!?p> 考題核心是論變法,變法是當下人人都在談都在說的熱門話題,題目看似簡單,實際上卻比那些冷門的話題要更難。
因為這樣的題目往往容易大眾化、套路化,那也就意味著區(qū)分度不高,很難在這么多人中脫穎而出。
好在殿試的時間充分,可以慢慢地構思,而且殿試比省試有一點不同,答題用的卷子是考生自己帶的,可以先在空白卷上打打草稿,葉治上輩子就養(yǎng)成了列提綱的習慣,這比打腹稿強多了。
按照題目來說,有很強烈的清算王安石變法的意味,但又不能將自己的觀點陷入到祖宗之法不可變的僵化思想中去,畢竟題目中有商鞅變法秦獨霸的內(nèi)容,關鍵的落腳點還是如何因時而變。
隨著一層層剝絲抽繭般的深入思考,葉治心中也逐漸有了答案,中午吃過殿直提供的午飯,稍稍閉目養(yǎng)了一會兒精氣神,葉治開始正式動筆。
葉治的答題思路受上輩子的影響非常大,先是分析了商鞅變法和王莽改制的歷史背景,一成一敗的原因和得到的經(jīng)驗;再分析王安石變法失敗的深刻教訓在哪里;接著提出自己的核心觀點:社會發(fā)展論下不能一成不變,關鍵在于如何變。
并從如何研判大勢,如何因時因勢而動、精準施策,如何得人用人,具體執(zhí)行等方面,具體論述如何才能變的成功。
最后,再指出當前形勢下朝政一些得失利弊之處,以及自己的對策建議。
宋朝皇帝特別愛看這一塊內(nèi)容,以顯示自己廣開言路虛心納諫之風,甚至有人在殿試卷中對皇帝提出激烈的批評也不以為忤。
仁宗嘉祐六年,二十三歲的蘇轍參加制科考試,仁宗問策數(shù)十條,包括詢問對“闕政尚多”、“浮費彌廣”等問題的見解。蘇轍年少輕狂,對策七千言,矛頭直指宋仁宗,說“竊聞之道路,陛下自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shù),歌舞飲酒,歡樂失節(jié),坐朝不聞咨謨,便殿無所顧問”;“陛下賦斂煩重,百姓日以貧困,衣不蓋體,則是陛下未得以財結民也。吏之不仁,尚可以為吏之過;賦斂之不仁,誰當任其咎?”
在蘇澈的筆下宋仁宗簡直成了昏君,這篇直言不諱的策論在朝廷掀起軒然大波,有人提議:“陛下恭儉,未嘗若是。轍言狂誕,恐累盛德,乞行黜落。”
但宋仁宗極力回護蘇轍,他說“朕設制科,本求敢言之士,轍小官,敢如此極言,特與科名,仍令史官編錄?!辈⑽唇底?,反而授予蘇轍秘書省校書郎之職。